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潞城。

    潞城远在京都千里之外,此地靠近边关,平日里城里来来往往很多商队。因而潞城内客栈不少。

    玉玲珑一行离开京都后,便一路躲藏北上,离京都越远越安全,越过潞城再往北就是阳关城,也是通天法教设在边境的一处大本营。但是关于通天法教的一切魏舒月数不知情的。

    玉玲珑一行将一间客栈全部都包了下来,掌柜的很少见到出手这般阔绰的主顾。商人看中钱财,走南闯北的商队有时候在野外都能随便凑合一晚,鲜少有商队能够这样包下一整个客栈的,而且这商队也有些奇怪,领头的人居然是个女子。

    女子抛头露面外出经商,还管着这么大一个商队,听着便有些匪夷所思,掌柜的打眼一看就知晓这女子定然不是一般人,是个有手段的女人。

    魏舒月被丫鬟玉音搀扶着入住了最好的一间房,这个丫鬟玉音是玉玲珑专门派在她身边保护她的,端茶倒水伺候人的功夫有点差强人意,但是胜在会功夫。

    而且和玉玲珑一个姓,魏舒月觉得这个玉音应该是玉玲珑的心腹。

    魏舒月进了房间,借口休息,玉音便爽快的退了出去,整个客栈都被包下,里里外外都是商队的人,玉音自然放心。屋内只余下魏舒月的时候,她立刻换了副表情。脸上的笑容立刻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紧锁的眉头,凝重的面容。

    她一路随玉玲珑从京都出来,到达这靠近边境的潞城,一开始她很开心,脱离了东临王妃不说,还自以为找到了自己的亲人。

    当初玉玲珑寻到她时,是说是她母亲失散的姐妹,前不久才寻到她母亲的下落,魏舒月被京都的贵人接走抚养这件事情在当地人尽皆知,只要稍加打听便会知晓她的下落。

    玉玲珑便带着戏班来到了京都,蓄意接近了她,又一番谋划布局,假死脱身最终带她出了京都。

    当初是有多开心自己迎来新生,现在魏舒月心中就有多愁。

    她一路走来,发现了很多让她觉得奇怪的地方,首先是这个小姨对自己并不亲近,前后态度差别很大,日日都忙着处理事务,她想见玉玲珑都被回绝。

    玉玲珑特意派来的这个丫鬟,让她想起了自己在东临王府的丫鬟。

    这个玉音有时候就和那些丫鬟一样,与其说是在身边伺候保护,更像是在监视着她,这并不是她的错觉,正是因为之前有过这样的经历,才让她敏锐的察觉到这些。

    玉玲珑真正的身份也让她怀疑,她说自己经营着一个戏班,走南闯北寻找自己唯一妹妹的下落。

    可是一开始说是假扮商队出城,她以为商都带她们出了京都,大家就会分道扬镳了可是没有,这商队不是玉玲珑临时找的,而是就是她的,自己假扮成雪娥出城,真正的雪娥却不见了,雪娥去了哪里,是不是还活着,她不敢细想。

    她毕竟是在东临王府长大的,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魏驰是武将,东临王府很多管事都是军中退下的,她观察到商里赶车的马夫,虎口都有老茧,是常年拿兵器的原因,这个商队的人大部分都不是商人,而且这个商队也不是一般的商队,上上下下很守规矩,令行禁止。

    还有这段时间每每她们下榻在一个地方,都会有信鸽在头顶盘旋。

    魏舒月可以确定这个玉玲珑身份不简单,也不是她的小姨!

    只是现在自己只能假装什么问题都没发现,她在东临王府的时候,那些手段和自己要面对的东西对她来说都是已知的,自己可以想象的到,可是现在,面对的是未知的恐惧。

    魏舒月是个矛盾的人她一边害怕未知的一切担忧惊惧。一边又觉得无所谓,大不了双眼一闭,死了就是。

    两种情绪来回切换,在她心中发酵。最终混合成了一股悲凉之感,感叹自己一生总在受人摆布,命不由己。

    每每觉得有天光照亮自己的时候,总会发现是陷入了一个更深的漩涡,自己好像被诅咒了一样,永远也逃不出去这种窒息的生活,或许真应了京都人私下说的话,她就是一个扫把星。

    如今是快入冬,边城气候更冷,人因为环境心境也会不同,魏舒月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边城的风远比京都的硬。

    她在客栈的二楼,能看到客栈前面的街道。她惊讶的发现客栈的对面是一家善堂,魏舒月站在客栈的二楼,善堂门口有五六个女孩坐在门槛上翻花绳玩,越过门墙看到了院内。这善堂不小,七八个孩童有男有女正在前院内打闹,一墙之隔的西侧院,有先生在屋内教书,靠窗的学生年纪约莫十一二岁,正撑着头昏昏欲睡。

    后院里,几间宽敞的屋舍,几个妇人有说有笑正在织布。

    厨房在东边角门处,一个白发婆子和一个年轻媳妇并两个夫人正在厨房忙活,有两个蹒跚学步的孩童乖巧的坐在厨房门口,一人啃着一个鸡蛋,年轻媳妇时不时扭头照看两眼。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这副画面落在魏舒月眼中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若没有意外她在边城也会这样长大吧。和小伙伴在一起玩耍,母亲和祖母在厨房做香喷喷的饭菜。

    她看着面前的这副场景,陷入了一种美好的幻想,陶醉其中,直到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并不能说熟悉,准确的说是匆匆见过一面。

    一个中年男子,她在崔樱身边见过这个人,隐约记得好像是一个大夫?

    这是远比他乡遇故音更让人激动的事情,在孤立无援的境地遇到了一个有可能救她于水火的人,魏舒月想开口喊她,张嘴的一瞬间犹豫了。

    她脑海中和乐的画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玉玲珑下令商队的人手拿刀剑冲入善堂,没有欢声笑语,有的是满地的鲜血和尸体。若是让商队的人知道自己意图逃离,那么无论是她还是对面的善堂,都没有好下场。

    善堂里的都是老弱妇孺哪里会是商队的对手,而且这里天高皇帝远的,边城之地,本就混乱,她一路走来,越靠近边境,天未黑,人们都早早关门熄灯睡了。天一黑,街上是一个人也看不到。

    魏舒月将窗子关上,除了不想轻易连累旁人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她看不透崔樱,以前的自己太过单纯了,就像是自己轻而易举的相信了玉玲珑,自己对崔樱也是如此。

    现在想来,自己对崔樱一点也不了解,甚至当时的自己居然没有探究,她为何会知道自己在东临王府的境遇。对她提出帮助自己,也很快放下戒心没有深究。

    那么作为崔樱的属下,这个男人不一定会帮助自己,反而有可能令自己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魏舒月心中隐隐有预感,自己走到了真正的绝路。

    存善堂,正是杜婆子拿着崔樱给的钱在潞城建造的,善堂如今共收养了一百一十名孤儿,善堂门口有一副大字,只要是无作奸犯科者,走投无路来善堂都可提供一日三餐。

    有些路遇困难或是因为一时窘迫走投无路者,善堂都会给一碗饭,这些人会有的缓过来后,记得这一饭之恩,给善堂捐款,有的相忘江湖也没什么,本来就是行善,又不计较汇报。

    倒是有些人无处可去,杜婆子也会做主收留,比如断了一只腿的木匠蒋老三,他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孑然一身,因为一把好手艺,养活自己是绰绰有余,因为意外断了一条腿后,也没有家人的陪伴,一蹶不振,差点死在病榻前。

    现在在善堂,除了线下时间做木工补贴善堂,一些孩子实在没有读书的天分,金虎便安排他们和蒋老三学木工的手艺,等他们长大后可以靠自己好好活在世上。

    蒋老三觉得善堂给了他新生,在这里那些孩子都喊他蒋爷爷,以往回家面对的都是空荡的屋舍,对生活一点盼头也没有,现在每日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的,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围着他,他一点不嫌吵,每天都乐呵呵的。

    除了蒋老三这样情况特殊的,善堂里最多的是寡妇,善堂收留了十一位寡妇,这些人皆是丈夫死后,娘家无法成为她们的容身之所,丈夫留下的东西房子也好天地也好,被族人霸占,她们有的有孩子有的没孩子,没孩子的好在嫁人,有孩子不忍心抛下孩子,只能艰难拉扯。

    善堂成了给她们希望的天堂,她们的孩子还可以再善堂读书,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杜婆子和金虎媳妇巧娘,并刘大娘孙大娘将饭食做好后,杜婆子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开饭啦!

    院内玩耍的孩童马不停蹄的来到厨房,一个个不争不抢用水将双手洗净,将在厨房外大桌子上放着的碗筷一人拿一个,乖乖排队打饭。

    今天打饭的是孙大娘和刘大娘,杜婆子看着孩子们洋溢着笑容的脸也情不自禁的跟着笑。

    巧娘将盛好的饭食装在食盒中,提溜着随杜婆子去给张方清送饭了。

    这是张方清第一次来善堂,自从那日听了仙姑的话离开长平县前往潞城后,便在没消息了,若不是钱庄会定期寄钱过来,杜婆子都要担心仙姑是不是忘记自己了。

    这次张方清突然到访,杜婆子又惊又喜。

    杜婆子来到客房门口,张方清并未关门,见到人,立刻招呼两人进来,除了张方清外,屋内还有一人,正是随他一起而来的,他的长子张雨竹。

    杜婆子一直觉得张方清是仙姑座下的神使,平日里对着金虎巧娘也是将人吹成不可亵渎的神灵。

    张方清刚一来善堂的时候杜神婆以为自己眼花了,见人真是仙姑的神使,当时就要跪地磕头,不止吓了张方清一跳。连带着把院里的小孩都唬的一愣一愣的。

    孩子们问孙大娘为何婆婆给这人磕头,是不是他欺负婆婆,一个一个义愤填膺的要去给杜婆子报仇。

    孙大娘看着这些孩子笑着解释,“不是的,这人是善堂主人的人,是给咱们容身之地的大善人,杜婆婆给他磕头可不是被欺负,而是法子真心的感谢他,你们可不准这样说。”孩子们这才又开开心心的玩耍。

    杜婆子平日里没少给她们说恩人在京都的话,这些人问恩人姓名的时候,杜婆子不知晓仙姑名姓,便会说姓张。

    说会现在,杜婆子本来还想跪,硬生生的忍住了。

    “给大人送饭食。”杜婆子将巧娘提着的饭盒接过,将饭菜一一摆上,身后巧娘全程低着头,不敢抬头。

    将饭摆好,杜婆子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因为她想问张方清此行来潞城是不是仙姑有什么交代,而且最近潞城从南边流传过来一件事,她想找神使大人确认下真假,只是今日张方清刚到,她又想着张方清今日才到是不是该让神使休息休息再说正事。

    她犹豫的档口,张方清已经先开口说话了。

    “你俩一起坐下吃吧。”这当然不行,自己怎么配和神使一块吃饭,杜婆子忙摆摆手拒绝。

    “神,”杜婆子说出这一个字就停顿了,想起张方清说的不要提这些神神叨叨的字眼。她咽下到嘴边的话,改口称呼大人。

    “张大人,我俩怎配和大人同桌,我俩”张方清立刻打断。

    “不碍事的,我此行来就是想看看你们这善堂做的如何,杜婆子你定是费了不少力气,真是辛苦了。”

    这一句鼓励的话让杜婆子受宠若惊,若不是仙姑她现在还在长平县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呢,是幸运遇到仙姑这才让她出门都会被人唤“杜善人”,受人尊敬的感觉是真的好,她心情愉悦,人看着都年轻精神不少。

    “大人哪里的话,都是仙姑的福泽庇护。”杜婆子乐成了一朵花,连带着巧娘也那么紧张了。

    许是气氛变得有些愉快,杜婆子不在畏手畏脚,问出了近日一直压在她心中的一件事情。

    “今日潞城流传着一件事,我心中疑惑想问问大人?”

    “你但说无妨。”张方清其实心中已经猜到是什么事情了,他这一路北上,也听到不少谣言。

    “是关于仙姑大人的,外面都传天水仙姑是通天法教的人。”

    杜婆子说罢,张方清心道,果然是这件事情。

    “自然不是,通天法教乃是□□,这谣言就是出自那些通天法教的余孽,妄想借仙姑的名头掀起风浪,你可不要相信。”

    闻言,杜婆子拍着胸脯道,“放心,我自是不信,我就说仙姑怎么会和通天法教搅合在一块,以后若是遇到谁在提起这事,我顶要和她辩驳一二。”

    “也不必和这些人争执,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哎哎哎,大人说得对,我记下了。”

    张方清话锋一转,“其实来此,还有一件事情。”张方清看向身旁坐着的那位年轻男子,杜婆子对这男子的身份也很好奇。

    “这位是我的长子,名唤雨竹,这孩子寒霜苦读十几载,本应参加科考考取功名,只是”

    张方清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近日朝堂多有争端,公主太子党争,一派官员落马,牵连甚广,稍有不察便是灭门之灾,而且他在宁平伯府当过府医,这件事要是被有心人知晓拿来大做文章,可就麻烦了。

    而且张雨竹向来不喜争端,一心只读圣贤书,对这些朝堂争端即不喜也无心应对,张方清对自己的孩子很是了解,这孩子心地纯善,还认死理,那日他和自己促膝长淡,说明年不下场打算外出游历几年。

    这孩子自幼在张方清跟前长大,他自然放心不下儿子一人在外行走,这便想起了远在京都之外的潞城。

    “本来他是外出游历,只是我放心不下,恰好他学问比较好,想着让他来潞城,当一当孩子的教书先生,这便带他一道走了这趟,只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杜婆子愣了一下,然后双手一拍,喜笑颜开,“要不怎么说您是神使是大善人是活菩萨,这当然可以,实话不瞒您,仙姑之前交代说要让孩子们读书识字,可是潞城有学问的人不好找,现在教书的先生连个童生的功名都没有,但也没办法,只能让他教了,若是令公子能来,那真是天大的好事。”

    闻言,张方清看了看身旁的长子,张雨竹冲他点点头,表示愿意留下,张方清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远离京都,到这里来和隐居也没什么区别,有杜婆子这些相熟的人帮衬,他也放心很多。

    “既然如此,那雨竹就暂且留在这里,要麻烦你了。”

    “哪有什么麻烦的,不麻烦,不麻烦,待会我和巧娘就去收拾一间靠近书房的院子,令公子留在我们这里,张大人就放一万个心。”

    张方清点点头,又再次谢过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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