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十一将庄默安置好,转身出了房门,看着门口战战兢兢的小不点,一时话不知往哪里说,她对这孩子的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虽说罪过都是她父辈犯下的,但一想到自己那些苦难的经历,迁怒似乎顺理成章。

    但十一却觉得她着实可怜,这一切对这孩子来说简直是无妄之灾,被关在那种猪狗都呆不住的地方,这孩子却是撑了那么久,福没享过一天,却要背起那些人的罪孽。

    十一叹了口气,轻轻抬起手。

    徐姥姥却立马缩起来,下意识护住头,十一心里紧了一下,手轻轻放在了徐姥姥的头上。

    孩子头发很粗糙,像是杂草一样。

    徐姥姥似乎也没想到,轻轻抖了一下,抱着头的手松了下了。

    十一蹲下身子,平视着眼前的徐姥姥。

    徐姥姥下意识缩了一下,避开十一的目光。

    “你师傅,是不是待你不好?”

    十一语气很轻柔像是怕吓着她,徐姥姥反应很激烈,连忙摇着头说。

    “不是的,不是的,师傅待我是最好的。”

    十一看着徐姥姥的眼睛,这孩子没有说谎,看上去的确是很喜欢庄默。

    十一微微皱起了眉头,拉起徐姥姥的手,撸起她的袖子。

    不大的孩子,手上满是青紫的伤痕。

    十一倒吸一口凉气,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伤。

    “是不是…镇子里有人打你?”

    徐姥姥闻言抖了一下,连忙抽回手,放下袖子,战战兢兢的不肯说话,眼睛睁的大大的,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

    “不…不是的…”

    十一咬了下嘴唇,决定要帮这孩子。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你师傅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

    “现在你师傅还护着你,你还是会受到欺负,如果有一天你师傅不在了呢?你怎么办?等死吗?被人活活欺负死?”

    十一看着徐姥姥叹了一口气,起身,进了房门,似是准备不再管她。

    徐姥姥看见那扇紧闭的房门,一时间控制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她甚至不敢哭出声,将哭声压在喉咙里。

    她实在是委屈,她小心翼翼的讨好家里人,家里人将她赶出房门,她小心翼翼的讨好师傅,师傅总是冷冰冰的,她小心翼翼的讨好镇民,镇民总是欺负她,蔑视她的好意…

    她小心翼翼的活着,讨好着,希望得到别人的喜欢,希望得到师傅的庇佑,哪怕只有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可总是这样,她连说一声不,都不敢…

    好像又被人讨厌了,徐姥姥小心翼翼的用袖子揩去泪水,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直到那扇门轻轻开了一个角,一丝光冲了出来。

    十一走了出来,手里拿着药箱,看见徐姥姥哭了连忙快步走了过来,牵起她的手,小声说到。

    “你这孩子,怎么总哭?”

    徐姥姥泪都缩回去两滴,十一看着叹口气,低声说到。

    “想哭就哭吧,吵不醒你师傅的,我在这没人会欺负的。乖乖。”

    十一摸了摸徐姥姥的头发,这次她没有再挡了。

    徐姥姥像是受尽了委屈,放生大哭了起来,她哭得歇斯底里,她被关进地窖时没这么哭过,她被压着向尸体磕头时,没这么哭过,她被人欺负到站不起来时,没这么哭过。

    她连哭都不敢,实在是懦弱。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

    我会保护你。

    没有人会欺负你的。

    她做梦都梦到,梦到师傅庇佑她,梦到有人会站在她这一边,她实在想,却不敢说。

    她等着期待着这一天,好久好久。

    十一轻轻拍着徐姥姥的背,什么也没说就是静静的陪着她,等她哭累了,再小心给徐姥姥的伤口上药。

    十一看着徐姥姥身上交叠的伤口,忍不住蹙眉。

    “很难看吗?”徐姥姥带着哭腔小心问道。

    十一摇摇头,轻声回到。

    “以后当个医师吧,那样受伤了,也不怕。”

    上好药,十一摸了摸徐姥姥的头发,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到。

    “很多事情,你可能现在不懂,但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十一声音微微哽咽。

    “那不是你的错…”

    “也不是任何一个女孩的错…”

    “生为女孩,是一件…”

    十一声音顿了一下,半晌露出一个笑,才缓缓补上。

    “是一件,非常非常美好的事情。”

    “错不在你,在那些心有贪念恶欲的坏人。”

    “但这个世界不坏,好人总比恶人多,那些你觉得不公不平的事,总有一天会得到正义的宣判,那些恶毒的污脏的事,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但这一切不是等来的,你要自己去争去抢去赢,因为那本就是属于你的。”

    “不容许任何人侵犯。”

    *

    十一将徐姥姥哄睡了,推开庄默的房门,才发现她早早就醒了,刚刚的对话,不知道她听到了没有,又听到了多少。

    “醒了?”

    庄默回过头,缓缓应一声。

    “嗯。”

    “今日,多谢你了。”

    “噗,你也不算完全散了良心嘛。”

    十一勉强勾起一个笑,坐在庄默床边,默契的不提刚才发生的事,两人晾了许久,才开口道。

    “日后,打算怎么办?”

    庄默眼神闪动,像是想说些什么,又咽了下去。

    “想说什么便说吧,我们…也算半个朋友。”

    “我早把你当朋友了。”

    “当朋友了,我的话你还不听?”十一又笑了两声。

    庄默又不说话了,十一也拿她没办法,她总是这样。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你说吧?用不着跟我讲些有的没的。”

    “当年,你总是说有东西丢了,掉了,找不到了…”

    庄默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看着十一。

    “那是什么?”

    十一僵住了,看向窗外的动作都迟缓了许多,像是不愿说。

    “不愿说,便罢了…”

    十一打断了她的话,开口说到。

    “没什么不能说的,都能说,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是我自己。”

    “我丢的东西,是我自己。”

    “当年,我第一次去井边,一个不慎掉进了井里,我看到了…许多的尸骨…”

    *

    十一跑出去那天雨很大,十一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去井边,去那里做些什么?

    那雨大的糊眼,十一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不小心被什么白白的东西绊了一下,一头栽进了水里。

    那时,井里还是有水的,十一拼命的挣扎,想要爬上去,可无处不在的水将她裹挟,她莫名感到一股悲伤,她几乎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水将她吞没,将她带向未知的地方。

    可似乎,有人不想她死。

    十一鬼使神差的张开了眼睛,往下看去。

    她瞧见密密麻麻的白骨,像一座小山,又像是一条无边无际的白色的河流,那河流上的头骨,两个大而黑的眼眶看着她,似乎想要倾诉什么,又似乎在哭。

    没来由的,十一一身恶寒,她几乎要窒息,她觉得这井水似乎那白骨的泪,又似她们生时流尽的血。

    十一抬头,瞧见了…

    另一个自己。

    那个自己撑着头往井内张望,十一全力挥手,想要阻止另一个自己跳下来。

    可下一秒,那个十一头也不回的跳下了井,隔着井水,十一看着正对面的那张与自己一摸一样的脸。

    忽然那个十一睁开了眼睛,冲着她笑,全力将十一往上推去,而她自己却不住的往下坠去,一点一点离那白骨越来越近。

    她的嘴巴不断的开合,吐出几个泡泡,似乎在说着什么。

    再下一秒,十一落在了那堆白骨之上,安详的闭上眼,嘴角还带着一抹笑。

    十一看见这一幕顿觉毛骨悚然,突来的一股力,裹着她与井水往上,十一来不及反应,头撞在了井壁上,昏了过去。

    “再后来的事情,你也清楚,我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在井边上,井下的记忆几乎都丢了个干净,自己隐隐记得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迷迷瞪瞪又被阿妈捡了回去。”

    “大致就是这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十一明显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眸子垂了下去。

    再后来她醒来,祭祀已经过了,她又迷迷瞪瞪被救了下来,可是阿妈和姜愿都不在了。

    “也许,是井救了我。”

    庄默看着十一,想安慰又不知如何开口。

    “也许,这就是我为什么能从祭祀里活下来,又为什么可以和一起陷入循环的原因。”

    十一苦笑一声开口说到。

    庄默安静了一会儿,看向十一,开口说到。

    “十一,不是姜愿和别的任何人,救了你,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庄默一顿,开始说起自己的故事。

    “一切最开始的时候,那时我还不认识你,祭祀…死了很多人,很多很多…那些日子,我睁开眼,就是尸体,睁开眼就是镇子里人的惨状,天气又难活,地里还是种不出庄稼,那孙家的败类还出来胡编乱造,出来坏事…”

    “日子一天一天的,坏了下去,越发的没有盼头,说不出的感觉横亘在我心口,你知道吗?我那时不懂,我就是想,想要有办法救救镇里人,我还…没那么偏执,疯魔。”

    “可后来,我见到一本禁书,从那开始,一切都变了。”

    庄默抬起头,缓缓看向窗外的枯月,追溯一切荒谬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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