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拒绝

    孟荞点头,对着李大姐道:“安安说,有些话,她只敢在这种情况下和你说。”

    李大姐回头看了一眼重症病房里面忙碌的医护人员,只能压下内心的焦急,道:“那安安,你说快一点。”

    安安垂下了眼,看着地上,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头旋。

    她道:“妈妈,安安不想再回身体里去了,对不起。”最后的道歉带上了沉重的愧疚。

    孟荞刚才想到的那个可能成真了,这也是意料外的意料之中,但她还是看向安安,再次确认道:“你确定吗?”

    李大姐一听这话,又看到孟荞神色突然凝重起来,她担忧地问:“安安刚才说了什么?”

    安安终于抬头,她定定地看着母亲眼尾早生的皱纹,伸手想碰碰,但手毫无例外地穿了过去。

    安安这次没有惊愣,只平静地把手收了回来,然后用更加平静的语气道:“嗯,姐姐我确定。”

    李大姐没注意到这微妙的触感,这短暂安静的几秒,像刺中她心脏的一根针,锁住的焦急又浮起来了。她道:“安安她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而后,她看到了孟荞转头看她时,眼里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悲伤,还没等孟荞说话,她却是忽然明了,抢着问道:“她是不是……”

    她那带着血丝的浑浊眼珠,饱含着希望她开口否认的期冀。

    孟荞还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达安安的话:“安安说,她不想再回身体里去了,她向你道歉,对不起。”

    这话就像是刽子手里的刀,朝着她的脊背狠狠地砍了下去。她的脊背瞬间软了下去,仅靠薄薄筋肉支撑着,脊骨的形状从薄薄的衣物中间刺出来。

    她佝偻着身体,把脸埋在了掌心里。

    她们三人瞬间安静下来,重症病房有医护人员进出,走廊上也有病人和家属来回经过,甚至也有一张病床夹带着好几个医护人员和家属呼啸而过。

    但这些声音都无法传进这一片小小的区域,她们都默契地不再说话。

    孟荞就定在原地,她在等,等一个母亲接受子女的离去。

    也许是过了漫长的几分钟,又或许只是短暂的几秒。终于,李大姐的浓重的喘息声打破了这片平静,说话的时候带上了更为浓重的哭腔:“宝贝啊,是我该说对不起的。”

    她的脸从掌心里的泪里抬起来,在衣服下摆随便擦了两下,然后轻轻触碰面前的空气,她的泪在脸上滚滚落下:“我的小宝贝啊,对不起,其实是妈妈对不起你。”

    安安也哭了,指甲盖大的灰色小团从她的脸上滚落。她哭着说:“妈妈,不要说对不起,是安安说过要一直陪着你,但这次是安安坚持不住的,安安没有做到。”

    李大姐依着记忆里安安的高度,伸手托住了她的脸,在虚空中轻轻抚摸,她的脸已经被泪水淹没,忏悔道:“对不起,我的小宝贝受罪了。其实妈妈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你留在世上多一天,就要受多一天的痛,受多一天的苦。是妈妈的错,妈妈不应该一直勉强将你留在这里的。安安,请你不要怪妈妈。”

    李大姐的手还是差了点距离,低了好几厘米,安安微微弯腰,将脸放到她的手上,脸上的小气团跟着她的话落下:“妈妈,安安没有怪妈妈的。只是以后,安安就不能再陪着妈妈了。”

    “没关系的,安安已经陪了我七年了,妈妈满足了。你安心地走吧。”李大姐含泪笑着回答完安安,将半空中的手收了回来。

    她又扭头问孟荞,像每一个忧心子女远行的母亲,又为她担心起来:“安安会去到哪里,是不是会有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会善待安安吗?”

    话音刚落下,还没等孟荞说话,她又喃喃自语道:“怎么办,安安还这么小,要是她到了那边别人,不别的鬼欺负她怎么办?要不我跟着她一起过去吧,安安,妈妈跟着你一起走好不好,妈妈保护你。”

    最后面的这句是对着面前的安安说的。

    安安赶紧摇头,她朝着孟荞道:“快和我妈妈说,安安不用她保护,安安一个人可以的。妈妈要留在这里好好生活。”

    孟荞把手搭在李大姐的肩上,被她肩膀突出的骨头硌到一下,而后安抚道:“你不要急,她的魂体会去到另一个世界,管理魂体的府君大人很好的,安安她不会受到欺负的。”

    李大姐将孟荞的手从肩膀拉了下来,紧紧攥住,不确定地道:“真的吗?”

    孟荞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点头。看着李大姐送出胸腔的一口气,孟荞继续道:“安安希望你留在这里好好生活。不要轻易轻生,等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你再离开。”

    李大姐的眼里重新湿润起来,她笑着道:“好。”

    孟荞继续道:“安安还说,她希望你帮她多看看路上的花草,也去海边看看,像她一样踩水玩。”

    李大姐的眼框里有了新的泪水,她嘴角的弧度往下压了压,又提了起来:“好。”

    孟荞道:“安安说,让你替她去高高的山上,看完风景之后,再看日出日落,看看是不是和鸡蛋黄一样的颜色。”

    李大姐的眼框被泪水占满,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好。”

    孟荞道:“安安还说,你要找一个很爱很爱你的人,让他代替安安一直一直陪伴着你,让你天天都开心幸福,直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

    李大姐的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嘴角只剩下一个悲伤的弧度,但她还是答应了:“好。”

    这句话之后,留下了片刻的宁静。李大姐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泪,然后扭头看向孟荞,问道:“安安,她……走了吗?”

    孟荞看着她面前的空气,还是没忍心说出实情。她回答道:“安安还在。”

    其实安安在说完“妈妈要留在这里好好生活”那句话之后,魂体就突然消失了。后面的话,都是先前她照看安安的那两天,安安和她聊天时说的。

    李大姐接着问,语气小心翼翼的:“那我能抱抱她吗?”

    收到孟荞点头的回应,她又再一次收拾了脸上的泪水,又用衣摆擦了擦手,之后才郑重地伸出双臂,圈住了前面的虚空,然后歪头轻轻靠了上去,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她身后的重症病房被打开了,医生走了出来,在李大姐身侧停下,摘下口罩朝她郑重地鞠了个躬:“李康安家属,病人李康安在下午17点12分经抢救无效死亡,请节哀。”

    后面出来的医护也站在他身后,郑重地朝她鞠了一次躬。

    在这中间,没有一个医护人员对她奇怪的动作表现出讶异,仿佛他们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

    站在最前面的主治医生也是老熟人了,安安是他看着长大的,也是一点点看着慢慢枯萎的。

    他看到李大姐依旧维持那个动作,似是没有听到安安逝去消息的平静,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多嘴嘱咐了一句:“稍后安安的遗体会被移送到太平间,你收拾一下,和她好好告别吧。”

    说完之后,医生才转身移开。他后面的医护人员跟着他一起离开。

    主治医生不知道的是,其实李大姐在他们出来的前一秒还在和安安告别。

    医生的话下了最后的判决书,她就像是失了魂一样,呆呆地坐在原地,维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好像只要她不动,安安就不会走了。

    等医护人员将安安的遗体带走之后,她才恍然惊醒过来,收回了半空中的胳膊,环保住自己。

    她慢慢从座椅滑落到地上,腿曲起顶在胸前,用手抱住,最后,她把头埋在胸膛和腿之间。

    片刻后,那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哭喊声,巨大的悲伤瞬间溢满了医院的走廊。

    半个小时后,李大姐的情绪才稍稍稳定下来,因为要办理安安的后事,她要先回去准备。

    临走前,她摘下脖子的玉坠子,眷恋地抚摸了两遍,最后递给孟荞,道:“刚刚谢谢你帮安安转达她的话,这个坠子于我已经无用了,我知道对你还有点用处,我把它送给你吧。”

    孟荞本想婉拒,但看到她眼里通红的坚持之后,那些话就说不出来了。她最后说:“谢谢你,我会好好保存的。”

    李大姐走了之后,孟荞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原地,拿着玉坠子看了一遍,又摸摸自己的脸,上面从此至终都没有泪水路过。

    她以为对着这个母女生死离别的感人画面,她大概率也是会哭的。

    但其实没有。

    在她还在想自己为什么没有哭的时候,视线里闯进来一双黑色的皮鞋。

    那双皮鞋从她视线的左边过来,然后在她视线的中间——也就是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孟荞抬头,看到的是依然一身黑的越游。

    越游审视着她的面容,上面一丝泪痕也无,就算是刚刚看到的悲伤,现在也消失的一干二净,只剩下平静。

    刚刚看完了传话全程的他,心里越发笃定了一件事。她,果然和先前派来的那几个工具人不一样。

    越游确认完之后,脚往后退一步,和她隔了一个位置坐下,表示并没有触碰她的想法。

    他的视线和转过身看他的孟荞齐平,缓缓道出:“我现在再正式地邀请你一遍,请你和我住在一起。”

    从他的眼神里,孟荞看不出他的意图。她谨慎地摇了摇头,说:“我拒绝。”

    对于这个答案,越游并不意外。他压了压眼皮,然后又重新抬起,看着她的眼睛,第一次这么认真,然后像个翩翩绅士一般优雅地点头,说道:“好,我知道了。”

    话一说完,他就站起身,像来时一样,那双黑色皮鞋带着他慢慢离开了她的视线。

    孟荞看他干脆利落离开的背影,心想:向他这般高傲的人,被拒绝了两次,应该会放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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