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此时这个香槟色女孩的样子当然不同，但又有点相似。

    心里难得带出点怜悯之心。

    江贺朝面前的老总们淡淡一颔首，“麻烦稍等一下，”说完，便朝混乱处走去。

    倒酒的老总眼睛眯着，看似和善，却牢牢抓住白梨的手暗暗抚摸着，“我那里有备用的礼服，小姐去换一换？”

    白梨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怎么也抽不出来，急得眼眶都要红了。

    她慌乱地摇头，“不，不用了。”

    秃顶老总笑眯眯的，朝身后的秘书使个眼色，“别客气，走，我让人带你过去。”

    他的手握着白梨往外走了两步，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黑色身影。

    秃顶老总仰头一看，哎哟，这不是利安集团的江总嘛！

    他立即松开了握着白梨的手，殷勤伸出手来，“江总！您怎么过来了？”

    江贺淡淡一笑，“最近有个生意适合孙老板，我们去谈谈？”

    生意？

    秃顶老总大喜，顾不得一旁的白梨，果断跟着江贺去了一边。

    而踩着高跟鞋就快走到这里的程不周脚步一顿，站在了原地。

    白梨和江贺已经认识了。

    她没想到事情发生的那么快，从秃顶老总泼酒，到江贺解围，不到二十秒钟的时间。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旁边传来程栩生的声音，“可真惨。”

    程不周转头一看，程栩生端着酒杯靠在一边的墙上，对着白梨的方向啧啧摇头。

    此时的白梨的确很惨。

    穿着满是红酒渍的脏礼服，身上的红酒还在往下滴，面对周围人异样的眼光，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程不周叹了口气。

    她快步走了过去，拉住白梨的手腕，“我那儿有备用礼服。”

    白梨被拉住手时吓得往后缩，可听到她的声音时，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咬着唇点头。

    程不周让侍者找到她的车，把白梨塞到车上，指了指后座的包装盒。

    白梨比她瘦弱很多，个子也矮几公分，但这件礼服是短款紧身的，应该也可以穿。

    她温声道：“车窗外面看不见里面，你进去换吧。”

    白梨哽咽着被塞进去，抽抽嗒嗒地说“谢谢”。

    看着她这副样子，程不周又找了纸巾和化妆包，“自己补补，等会儿我带你回去。”

    白梨上了车，程不周便在外面抱臂等着。

    过了几分钟，白梨便拉开车门走了出来。

    翠绿色的礼服很挑人，但她皮肤白，穿起来显得皮肤更加白皙有光泽。

    她已经补了妆，泪痕被遮住，只留下眼圈淡淡的红痕，反倒显得我见犹怜。

    程不周看了看，确认没问题，便道：“走吧，我们回去。”

    白梨瑟缩了下，“我，我想走了。”

    她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上次被这么欺负，是于岑救了她，这一次，是那个被叫江总的人和程不周。

    她哽咽着问：“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程不周想了想，“是你的地位没那个秃头高，不得不低头，所以受制于人。”

    听到“秃头”这两个字，白梨一愣，忍不住笑了。

    刚才那个老总，头顶地中海，只剩几根油光水滑的毛，可不是秃头吗？

    她低头道：“这是经纪人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把我塞进来了，我不能浪费这个机会。”

    程不周“嗯”了声，“那就回去。”

    她提着裙摆走在前面，白梨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嘴唇抿到发白，强行镇定地抬起头。

    回到宴会厅。

    程不周和白梨进来时，很多人望了过来，眼里有些好奇。

    刚才白梨那么难堪，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把她拉走，本以为落荒而逃，没想到居然还回来了。

    比起先前的低调，此时程不周脊背挺拔，气场莫名冷静强大。

    明明是一张二十来岁的脸，年轻美貌，可看着，并不逊色于那些徜徉商海多年的老总。

    她扫视了全场一圈，眼神稳而静，看着是温和的，却没谁真入了眼。

    不远处的程栩生眼睛弯弯，毫不意外她带着白梨回来。

    哪怕是她多年前在国内，每天装乖时，也绝不是好欺负的性子。

    他歪头看向不远处江贺的方向，喝一口酒，等着看热闹。

    秃顶老总也看到了白梨回来，却并没在意，继续满面红光的跟着江贺攀谈。

    他激动地亮出自己的优势，献媚道：“我们公司在这个领域是很有经验的，只要江总肯给机会，一定能把这事漂漂亮亮的办好！”

    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秃头老总奇怪一看，发现江贺正看着白梨的方向发怔，眼里有些疑惑似的，或者说是迟疑。

    他心里莫名打了个突，唤道：“江总，江总？”

    江贺置若罔闻，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程不周已经看到了江贺过来，她礼貌地伸手，先开口道：“好久不见，江先生。”

    一开口时面上带着笑，像对待不太熟悉的熟人。

    江贺确定自己没看错了。

    他看着眼前大变样的程不周，缓缓伸出一只手，和她交握。

    他声音沉静，“好久不见，不周。”

    握着自己的手温暖干燥，力道有点重，程不周笑笑，抽回自己的手。

    那个秃头老总跟了过来，看着突然出现的程不周，迟疑问道：“这位小姐是？”

    程不周看他一眼，神色淡淡，“程氏集团，程不周。”

    周围静了一瞬。

    国内说起程氏集团，最先想起的当然是沪市那个“程”，听说这一代有两个孩子，一个是二房的程栩生，另一个，则是大房程名峰的独生女。

    名字，似乎就是“不周”。

    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程不周的眼神顿时变了。

    秃头老总也懵了，他和娱乐圈的小明星比起来当然有权有势，可和利安集团程氏集团这种大集团比起来，却不值一提。

    他看着站在程不周身后的白梨，发亮的额头顿时冒出了冷汗。

    他顿时有些紧张，咽了口唾沫，艰难问道：“这位小姐是，程小姐认识的人？”

    众人的目光又换向白梨。

    她已经换了一身崭新的礼服，此时眼里也是茫然，愣愣看着程不周，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程不周笑笑，很爽快地道：“她是我的朋友。”

    秃头老总顿时慌了。

    此时他无比后悔，刚才为什么起了色心要去泼那杯酒，现在好了，碰上硬钉子了。

    他面向程不周，赶忙道歉，“刚才的事真是不好意思，我喝醉了酒，居然不小心弄脏了您朋友的衣服，这样，我一定赔给您的朋友。”

    程不周语气毫无波澜，“跟我说什么，弄脏的又不是我的衣服。”

    秃头老总一愣，明白她的意思。

    他脸换个方向，对着白梨继续道歉，诚心诚意，好像是真心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白梨还有些恍惚，她不知道程氏集团代表的意思，只知道程不周为她出了头。

    听到道歉，她抿了抿唇，最后还是点了头。

    秃头老总顿时松了口气，下意识看向程不周。

    但程不周正看着江贺，他又看看江贺，却听到江贺低沉的嗓音：“既然孙老板喝醉了酒，那生意还是改天再吧。。”

    江贺目光望着程不周，声色柔和一些，“我们出去说说话？”

    程不周心情沉重了一瞬，点点头，回头对白梨道：“我还有点事，你自己转转，要是有问题就去找程栩生。”

    说着，她暗暗瞪了眼在不远处看热闹的人。

    程栩生耸耸肩，端着酒走了出来，对白梨笑眯眯扬杯，“我们去喝酒啊，姐姐的朋友？”

    程栩生虽然不靠谱，但关键时刻并不会掉链子。

    程不周放下了心，仰头对江贺道：“我们去哪儿？”

    两人走出宴会厅，去了花园。

    花园里种着各色的鲜花，路灯照着，光影朦胧交错，看起来有种奇诡阴暗的美。

    程不周走在鹅卵石的小路上，看着远处的山定，不知道说什么。

    如果说她和于岑是从小到大一起上学玩耍的关系，她和程栩生是血脉相连的表姐弟，那她和江贺，是各种意义上的不熟。

    她出生时他已经5岁，她17岁那年，他22岁，已经在利安集团历练，名声初显。

    对她而言，江贺是同辈人里的别人家孩子，那个佼佼者。

    她还在踌躇，江贺率先开口，“你想什么时候完婚？”

    程不周愣住，“什么？”

    江贺转头温和地看着她，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在黑夜里看不太清。

    他很有耐心地道：“我们已经订婚八年了，差不多也到了该完婚的时候，伯父最近还找我提过这件事。”

    伯父。

    肯定是她的父亲程名峰。

    程不周微微睁大了眼睛，张开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她低头看着脚边红色的月季花，在晚上，明艳色彩都显得有点恐怖。

    她不说话，江贺也不急着催，两人静静地在花园的小路上走着。

    经过宴会厅的一扇窗下时，里面明亮的灯光照下来，映亮了程不周的脸。

    她低声道：“我想退婚。”

    江贺好像并不意外，甚至没有停顿地回答道：“你知道，伯父是不可能同意的。”

    这是程氏集团和利安集团的联姻。

    而不是程不周和江贺两个人的。

    程不周当然清楚，这个家由程父程名峰主导，她、继母，都只是受他掌控的玩偶。

    她再次沉默下来。

    她的脚尖还在往前走，这次却被江贺拉住。

    他道：“当初不是你主动找我说订婚的吗？为什么现在却要反悔？”

    程不周不知道怎么回答。

    难道说她只是当初想离开程家，所以要找一座合适的靠山，帮她让程名峰同意她出国？所以她找了江贺，年轻优秀，斯文沉稳，他的未来妻子想出国进修，肯定不会被拒绝。

    说到底，她是个无耻的人，利用了江贺。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

    江贺突然问：“你有喜欢的人了？”

    程不周摇头，“没有。”

    他道：“你知道我们的婚姻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你既然没有喜欢的人，那我们结婚不是很好的结合？我不会在婚后约束你的行为，你想做什么，依旧可以去做。”

    “只要不违反婚姻法。”

    他们都是这样的，天平上，除了利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放上去。

    程不周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

    她跑了这么多年，以为自己获得了自由，可实际上，只是她到了一个更大更宽阔的笼子里而已。

    她突然抬起头来，定定问他：“那我要是婚后遇到了喜欢的人怎么办？出轨吗？”

    江贺抓着她手臂的手紧了紧，“你不会。”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程不周反问。

    “你是道德感很高的人，也很善良，如果结婚，你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江贺回答，他的声音十分认真，听得出是真心这么想的。

    程不周默了默，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笑，“你对我的评价真高啊。”

    江贺松开她的手臂，手掌放在她的头上，轻轻揉了揉。

    他笑了一声，成熟男性的磁性嗓音很有魅力，“不周，我是你最好的选择了。”

    如果从现实来看，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了。

    他年轻有钱、沉稳负责，不管长相还是身材都没得挑。

    而且他脾气也好，如果程不周婚后继续出国、做她的推理作家，他八成也不会拒绝，而是会每月飞来国外和她见面。

    除了没那么真心的来自男女最本心的爱意，他们俩的确是天作之合。

    怎么看也是完美的一段婚姻，她在不愿意什么呢？程不周想。

    可是她也想不明白。

    她只知道，她不想。

    她不想和不爱的人结婚。

    不想她的婚姻里只有合作和利益。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失去自由。

    她见过北极最绚烂的极光，见过冰山撞击破碎那一刹那的壮烈，见过沙漠里一望无际的金黄天际……她拥有过自由，怎么能困在人造的精美卧室里，成为一个无聊的贵妇？

    甚至未来，和不爱的人生一个孩子，成为一个俗世意义上的好母亲。

    她手颤了颤，后退两步，“我会想办法解除婚约的。”

    江贺的手停在半空，过了几秒，他缓缓放下了手。

    程不周没有看他，她低低说了声“对不起”，提起裙摆，踩着高跟鞋大步走了。

    小路狭窄，她擦着江贺的肩膀过去，只留下淡淡的橘子酒香气。

    江贺转过头，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