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森罗小姐。”

    一叶乌篷船停靠在码头，船夫掀开帘幕，将森罗请进上了船。

    “一路辛苦了。”

    “托小姐的福，幸不辱命。”许久未归的蓑衣客，摇动着船桨，慢慢将船驶离渡口，“人已经在船舱里了，小姐去见见吧。”

    乌篷船外面看着狭小，可船舱里却不显紧凑，布置得朴素，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明明因果交错，却偏偏到今日才有缘得见，久仰了，李开大人。”

    寡言的老者掀起眼皮看着淡笑的森罗，饱经沧桑的脸上沟壑纵横，看上去已过花甲，可谁知他今年也才堪堪不惑。

    不在乎他的惜言如金，森罗随手添了盏茶送到他面前，“李开大人在南疆驻军也有些年月了，但到底出身北地，比起狮峰龙井，想来沁雪红或许更合口味。”

    李开端起茶盏，啄饮了一口，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地念叨一句，“除了这双眼睛，殿下和您母亲芜幽长公主几乎一模一样。”

    “是吗？我倒是不知，李开大人与我母亲还有交情。”

    森罗虽有些好奇，却也并未继续追问，她有预感，今天这场会面，会解开很多她一直想不通的谜团。

    “芜幽长公主交往广博，见过她的人其实并不少，只是除了她随身的亲卫，少有知其身份者。”

    事到今日，李开也不再隐瞒，他如今已经是个死人，与心爱之人此生相逢陌路，唯一的女儿弄玉终究还是死于夜幕之手……

    李开看着茶盏中血色的倒影，他现在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毕竟，这位摄国长公主觊觎韩国南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对上森罗暗含震惊和恼怒的眼神，李开捧着茶盏轻嗤道，“很难相信吗？但是殿下，您以为独断乾纲，位尊摄国的百越长公主为何会屈尊降贵地秘密来到南璃城呢？”

    “这些……父亲知道吗？”

    森罗藏在桌下的手压制不住地颤抖。

    如果这些，身为镇南侯的陈琳心知肚明，却还纵容姑息，那无异于对韩国的背叛，一个为一己私情而弃宗庙社稷于不顾的变节者，人人得而诛之。

    若真是如此，无论是她还是玄灵军，还有何面目大言不惭，以复仇为名对夜幕加以讨伐……

    意犹未尽地回味着唇齿间熟悉的醇厚，说来奇怪，故土一别十余载，他早就记不清那飞雪连天的关隘，却独对着份茶香印象深刻。

    李开取过手边的茶壶，又将茶盏续满，注意到森罗难看的脸色，知道她大概是想歪了，解释道，“镇南侯与一般的武将不同，比起重权在手，武勋盖世，他更希望关河安宁……大概如此，他才会故意与化妆经商的长公主接触吧。”

    “但那时，韩国的王位之争成水火之势，军功则是武将更进一步的捷径……而母亲在百越一手遮天，大概也是不少人的眼中钉。”

    森罗面色阴冷地笑道，“所以，那些被挡路的人联手了？比如，姬无夜和白亦非，还有天泽。”

    “殿下似乎已经知道了不少。”

    “至少比大人以为的要多，所以……”

    擦擦嘴角血红的茶渍，森罗笑语盈盈道，“千万不要随便说谎啊～”

    “若真想隐瞒到底，我今日就不会出现在殿下面前。”

    以他的本事，如果能放下一切，远遁江湖，想在这七国割据，兵荒马乱的世道里找一个行踪飘忽的老人无论对谁都是大海捞针。

    因此，他既然选择出现在森罗面前，就意味着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百越民风彪悍，但冶炼金属，铸造兵器的手法却很粗糙，尤其是制箭这样的精巧物件……芜幽殿下想要的就是韩国的兵工技艺。”

    “所以，母亲将主意打到了彼时统帅南疆的父亲身上？”

    “不……”李开突然笑起来，腹部起伏剧烈扯动伤口，让这个笑看上去有些滑稽，“咳咳……那个……是陈将军先惦记上了您的母亲。”

    大概是这段经历很有趣，李开的面色舒缓，似乎是沉浸在过去的温情岁月里。

    “边境动荡，除了有敌袭，还有落草为寇的匪徒。但与风险随行的往往是机遇，有不少行商偷渡关隘，倒卖商品，赚取暴利，若平安无事，自然是盆满钵满，但若不走运，钱货具损都是轻的，丢了性命也是常事。”

    手里的茶盏又空了，李开刚要停下来，温热的茶水贴着杯壁注入。

    等茶添得差不多，森罗搁下紫砂壶，示意他接着说。

    李开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言道，“当时，陈将军手握重兵，边境又无战事，所以，就在关外设了交易场，让军士轮流看管，保障商贾的人身安全与买卖公平，只是……会收一笔保护费。”

    森罗无聊地转动着手里的茶杯，“百越与韩国之间并无大规模的战事，多次袭扰边河也是为了剽掠村镇抢夺粮食……而韩国的行商看重的百越的茗茶和宝石，互开商市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但是……”

    “但是，需要百越一方的当权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李开靠在舱壁上，看着行船徐徐散开水波，“而当时执掌百越军权的，便是芜幽长公主。”

    “原来是两个各有所求的人一拍即合～”森罗不由得甜甜感叹，“这才是真正的天赐良缘～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啊～”

    李开无语地面对着忽然冒起粉红泡泡的森罗，恕他太过正常，理解不了这多少都沾点儿怪异的一家人。

    “早年间，为了搜集的各国情报及隐藏身份，长公主将自己麾下的亲卫分出一支在边境各地经商，而其中有一处以盛产血红色玛瑙而闻名遐迩的山庄，这就是火雨山庄的来历。”

    “这就难怪了……”

    森罗回忆起，蓑衣客曾经偶然提起，母亲在南璃城时经常派人购置火雨玛瑙，看样子这对珠宝钟爱是假，联络消息才是真。

    “陈将军与芜幽公主之间的事我并不太清楚，想来应当是两人最后达成了协议。”

    李开眉心微蹙，“火雨山庄得到了精铁锻打和铸兵的技术并召集了工匠进行试验，只是时间有限，所以锻造出的兵器还算不得精巧。”

    “白亦非从火雨山庄带走的那批工匠？”

    “殿下果然冰雪聪明。”

    森罗的气息微微凌乱，迄今为止的线索串联通畅，但还有缺少了一个最重要的齿轮。

    “李开大人，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起身站在了李开的身侧，森罗眼神阴恻逼人，本来追船而走的游鱼陡然受惊地飞快逃窜。

    “当年袭杀火雨山庄的，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