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坚硬的护心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粗糙的萱草纸，在被柔细的手指抓住时，森罗却皱了眉。
手指下清冷平滑的胸膛上凹凸不平，似乎是一道虬结的伤疤……
但这处伤痕未免过于凶险，如此紧贴心脏，稍有偏差就是死路难逃，当年，他究竟深陷何种困境，又为何会这般孤注一掷，绝地求生呢？
白亦非握住森罗探究的手，轻轻拉开，“深入黑暗，探究禁忌……”
话音未落，脆弱的冰灯再也无法承受住火焰的灼热，碎裂着坠入桐油的凹槽。
在大火冲天而起的瞬间，森罗被一股轻风似的内劲推了出去，身后的门忽地升起，让她摔进了另一侧的地道。
烈火将空气扭曲，隔着火海，让白亦非的表情看上去不太清晰，依旧清冽如冷泉的声音顺着逐渐合拢的石门幽幽流淌。
“当虚幻的影被驱散，当阳光刺破夜幕，当意欲所求的东西彻底暴露在你的眼前……希望到那时候，你不会后悔……后悔到想刺瞎你这双秋水伊人的明眸。”
猩浓的红衣在烈焰中飘摇，在纷飞的流火中被渲染得极尽华丽，可又有股不知为何的伤痛。
当石门彻底关闭，预想中的黑暗并未到来。
森罗抬起头，发现这侧的甬道上缀满了整齐的冰灯，萤石放出的光在冰凌的辅助下更加透亮。
森罗捧起一盏，在冷调的光中笑得暖阳。
能在已经入夏的新郑弄出这么多冰的，恐怕只有内功诡谲的血衣侯了吧。
顺着被灯火照亮的石阶，森罗缓步向另一端走去。
＊
“唉！你们今天都没睡醒啊！本公主也要拦着！！”
被军士挡在镇南侯府门外的红莲不高兴地努努嘴，“还不让开，否则我让萝儿把你们赶走！”
“这……”
门前的军士自然是认识红莲的，若是以前，将人放进去也就是了，但出了之前那档子事儿……他们也不敢随意做主啊。
将手背到身后，向门内的暗哨打了个手势，让人赶紧去通知墨鸦和云蔓。
无风自动的树枝让红莲皱起眉，怀疑道，“你们两个，告诉本公主，萝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这……红莲殿下，主子的事不是我等能随意谈论的。”
“那你们不说话就行了。”红莲建议道，“本公主问什么，你们点头或者摇头就是了。”
“殿……云蔓姑娘。”
看到救来了，门口的军士才算松了口气。
“红莲殿下。”云蔓规矩地朝红莲公主福了福身，“我家小姐身体抱恙，公主还是请……”
“什么！！小可爱病了！？你们到底会不会照顾人啊！”
唔……小可爱上次被掳走后就瘦弱得一阵风都能吹个跟头，好不容易养好一些，现在又病了……
唉……她可怜的小可爱……怎么这么命苦啊～
“我去看看。”
“红莲殿下。”云蔓赶忙挡在红莲的身前，“小姐体弱，不好招待您。”
红莲绕开云蔓，“没事，我就去探望一下。”
云蔓后撤一步，闪身再次拦住，“殿下，小姐正在安寝。”
“那我等她睡醒。”
两个同样明艳俏丽的女人是同样绝不退让的坚决。
对红莲这个公主，云蔓称不上有多喜欢，但毕竟是自家小姐在意的，她自然也不敢随便怠慢。
而红莲对云蔓也算不得讨厌，奴婢代表着主子的脸面，更何况这是萝儿身边最得宠的女官，万一她在小可爱耳边吹自己的阴风怎么办？
各自投鼠忌器的两个人，愣是在门前大眼瞪小眼，既不针锋相对，也不各退一步。
“蔓儿，怎么不让红莲姐进来？”
虚浮的说话声从远处传来，森罗略长的月白色衣摆拖地飘飞，步步生资，让她似真的踏风而来。
“萝儿！！”红莲高兴地拉住森罗的手，却发现凉的要命，“都病了怎么不好好调养。”
“没事啦～都是不碍事的小问题”森罗努努嘴，娇嗔地瞥了云蔓一眼，“总有人小题大做！红莲姐～我们出去玩吧～”
看着病容憔悴又衣着单薄，还试图在细风微凉的天气跑出去玩的小可爱……
红莲第一次体会到，父王和哥哥的心情，打一顿下不了手，骂一顿开不了口，想生气，但在亮晶晶的大眼睛下又半分发不出来……
又憋屈，又无奈，又快乐……
用力揉了揉森罗蓬松的发顶，红莲将自己的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今日还是留在府里，我们姐妹说些悄悄话。”
“好～”森罗随口对着云蔓吩咐道，“我和红莲姐在院子里逛逛，蔓儿你去将我的寝殿规整一下，记得开窗通风，屋子里有些浊气，也该散散了。”
云蔓勾勾唇角，“小姐放心。”
＊
蜿蜒的水渠环抱庭院，间或爬过石潭潺潺流淌，时而在假山间悬泉飞漱，有小桥流水的恬淡，亦有砯崖转石的壮阔。
只是心绪不愉的红莲完全提不起兴趣。
“红莲姐，今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森罗看着红莲心情不爽地蹲在水边，将手探进荷花遍布的池中，不停戳弄着躲藏在莲叶下的胖锦鲤。
“鉴于你体弱多病又贪玩好动，本公主决定住在你府上以示监督！”
嗯？？
森罗托着下巴，对着水面照照，最近是有些神形俱疲，看着是有些体弱多病，但这贪玩好动……
瞥了眼戳鱼精准度明显下降的红莲，森罗也不说破，“红莲姐想住多久都可以，正好，这偌大的府里也冷清，能多个人陪着，我也高兴。”
“我就知道，小可爱最贴心了！”
红莲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眼睛闪亮闪亮的，连之前那些胖成球的锦鲤也看起来没那么蠢了。
有了好心情，红莲也有了欣赏美景的兴致，一眼觅中了一抹艳丽的红。
“那是什么？”
“赤莲。”森罗领着红莲绕到池塘前，笑着打趣，“我想着等长大了，就送给姐姐，或者做新婚贺礼也挺不错的。”
听到“新婚”，刚刚精神焕发的红莲又立刻蔫头耷脑起来，“萝儿，我……我必须要嫁人吗？”
“红莲姐不喜欢卫庄先生了？”
“怎么可能！……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红莲羞恼得脸色绯红，又委屈地轻轻抚摸了两下合拢的赤红莲瓣，“我不想遵照父亲的意思嫁给姬一虎，我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王上决定了？”
“八九不离十了。秦国那边似乎有些异动，军权一直掌握在夜幕手中，为了江山稳固，一个公主又算得了什么？”
红莲无力地叹息一声，起身望着流动着天光云影的方塘，“萝儿，有时候我总会想，如果镇南侯未曾殉难，你的过去就不会这般飘零，现在想来，若是陈将军还在，或许我的未来也不会如此萧索。”
“是啊。”
森罗站在红莲身后，眼神却转向另一边的天空。
如果陈琳不死，太多人的命运恐怕都不会似如今这般凄惶。
“这朵赤莲还是留在你这儿吧。”红莲收回流连在花苞上的手指，“名贵的花难养，有时候根被鱼咬了一口就会死，我照顾不来的。”
带人声远去，被惊走的鱼儿又甩着漂亮的尾巴在花间游戏，一条贪吃的锦鲤在赤莲周围转悠了几圈，一口咬上了纤细的根须。
却在下一刻僵硬地没了气息，鱼尸挂在根丛间成了莲花的养料，好在池深水浑，才未让红莲看见，在这珠赤莲周围的淤泥里散落着不少大小各异，种类多样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