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只白色蝴蝶装撞上我的左眼镜框-圣诞节小剧场2023》
飘雪的街头，暮色渐浓，暖黄色的路灯渐次亮起。
透明的商店橱窗里，怀抱着巧克力的抱抱熊玩偶穿着红棕色格子衬衫，打着精致的领结，面对街道露出憨态可掬的笑容。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And a Happy New Year……”商店里的复古唱片机里不停地传出欢乐的乐声。
红色双层巴士靠站停车，车门开合过后，一个穿着黑色长大衣的女孩下了车。
宋为妍伸出戴着米色毛线手套的右手，按了按自己头上的贝雷帽，紧了紧围巾，走进一家商店，躲避风雪。
被暖洋洋的音乐包围之后，宋为妍这才脱掉一只手套，从包里拿出手机。
一眼就看见了上面的未接来电。
她刚想回拨，相同的号码又打了过来。
“阿妍，你在哪？我去接你。”荆同风的声音顺着电流传过来，混杂在周围的曲声里，仿佛沾了一团满满当当的烟火气。
宋为妍说完地址，对方就挂了电话。
这是她在国外读书的第一年，恰逢圣诞，荆同风来出差，便说顺路和她一起吃饭，也算是过年了。
“想吃中餐还是西餐？”荆同风定餐厅前照旧先询问她的意见。
宋为妍想了想：“午饭吃中餐，晚饭吃西餐？不过，你有空和我一起吃午饭吗？”
“有。”荆同风想都不想就回答。
结果就是这个人一整天都在她住的地方和开会的地点之间两头跑。
“开车累吗？你这次怎么不带司机一起过来？”宋为妍拉开车门，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随口问道。
荆同风看着她的动作，确认她坐好之后，发动汽车。
“出差而已，我自己一个人更方便。”他目视前方，看上去只专注于路况，不过眼角余光还是将宋为妍今天的打扮尽收眼底。
她穿了裙子，深紫色与黑色交叠的丝绒质地，藏在羊绒大衣里，领口被围巾挡住了，只有裙边露出一点点。黑色的小皮靴上沾了一点雪花，此刻正在融化。
天气太冷，她的鼻尖冻得有点红，所以一上车，就摘了手套，抽了两张面巾纸擦鼻子，淡色的口红顺势沾了一点上去，她惯用的护肤品和化妆品的香味萦绕在车厢里。
荆同风没忍住问：“怎么不多穿一点？”
宋为妍笑笑：“我不冷，就是风太大了，还下了雪，鼻子有点难受。”
刚说完，她猛地把头埋进纸巾里，打了个喷嚏。
荆同风没说什么，只是提醒她：“保温杯里有热可可，喝一点吧，再过十分钟我们就到了。”
“谢谢哥。”宋为妍的脸泛出红润的血色来，车里的暖气开得足，刚才在风雪中冻白了的脸颊也终于不再僵硬。
按理说，牛排应该要配红酒，但是荆同风开了车，于是那瓶酒最后都被宋为妍一个人解决了。
餐厅里人不少，都是事先预约了位子的客人，其中不乏一些看上去格外恩爱甜蜜的情侣。
宋为妍知道这家餐厅，在社交网络上人气很高，主厨据说是从法国进修回来的，每天只做定量数额的订单，因此极难预约。
回去的路上，宋为妍好奇地问荆同风是怎么订到位子的，结果他表示：“我开了点条件，让金凤集团的公子把他三个月前的预约让给我了。”
金凤集团是宋氏集团的合作伙伴，这位金大少爷一向名声在外，最擅长玩乐之事，前段时间，荆同风和他谈一桩合同的时候，把人折腾得够呛，半点不肯让利，直到今天才稍稍松了口。
“其实我们的心理价位就是现在的成交价，”荆同风解释道，“今天的让步，不过是假意，一开始提出的那个价格，确实是难以接受的，但是有了难以接受的价格做对比，现在的让步，看上去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宋为妍感觉之前的酒意上了头，没什么精神地靠在椅背上：“你现在谈这些生意上的事，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明明荆同风也才刚毕业没几年，刚被宋行章带进公司没多久而已。
“等你毕业，这些事情也要接手，”荆同风不以为意似的，说道，“所以，阿妍，快点回来吧。”
“我当然会接手公司，要不然，我为什么要放弃原本定好的学校，来到这里呢？”宋为妍脸上的笑容无端变得锋利了一点，笑着问，“哥，等我回去，你会帮我，还是和我竞争？”
荆同风仿佛看不见似的，承诺道：“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后半程路陷入了沉默，宋为妍睡了过去，等到了她住的公寓时，荆同风叫了她好几声，也没能把人叫醒。
于是他只好抱着她下了车去按门铃。
宋为妍有个室友，是个混血女孩，叫茉莉，荆同风曾经听她提起过。
茉莉来开门时，一见到荆同风和他怀里抱着的人，就小声惊呼起来：“天啊，妍？你是谁？她怎么了？”
“她醉了，我……”荆同风的话刚说一半，就被茉莉打断。
这个混血女孩慌里慌张、手忙脚乱地把人迎进门里，嘴里连珠炮似的说道：“我认识妍这么久，头一次见到她喝醉，她之前明明告诉过我，她不喝酒的，今天是圣诞节，她居然还自己一个人出了门，我还以为她有什么急事，结果居然是约会……”
荆同风被“约会”两个字劈头盖脸糊了一脑门，还没理清楚，就听见茉莉问：“你是她的男朋友吗？你叫什么名字？她到底喝了多少？需不需要我给她找点解酒药？”
荆同风一口气憋在喉咙口，沉默半晌，等到把怀里的人放进被子里，才终于开口解释：“我不是她的男朋友，我们只是兄妹。”
茉莉愣了两秒，这才又急着为自己的误会道歉，然后就去忙着给宋为妍准备解酒药和蜂蜜水了。
荆同风伸手把床上的人一缕发丝拨开，小心翼翼地避免触碰到她因酒意发散而微烫的脸颊，却还是能感觉到对方轻如羽毛般的呼吸拂过他的手指。
他缓缓收回手，近乎留恋。
“圣诞快乐，阿妍。”
很久以后，宋为妍独自身处没有出路的异世界时，偶然发现，这里也有类似圣诞节的节日。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陌生面孔的人们笑容满面，有个拿着糖的小女孩不小心撞到她身上。
“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这个糖给你，就当是赔礼道歉了，圣诞节快乐！”小女孩把糖往她手里一塞，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圣诞节？”宋为妍站在原地一时没缓过神来，差点怀疑自己身处何方。
“是神诞节，”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是艾兰赫斯，“代表旧的一年就要结束、新的一年即将开始的节日。”
宋为妍转过头，看见艾兰赫斯伸出手递过来一只银色的镯子，上面用极细的银线缠绕编织出了细密繁复的纹样，还坠着不同颜色的玉石。
“这是什么？”宋为妍问。
“这是北方雨氏一族的特有的饰品，据说他们族中的女子，在神诞节都会戴这样的镯子，”艾兰赫斯介绍道，“如今已经很少见了，想不到这里还有。雨氏一族世代盘踞于风雾之城以北、靠近极北荒漠的荒原之中，族人稀少，日渐凋零。他们一族的风土人情，与我们之前见过的猎熊一族正好截然相反。”
猎熊一族的人，宋为妍见过，他们族中之人外形高大威猛，孔武有力，尤其是女子，体型是寻常人的两倍甚至更多。
猎熊一族的女子个个都是最好的战士，徒手就能扭断野兽的脖子，她们平日里也喜爱银制的镯子一类的饰品。
既然提到猎熊一族，宋为妍便好奇多问了一句：“截然相反？如何相反？”
“雨氏一族的女子据说格外娇小柔弱，外族之人往往难以轻易见到，”艾兰赫斯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她们只负责抚育后代，不做其他事。不像日渐强大的猎熊一族，骁勇善战，不分男女，近百年来，甚至是女子更胜一筹。”
这么一说，宋为妍就大概猜到了几分：“难怪雨氏一族凋零殆尽，不冤。族群之中强弱差距太过极端，必定不能长久。”
说着，她话锋一转，问：“殿下见过雨氏一族的女子？如此了解？”
“他们曾来寻求神圣一族的庇护。”艾兰赫斯话只说了一半。
宋为妍却懂了：“为了寻求神圣一族的庇护，献上了族中女子？”
艾兰赫斯没答，默认了。
宋为妍忍不住露出一点微妙的冷笑：“愚蠢之人，既然活在靠近极北荒漠那样的地方，想要活下去，就不能指望别人。不想着靠自己，却卑躬屈膝地去求人，还以族人为献。”
艾兰赫斯听了这话，丝毫没有不悦的意思，他提醒她：“这是你的真实想法。你现在和我说话，不像当初在风雾之城初见时，那样充满防备了。”
宋为妍顿时觉得自己失言，她将那镯子放回一旁的小摊上，拔腿就走：“殿下还是不要在这里闲聊了，我们走吧。”
艾兰赫斯不紧不慢地跟上她：“不急，今日是神诞节，我们大可以好好吃点东西，再走不迟。”
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宋为妍拿了一块烤饼，在上面涂了点蜂蜜，转头看见艾兰赫斯避开了蜂蜜罐，一点没碰。
她的神色微妙起来：“殿下不喜欢蜂蜜？”
艾兰赫斯不回答，反问：“你不问问，我最后可有帮助雨氏一族？”
“没有，”宋为妍肯定道，“神圣一族，怎么会帮助无用之人。”
艾兰赫斯又问：“我有那么不近人情？”
宋为妍知道他想听什么，偏不说：“极北荒漠这样的地方，有风雾之城作为盟友足矣。如今，神圣一族肯与人类同盟，是不得不为，其他无用之人，何必虚与委蛇。”
艾兰赫斯没听见自己想要的回答，也没有多失望：“那你觉得，你我之间，算是同盟？”
“自然，我是风雾之城的人。”宋为妍又故意试探着把加了蜂蜜的烤饼放到了艾兰赫斯面前的盘子里。
他无奈地看了一眼，终于叹气：“我不吃蜂蜜，此事不要让其他人知晓。”
宋为妍“哦”了一声，低下头的瞬间，掩饰了自己一瞬的落寞神情。
不吃蜂蜜，这分明是荆同风的饮食习惯。
明明是不同的人，为何总能在他身上看见相似的影子呢？
这个世界没有人能解答她的疑问，也没有人能告诉她，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命运的轨迹模糊不清，运行在令人疑惑的迷雾里，如果这个世界并非真实，那么她能做的，只有牢牢记住自己是谁。
将近午夜之时，宋为妍和艾兰赫斯去了附近的人类村庄废墟。
“神诞节快结束了，”艾兰赫斯本来正在探查遗迹之中残留的魔法力量，突然停了手，对她说，“节日快乐。”
他没有称呼她为娜希娅，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仿佛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那并非她的真名。
宋为妍突然很想再听一次荆同风对她说过的圣诞快乐。
“艾兰赫斯，其实……”她轻声道，“我有另外的名字，从来没有告诉过其他人，你可以……叫我……妍。”
听见最后一个字的瞬间，艾兰赫斯的眼中掠过一段浮光掠影式的画面，他失神片刻，脱口而出：“妍……”
“节日快乐，妍。”
“圣诞快乐，阿妍。”
Merry christm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