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伊露涅在伊路米看来不是什么难事。

    他穿着新衣服出了房子，瞄了一眼游街下纷乱的人流，无声地翻上了屋顶。

    他看到半空的场面，不禁感慨了一下。

    上面的人也这么多啊。

    先是排除地面可能性的伊路米也将房顶移出了可选的范围。

    安静，或者人少的地方。

    伊路米插着兜不紧不慢地在房脊上前进，周边建筑的剪影缓慢地向后挪动。他身上新的绿色保暖衣没有原先那件面料柔软贴身，是小商贩卖的普通货，但大小合身，很暖和，应急来说足够了。

    天空竞技场他房间的衣柜里，有一半的衣服都是伊露涅塞进去的，她和妈妈一样，逛街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会毫不计较地买回来，她也经常无偿塞给他莫名其妙的东西，只是因为一句“我觉得很适合你嘛。”

    这些东西里衣服就占了很大一部分。

    她和妈妈一样喜欢在打扮自己上花精力，并且都对自己的审美很有信心，然后，不约而同地想要打扮他。

    伊路米对她送给自己的一切来者不拒，这是妹妹心里有他的证明，他当然要全部收下，能拉进他们关系的事当然越多越好。他如今在穿着上没什么明确喜好，伊露涅想让他穿什么，他就由着她来，因此伊露涅对他的尺码清清楚楚，买过来的衣服也都是最合身的。

    伊路米跨越一条房子留下的间隙，向四周望了望。

    妹妹这样子生他气，多半会想离他越远越好。如果让她静静就能消气当然好，但就伊路米以往的经验来看，她的气消不消和她自己冷静了多久没有一毛钱关系。区别仅仅是她到底在暴躁地生他气还是冷静地生他气。而这件一看就是他不对的事上，他如果不主动找她解决，这个气还会有越积越大的概率。

    上次伊露涅可是生了他一个多月的气也没消一点，他见识到了。

    唉，妹妹心眼真是很小呢。

    不过，他也想看看这次事情妹妹会用什么方式和他生气。

    是像从前一样大打一架？还是别的什么？他其实挺期待的，如果妹妹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事情的处理有了新的变化，他当然要第一个知道。

    他要做妹妹一切的见证者，做那个最了解她的人。

    他是最早陪伴她的人，从细胞的生长开始；他是最先印证她成长的人，出生至今。他永远都应该是这个位置，在任何事上都应该是这个位置。这个“唯一”，这个靠在最前的，和她挨得最近的，无可替代的位置，永远都应该是他的吧？理所应当就是他的吧？没有谁比他更有资格吧？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他们出生前就在一起，现今的人生里也全是对方的痕迹。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在对方未来的人生继续陪伴彼此，没人会有替代他们的资格。

    但妹妹似乎不太认可他这个观点，不然，她为什么要拒绝他的亲吻，或者，这么久了，还是不要和他睡在一起？

    他们可是要永远在一起的。

    在小时候就这么说好了。

    既然要永远在一起，睡一起怎么了，亲亲又怎么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怎么小时候天天做的事情长大了就不要做了？

    他不认同妈妈让他们分开屋子睡的行为。男女有别这种事太明白，不用分开就知道；伊路米觉得这件事最严重的影响是，从不在一张床上睡，一间屋子睡开始，他和妹妹的距离就变远了。

    七岁前躺在屋里的两张小床上，他们没事儿就会跑去对方那边盖一床被子在一起说话，什么都说什么都讲。伊露涅很能说，以一个事为起点，能把一天所有她能想到的东西全部说出来，伊路米就躺在一旁听。妹妹会把事情，自己的想法，高兴不满全部一股脑地倒给他，他就会从这些内容里检录妹妹的思维了解她，更重要的是，这样的相处会增加妹妹对他的依赖。他们经常这样聊着天就睡着了，半夜谁卷走被子睡到边儿上，另一个就把对方拖回床中间，拽出被子，重新给两个人盖好，然后抱着对方继续睡。

    天天这样倒也没觉得怎么稀奇，但直到彻底分开，伊路米才意识到——床真是在各种意义上都能增进感情的好地方。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伊露涅很多话很多想法只有在睡前才说，而放在平常，她根本没有表达的欲望。如果他主动问，伊露涅只会不理解地说：“这有什么好说的呀。”

    伊路米：“……”

    虽然他喜欢妹妹每天晚上不停地跟他说话，但，在他有时候困得不行也要把他眼皮扒开听她说话的人是谁啊。

    伊路米觉得，缺席伊露涅每天睡前聊天的环节是他们逐渐有了距离的根本原因。

    因为不在一起睡，很多事情和看法伊露涅都不和他说了——这和妹妹平时说的内容无关，而是指那些只有睡前才会想到说到的东西——正因为如此，它们在伊路米看来更具有私密性，是在环境很安全的情况下才会从妹妹脑子里跑出来的窃窃私语。

    因此，这个在父母眼里仅是“长大了男女有别”的分房睡策略，在伊路米眼里简直像损失了几个亿。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像从前了解亲近伊露涅了，因为最重要的睡前聊天环节没有了。

    还不仅仅是聊天那么简单，而是那个可以缩在被窝抱在一起，亲密得不能再亲密的睡前聊天环节没有了！

    没有了！

    一点也不剩了！

    他曾自信地以为伊露涅同样对无法像从前一样亲密而难以适应，但她完全没有。

    她说过于依赖他人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所以她觉得这样做很对，而且，一个人睡觉地方很大！

    伊路米的心有些刺痛，但他不说。

    他只是默默去妹妹房间转了一圈，看到了一床的娃娃。

    其中，一个等身粉红熊格外显眼。

    伊路米想像了一下妹妹用抱他的姿势去抱这个没有任何存在意义的玩偶的样子。

    他一把火把它烧了。

    连带着床上其他可能被伊露涅抱着睡觉的玩偶一起。

    伊露涅为此大发雷霆，哪怕他赔了钱，在之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除了必须的交流伊露涅也没有理他一下。

    他擅自动用妹妹的所有物，家里都觉得伊露涅生气理所应当，所以放着他自己处理和伊露涅的事。

    伊路米认为以他和伊露涅的关系，让伊露涅冷静一段时间，她自然就会不计前嫌，毕竟她最爱他了。但一个多月实在不算短，她玩儿不理他，学不理他，什么都不理他，他被晾得没一点耐心了。

    晚上不找他说话就算了，白天也对他不理不顾的？

    于是，肚子里的怨气越来越多，在第一个月零二十天的时候，他注视正陪着伊露涅玩儿的年龄相仿的小管家亚麻音，脱口而出道。

    “真该死呢。”

    伊露涅听到和他大打一架，在他肩颈上留了一排很深的牙印，刚来天空竞技场时还没完全消印。

    就像现在舌头上的伤口一样。

    那一架他们都下手很重，因为两个人都气极了，家里教的暗杀术差一点就要用出来，被到来的管家们扯开，启用紧急模式一人挨了一下手刀。

    如果不是分开睡，怎么会出这么多问题。

    在被爸爸问为什么烧妹妹的玩偶时，他直说：“妹妹不需要那种东西，她有我就够了。”

    就是因为没睡在一起才会有这么多没必要的事情，甚至如果现在也睡在一起，他不相信只是亲伊露涅几下，她就会生气地闷头就走。

    他们在慢慢长大，同时——

    没有小时候那么亲密了。

    他感觉到了。

    他不允许。

    他们要永远亲密无间。

    他总有办法让他们亲密无间。

    伊路米认为这次的情况和烧玩偶很相像。

    他很好奇如果他上去直接表示真诚的歉意，妹妹会不会就原谅他了。

    或者，出现一些其他的举动？

    他又跨过几个屋顶，四下环顾。

    面前的钟楼古旧显眼，他歪着头琢磨了一下，调动眼球的肌肉刺激视力。

    他忽然确信伊露涅就在这里。

    他一跃而上，小小的黑色身影像弹力球一样飞了上去，优雅地落进钟楼的空隙中。

    眼下，他的妹妹像一个沉睡的银发娃娃一样舒适地躺在这里，就像在等他寻觅。她脚边是一个四肢扭曲，像是废弃玩具一样的成年女人，双目圆睁，正朝着他。

    过了几秒，银发娃娃的脑袋朝他歪了一下。她两个眼珠在眼皮里转了一圈，睫毛掀起，亮出了幽幽的蓝色。

    她胳膊移动，挺腰坐起来。

    她安静，冷淡地望着他。

    伊路米深深地凝望她。

    忽然，他对她笑了，嘴角扬起。

    “你长大了呢，妹妹。”

    他近乎溺爱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