乐声

    一行五人,最前头的是那个向导,中间是赵烛衾,再是月德。

    两个黑羽卫开始都跟在赵烛衾身后,但入了石道,两人并行就稍显拥挤,故而一前一后护卫着。

    乐正黎夹在月德和黑羽卫之间,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可也能感觉到月德身上紧绷的气势,如拉开的弓弦,蓄势待发。

    乐正黎疾走两步,超过月德去到了赵烛衾的身侧。

    她人瘦,赵烛衾也瘦,两个人并列前进倒也适宜。

    赵烛衾注意到她过来后,偏着脸睨了她一眼,神色淡淡不辨喜怒,“丑。”

    乐正黎骤然听到这个字,还以为不是在说自己,等她回望过去,才晓得赵烛衾是在主动同她搭话。

    她轻笑出声,“丑点好,丑了就没人注意到我,也就不会遭遇危险了。”

    “是吗?既然怕危险,你为何不拒绝?”他没继续去盯着乐正黎,问得也随意。

    “陛下这话说的,好像我能拒绝一样,倘若我拒绝,你就会不带我一起吗?”

    “不会。”

    “那不就得了,顺着陛下是从心之举,再说了……我怎么可能拒绝陛下呢。”

    乐正黎又开始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赵烛衾听了觉得烦,想捂她嘴又懒得动手。

    他发现之前下马车之际,跟在她身后的一男一女都不见了。

    倒不是他多好奇,只是月德早回禀了他,说是乐正黎还真把那个兽族给救活了。

    不仅如此,养在身边都沾了几分人族气。

    赵烛衾不觉冷笑,养一只兽族干什么?闲的吗?

    他却是忘了,自己身边都还有一只兽族伴佑。

    刚才恍惚一眼,赵烛衾未曾仔细观详到那个兽族长什么模样,只莫名觉得碍眼,这丝毫情绪闪过极快,他都没有攥住,便消失了。

    乐正黎见他不愿说话,也没有再自讨没趣,一个人叽里咕噜说多了,愈发惹人烦……

    她边走边抬头去环顾了一圈四周的木楼和景物,这里面其实修得挺好,并非设想中的破破烂烂或污糟之地。

    层叠的木楼透着一丝少数民族的风韵,这使得她明白之前心底的怪异感从何而来了。

    北聿的建筑偏大气华贵,屋檐翘脚黛瓦横栏都按着图纸规划修造,讲究平衡与对称,从不会出现不合时宜的突兀之处。

    而这些木楼显然除了有这样一个大体量的框架外,建造的人还添上了自己偏好的风格与细节,以及混杂了五湖四海的小巧思。

    她目光掠过,偶尔瞥到掩在屋门上枋角落的一簇花纹,顿感有些熟悉,那似乎是南疆的磐莲纹,也就是梁丘珩砚衣襟上常绣着的纹路……

    木楼大多门扉半阖,在外行走的居民很少,要么是不爱出门要么就是远远瞄到这几人后闪身避开了。

    又正逢做晚饭的时辰,这便更为凸显他们五人的格格不入,一瞧就是从外头进来的陌生人……

    一路经过,她还发现一件事情:

    众生巷内有很多狗,不止是敖犬,大小各异品种不同的狗多到随处可见。

    它们盘着四肢缩在木楼的墙角,或昂扬着脖子用那双凶光毕现的眼睛注视着他们,还有一些躲在巷子的转角处,听见有步音靠近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跑了……

    乐正黎忍不住蹙眉,收回目光,心想:此地还真是个——略显排外且堵着杀人的好地方啊。

    再循着石道绕过一段距离后,遥远的某个方位响起隐隐约约的奏乐声。

    恍如随手掷进深潭中的石头,“噗嗤”一声,溅出水花和刺耳响动。

    乐正黎扭头看向了赵烛衾,目光中免不了带着两分警惕和紧张。

    赵烛衾自然也听见了这些声音,他面上神情依旧冷淡,雪下的大了,覆在他的鬓发和肩头上,跟点缀着白羽似的。

    眼睑上挂了微末的雪花,随着他眨眼的动作又跌至脸颊上,缓慢地融出一点水渍,道旁灯笼撒下光辉,将他的五官和侧脸勾勒出清晰又美好的弧度。

    真是一张漂亮的皮囊,连冰冷的雪都留有余情,可惜那诅咒却狠厉强硬,乐正黎心底嗟叹。

    大约是她注视着他太久了,导致赵烛衾也瞥了一眼乐正黎。

    明明眸光疏离,她却蓦地在其中感受到了一点安抚之意……

    太神奇了,他居然在关切她。

    乐正黎有些想笑,老是对她凶巴巴还满不在乎的样子,鬼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仿佛是看不惯她这幅喜上眉梢的样子,赵烛衾冷冷道:“想的越多,运气越差。”

    乐正黎不明所以,懵懵地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起了变故,第一个就落在你头上。”

    赵烛衾阴郁的眉眼蒙上一层浅薄的笑,很快便散去,不知是开玩笑,还是在讽刺乐正黎。

    随着深入,丝竹声逐渐接近,向导回过头看见他们都满脸戒备,遂出声道:“是有人家成婚,这嫁娶之事在众生巷可是大事中的大事,所以难免办的热闹了些。”

    乐正黎听罢,不由问道:“现在这个时辰成婚?不早也不晚,是你们这儿的习俗吗?”

    向导连连颔首,一脸和善地说:“是啊,这里不遵守外头的规矩,哪个时辰都是合适的好时辰……又因婚娶为大喜事,闹起来的动静可能会持续到半夜嘞。”

    他应是不想说太多,话毕就转头回去,专心致志地带领着他们前行。

    乐正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系统。

    她已经有两天没有找过系统了,系统已从不会主动跟她说话,一般是她问了,它才会应答。

    不问就当没有存在过一样,乐正黎对系统是完全没有依赖性的……

    “系统,这众生巷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脑海中无声的询问声渐渐消散,又待片刻,系统的电子音才响起:【晏承阙所说的便是此地的大部分真实情况。】

    “白蝉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又问。

    【系统未知,请宿主自行解密。】

    行,乐正黎咬了咬牙,换一个问题:“此地是否和南疆有勾结?”

    这样一个三不管的地方,简直就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

    【是。】

    这样一来,乐正黎就更懂了,也许赵烛衾此次出宫说不定都是梁丘珩砚设计的。

    看来她猜对了,梁丘珩砚是重生归来,所以第一时间就想着把赵烛衾给杀了,再顺势而上,占据北聿,以此和本书男主戴玄对抗。

    难怪不得他提前到了北聿王都,难怪不得他一直都很忙碌,对于梁丘珩砚的杀意,赵烛衾这边知晓吗?

    若是觉察出了,为何还要出宫一趟?

    还有赵烛衾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看她会不会死在宫外?

    乐正黎想的头疼,又想着梁丘珩砚怎么还不动手,她可太想坐虎观山斗了。

    假如梁丘珩砚今天真的把赵烛衾给杀了,对于剧情线又是否有影响呢?她这么想了,也就在脑子里面问了下系统。

    系统沉默几秒,【不会。】

    “可他不是反派之一吗?赵烛衾死了,北聿真的不会乱?梁丘珩砚此举同乱臣贼子有什么两样吗?他真能坐稳皇位?”

    【不会是指,赵烛衾今天不会死。】

    乐正黎怔了一下,“你之前不是说南疆王手上有一柄利器吗?那柄利器是圣物,连徊仙都杀得,为什么杀不了赵烛衾?”

    【系统也说过,赵烛衾只会死于诅咒。】

    “两者相对,诅咒居然能压过圣器?”

    【不是这么对算的,诅咒和利器不相容,但长生与死亡亦不能共存。】

    乐正黎听不懂系统这话什么意思,想问更多,它就装傻充愣不再回应。

    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便放弃了。

    不说就不说,等赵烛衾跟梁丘珩砚杀起来,不就知道答案了嘛。

    乐正黎吞咽几下,感觉脚底下的石道开始有了往上的弧度,看来他们正在变相地攀爬山脉,往上头而去。

    她还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白蝉真的在这里吗?赵烛衾能见到他吗?

    白蝉知道该怎么去破解困住徊仙的禁阵吗?

    又比如梁丘珩砚既然重生了,为什么不选择更为稳妥的办法谋取北聿江山,前世他都死在了这条路上,今生如此冒进,合适吗?

    ……

    想着想着,乐正黎就觉得很郁闷。

    这该死的系统,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坦白,她摸黑抓瞎地一寸寸向前,收获的线索还赶不上触及的谜团的一角。

    伴随着鼓点声,他们已经在巷子里面穿行了大约半个小时。

    大雪迷人眼,纷扬而落,光线越来越暗,令人难以准确地判断出现在的时间。

    乐正黎很久没有走过这么久的路了,不只是她,身侧的赵烛衾也走的逐渐不耐烦。

    倒未有丁点会出现危险的迹象,那些原住民在他们经过时确实会不经意地露出探究且好奇的目光,但见是几个男人后就都不做停留地移开了视线。

    冷风刮过,撩动起乐正黎的衣袍下摆,纵有狐裘遮挡,这风还是像长了眼睛一般使劲往她的衣领里面灌,抽在脸颊上有种钝刀子割肉的痛感。

    月德扭头冲一个黑羽卫使眼色,他们的穿着打扮没有太明显的区别,反正都是黑色束袖缎袍,连赵烛衾的玄衣也仅有着些许暗色绣纹来凸显地位。

    若不细看,还真以为这四个男人都是平起平坐的关系。

    那个黑羽卫得了月德的指示,问了一句向导还有多久才到他们的目的地?

    向导一听,踮起脚伸出手朝山腰指了指,“你们不是要去那个半焘居吗?估摸着还有一刻钟吧。”

    乐正黎跟着他所指的方向眺望,越过盏盏昏黄的橘灯,能看见的只有一层压着一层的木楼穹顶。

    有些飞扬的檐角下悬挂了风铃,仿佛被目光拨动,随冷风游移而左右地晃动了几下。

    赵烛衾其实也想循声看一眼,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这么做,反正迟早会到,看不看,那栋房子又不会跑。

    乐正黎看不见半焘居,于是随而把眼神转向了赵烛衾,“陛下,我们就这般大咧咧地去寻人吗?”

    赵烛衾没有应声,她就又问了一遍。

    “不然呢?躲躲藏藏的,像什么样子?”他瞥乐正黎一眼,嗓音低哑,隐有不耐。

    乐正黎闻言,笑了笑,“明暗之分,还是会有好处的吧?”

    她始终觉得不能当个明晃晃的靶子,那不是等着别人来射吗?

    要是能掩藏行迹,不动声色地就寻摸了上去,岂不是打得白蝉措手不及?他逃都没办法逃啊。

    赵烛衾不想同她解释,可又觉得她的视线太具有存在感,便说:“进笼子的,除了猎物还有猎手,他们都心知肚明彼此的手段和来意,就已经没了什么明处暗处的优势了。”

    他话中所指的是白蝉,但乐正黎却自顾自地理解成了他和梁丘珩砚的敌对情况。

    这么想也没错,毕竟赵烛衾这边确实也布置了笼子。

    只不过他怎么会告诉乐正黎呢,赵烛衾倒要看看,那个梁丘珩砚对乐正黎到底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思。

    带着乐正黎,一来若他诅咒镇不住了,有她在身边或可缓解一二。

    她并非伏灵族,可鲜血有异,赵烛衾无法断定此事的好坏,难道除了白蝉,她的存在也与他的诅咒有关?

    二来是他想知道梁丘珩砚对乐正黎到底是利用,还是爱慕。

    若是前者,他乐得看戏;若是后者……

    那梁丘珩砚便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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