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孙老太太快疯了。

    这一切都疯了,她拼命的扑向那被火焰灼烧的绣婴。

    那些工匠四散溃逃,绣婴早就被他们抛在了脑后,他们一个个争抢着冲出火焰,那些精美的绣婴被他们轮番践踏,碾压,在淤泥里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扭曲的,脏污的,像是一条肥大的淤泥里扭动的蛆虫。

    孙老太太猛地抓住身边一个逃跑的工匠,大声嘶哄到。

    “你跑什么!快去救那些绣婴啊!我的心血啊!”

    那工匠以一种诡异的轻蔑的眼神看着她,一巴掌甩开了她。

    “神经病。”

    “人都没了,还管她什么绣婴。”

    孙老太太被推倒在地上,一个个看不清相貌的人在她身侧穿过,他们或惊恐或怒骂,一个个奔逃四散而开。

    “疯了…都疯了…”

    孙老太太眼睛死死盯着那块火里灼烧的绣婴,忽然她像是认出了什么,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那绣婴被火焰灼烧的斑驳不清,那火一点点爬上了绣婴精美的休养,一阵阵风声刮过,孙老太太隐听见婴儿的哭声,她怔愣的低下头去,看着手上那块燃烧着的,斑驳丑陋的绣婴。

    忽然像是看见了一块熟悉的胎记,一块月牙似的乌青,静静的躺在那胸口的红色太阳旁。

    日月同辉,百年难见。

    孙老太太发疯似的拍打着那绣婴上的火焰,顾不上满手的灼烧,终于风眷顾了她一次。

    那微弱的火苗终于淡了下去。

    而她终于得以愧见全貌。

    “月牙儿..”

    “阿妈,不会认错…不会认错…”

    孙老太太颤着手抚摸上那乌黑的月牙,她不会认错,那是她亲手缝制的用她女儿皮肤所致的绣婴。

    她记得那些人的嘴脸,那些人从她的手里抢过她的孩子,他们笑嘻嘻的对她恭贺。

    他们说。

    “恭喜啊,恭喜啊。”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材料。”

    “这女儿你生的不亏。”

    他们说。

    “上苍赐福,天神庇佑。”

    “日月同辉,百年难见。”

    忽然那些人都变成了她的脸,无数个她身影相交织,密密麻麻的堆叠着,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无数个,无数个自己,伸手将她同她的女儿推进了深渊。

    甚至,她身后缓缓进门的庄栖筠。

    原本一切都不是这样的,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呢?

    她想起庄栖筠怯生生的踏进孙府的大门,她想起庄栖筠在晚上因为思乡偷偷垂泪,她想起庄栖筠大着胆子向她请求出门被她拒绝。

    她想起庄栖筠日日陪着她诵经礼佛,她想起庄栖筠亲手为她调羹,她想起庄栖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在孙府逃着生活。

    她想起最开是那一日,她于日光下瞅见的那个温婉干净的女孩。

    那让她想曾经的自己。

    孙老太太有些恍惚,看向不远处那具冰冷的尸体。

    她与她都在烈火中央。

    自救无能,逃生无门。

    却是她点燃了火,是她的恶念摧毁了一切可能的残存的希望。

    如果,仅仅是如果,一切有没有可能不一样。

    她低头看着自己怀里那张老旧的发黄的绣婴。

    那颗月牙化作一把利刃,正中胸膛。

    她于火种忏悔,却已无法回头。

    “不,不是我…”

    “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一抹火焰爬上了她怀中的绣婴,那本就脆弱不堪的绣婴在她怀中化成了灰烬。

    她隐隐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呼唤与叹息。

    “妈妈…”

    孙老太太直直呆愣在原地,她忽然趴身去,试图捧起那些随风而散的灰烬。

    她整个人跪在地上,那风却将灰烬带去更远的地方。

    “妈妈,我不怪你…”

    孙老太太像是被什么绵绵软软的小东西抱起了一下,轻柔的,冰冷的 ,转瞬即逝的。

    而她抬头,一切烟消云散。

    孙老太太木木的爬起,呆呆看向这荒唐的场景,看向脚下干涸的大地。

    “诅咒,这都是诅咒!”

    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仰天大笑,张开双臂,朝着长天喊道。

    “报应!都是报应!”

    “老天开眼啊!该死,你们都该死!”

    她伸手指着在场的所有人,眼角渗出几滴悔恨的泪。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庄默!”孙老太太忽然朝着官鸢喊道。

    官鸢背持长枪,月光洒落在她身上,像是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甲胄。

    官鸢回过头去,看向那在火种几近破碎的身影,那日的月光化成无数的丝线,牵扯那个被抛弃的玩偶。

    她像是一只跳梁的小丑,又像是最后一刻清醒的偶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才明晰自己的悲哀的被人操纵的命。

    以及戏本里,被压着完成的罪孽,以及不得已的圆满。

    故事里的完美结局,只死了两个女人。

    一个死于反抗,一个死于顺从。

    “庄默!”

    她大声喊着,突然她明白了庄栖筠死前的歇斯底里。

    庄栖筠一声未曾逃出的四脚亭院,又何尝不是困了她一生。

    “逃出去!毁了这一切!”

    下一秒,她被火焰吞噬。

    化作无数星光中的一点,义无反顾的奔向曾属于自己的月亮。

    她该死,却也可悲。

    她早早被吃掉,只剩下一具空壳。

    *

    姜愿顾不上身体上的疼痛,生生替小十一扛下砸下的棍棒。

    “走。”

    姜愿推了一下小十一,拦在她的身前,准备为她拼出一条生路。

    景向阳看着姜愿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以鬼一般的毅力撑到百人祭,他不知道这么多人,他是怎么一样认出这个女孩的。

    姜愿的双眼,应该视物都很困难了。

    “你先走,我待会就来。”

    小十一听到这话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猛地睁大眼睛冲到姜愿前面,手中的石块疯狂的砸向面前的那个凶神恶煞的人。

    小十一不知道自己砸了多久,直到那人完全了没了声息,才如梦初醒的丢下石块,愣愣的转过身,看向姜愿。

    “我…”

    谁知道姜愿什么也没说,拽着她往火祭坛走去。

    “哥啊啊啊啊!”

    姜思眼尖,一眼瞅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惊讶两秒后,猛的扑了上去,考虑到他哥的身体,最后两秒刹住了车。

    姜思刚要问什么,瞧见他哥那脸色和他边上明显更不对劲的小十一,识趣的闭上了嘴巴,乖乖跟着走。

    刚走两步又有些迟疑的回过头去。

    “哥…他们会没事吗?”

    姜愿痴痴的往前走,他听不见几乎任何的声音,他浑身都疼,单单凭着自己残存的意念往前走去。

    “放心吧,会没事的。”

    姜思四处看了看,却没瞧见任何人的身影,但那声音他却十分熟悉。

    那是景向阳。

    景向阳刚刚确认了一遍,一百只人牲已全部逃脱。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它原本的轨迹,稳步前行。

    在原本的故事里,这个祭祀也毁于一场无名的大火。

    *

    官鸢看着眼前的一切,一瞬间有些茫然,她抬头看着月亮。

    她在等。

    等着那星火点燃这斑驳破碎的咒言。

    “官姑娘!官姑娘!”

    官鸢回过头去,那些曾被作人牲祭祀上天的姑娘,挣脱束缚,踏过火焰,向她跑来。

    她们朝着她挥手,奔向新生。

    星辰流转,一切荒谬与不堪被留在了昨夜。

    官鸢定神,瞧见景向阳朝着她走来。

    “成功了。”

    “我们成功了。”

    他说。

    月光也偏爱他,肆意张扬。

    *

    “谢谢你。”

    官鸢睁眼,瞧见一张陌生的女子的面孔。

    她知道,那是真正的庄默。

    官鸢自觉承不起那句道谢。

    “抱歉,我没能救下她,庄默。”

    庄默摇摇头,笑着对她说到。

    “你救了很多人。”

    庄默回头看向身后的光点,又看向官鸢。

    “她们原本都死在了那场浩劫里,没有姓名。”

    “是你,给了她们一个新的可能。”

    “那是她们自己做到的,不是我。”官鸢看向庄默的眼睛,庄默的眼睛很有特色,像是小鹿的眼睛,干净漂亮。

    “而且我能成功,说明当年的你也做到了,不是吗?”官鸢上前抱住了庄默。

    “你做的很好。”

    “辛苦了,这么多年。”

    庄默忽然抬起头,她看见官鸢身后一道身影,静静的站在原地。

    她永远不可能认错。

    她静静的站在原地,等着她的到来。

    庄默眼底的笑意晕开,落下几滴泪水,她伸手回抱了官鸢。

    “我有一个徒弟,她姓徐,是当年徐老的后代,她是个好孩子,与这一切都无关。”

    “她,还好吗?”

    官鸢知道她指的是徐姥姥,这个村子里唯一一个医师。

    “她是一个很好的医师,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庄默微微笑着,了了牵挂,一步步走向那道身影。

    “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庄栖筠牵着一个半大的小不点,笑着看向庄默。

    时隔多年,这是她们的久别重逢。

    “我来晚了。”

    “不晚。”

    只要你来,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

    庄栖筠一睁眼就瞧见景向阳那张脸,以及几乎缠绕了他半张脸的黑气。

    “遭了,掌心灯!”

    官鸢连忙抓起景向阳的手,却牵动自己的肩上的伤口。

    “嘶。”

    官鸢一时没忍住,捂住伤口,想要站起来。

    “快走,我们得去找徐姥姥。”

    “徐姥姥?徐姥姥她不是死很久了吗?”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官鸢身旁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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