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儿，你何时才能学乖一些。”
森罗装着认真思考地寻思片刻，对白亦非笑道，“这辈子估计可能性不大了，下辈子吧。”
乖巧，驯服与反叛，悖逆
两条路或许都能通向她想要的目标，但……
“侯爷，有些生命本性必须抗争，而有些生命则天生适合顺从。无有优劣之分，只是天性的选择。”
“宁可在叛逆的惨败中凋零，也绝不愿在岁月如歌的安然中静开……”森罗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白亦非垂坠在铠甲前的白发，“侯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怀里的温度透过厚重的铠甲传过来，微凉的银发也带上了暖意，白亦非抬手在墙面各处敲击几下。
一震轻微的咔啦声，面前的墙便向两侧裂开，露出后面黑暗幽长的甬道。
“唉～你……”
陡然被拖住腰肢，足尖离开地面，森罗不适应却又下意识地抓紧白亦非的外袍，任由他带下了深不见底的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的崎岖道路内，无声无息，无影无形，举目四望尽是无尽无穷的黑暗，似乎这条狭窄的长路漫漫，只有她一个人只影独行。
极致幽暗会一步步夺走人的所有感官，先是视觉，后是扭曲的时空感，再坚强的心智都会无可救药坠落无底的炼狱。
森罗只觉得眼前的深渊中栖息着无数的怨灵，他们发出扰乱心神的呓语，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地哭嚎。
诉说着他们的不甘，质问着她为何那般无情，用埋葬着他们血肉的泥土，煅烧成她脚下的阶梯。
“侯爷？”
“嗯？”
白亦非感到扣在他肩上的手微微收紧和绕在颈侧越加急促的呼吸，安抚地回应了一声。
可随即，在寂静之地响起了熟悉又陌生的旋律。
雄浑中透着壮烈的军歌被略显柔弱糜丽的女声传唱，总会带上莫名赋予的无知和残忍。
不知沙场征战之苦
不知血泪零落之悲
不知社稷覆亡之恨
用那柔媚绝伦的嗓音将殷血侵染的塞土点缀成浓香的胭脂，将曝尸荒野的骸骨诉说成缠绵的戏折，将山河破碎的飘摇曼舞成迷醉的繁华。
那是比任何诅咒都要恶毒的亡国之音。
可森罗的歌声却带着挥之不去的决绝，哪怕城池焚于战火，哪怕流血遍布大地，哪怕最后无人幸存，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中也依然倒影着破碎的战旗，至死不渝。
“我也只听过藏青唱过一次，侯爷凑合听听吧。”
自镇南侯陈琳离世，这首歌便销声匿迹，说起来，似乎的确很久都没听见过了。
“萝儿……”
“嗯？侯爷？”
白亦非沉吟了片刻，接着道，“再唱一遍。”
森罗也没拒绝，兀自又唱了一次，最后玩味地回忆道，“自从遇见你之后，这种声色侍人的事似乎就没再做过了。”
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森罗突然笑道，“不过……以侯爷的身份，应该常有佳人在怀吧。”
“西苑花圃之下的白骨，萝儿也会妒忌？”
带着几分愉悦的笑声让黑暗褪去了些许压迫，也让森罗无处安放的心有了归途。
“侯爷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还没等到回应，陡然绽开的光亮让眼睛刺痛流泪，稍有缓解后，森罗才仔细打量起这个密室。
装饰在墙壁上的冰灯中燃烧着幽幽冷翠的火焰。
浩如烟海的典籍整齐地摆放在高高的架子上。
角落里的更漏兀自滴滴作响，注入墙槽。
“你所追寻的东西就在这里。”
白亦非将森罗放下，自己则靠在软榻上，“明天天亮之前，你还有个六个时辰去找你想要的东西。”
“我要是找不到呢？”
白亦非看了森罗一眼，浅笑道，“更漏中滴出的不是水，是桐油，六个时辰后，墙上的冰灯就会融化，磷火坠落点燃盈满墙槽的油，不想死的话，萝儿就看着它们灰飞烟灭吧。”
“你！”
森罗瞪着眼扫视一圈，书架上各类书籍，图册，信函加起来没有三千也有两千了，不知道排列规则的情况下，别说给她六个时辰，就是给她六个月，也不一定能整理完！！
对森罗的怒火视而不见，白亦非淡笑着闭目养神，“从暗门打开起，时机便在流逝，全力以赴吧，别辜负了我的良苦用心。”
知道时间耽误不得，森罗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快要上头的热血。
迅速翻找起堆在犄角旮旯的信件和文书，费力地辨认着落款的日期和内容。
更漏的哒哒声本是规律而单调的，但如今砸在森罗脑内却似生生雷震的催命符。
翻找，辨认……
翻找，辨认……
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可左右极速游动的眼球牵动着高度紧绷的神经。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这里的东西该消失了。”
白亦非抬眼看着底部已经融化到只剩一层晶莹剔透的薄冰的冰灯，眼睛里有如释重负的泰然，但也有些无法言喻的失望。
森罗面前堆满了翻空的书箱和散落满地竹简纸张，听到白亦非的话，才慢慢起身向他的方向走去。
猩红的眼眶，布满血丝的眼睛，配上不知所起的微笑，让森罗的气息溢出压抑的疯狂。
“侯爷，我想要的东西的确就在此处，也会在烈火燃起之时从此处消失，但……”
森罗站到白亦非面前，在更漏的催促声里笑道，“但它不会在火中化为灰烬，因为它会和我一同离开此地，就如同……它是和我一道来的！”
柔软的手在腰间的束带间逡巡了一圈，顺着外袍的缝隙探进，勾开系甲的扣带。
细糯掌心顺着胸膛而上，贴在心脏处，白亦非静静地享受着这份以生命加注的赌局。
没错……赌局……
一场会决定他的性命，也会改变韩国的赌局。
而现在……他已经看见了最后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