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浩然陪唐以欣到药店取完货后，俩人便前往画斋取画。

    “真是得好好谢谢孟箫，不然我都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这仙草的货源。哦，不对，最早这仙草冻的提议就是来自他的，这么算起来该感谢他的事情还挺多。”唐以欣看着一车的货很是满意，但随即又有点忧伤，“不过他这一毕业，就没有法随时随地找他了。那天和他告别，还真有点舍不得。好在他是京都本地人，还有机会再见。”

    “我很羡慕他。”何浩然说。

    “为什么？”

    “他可以义无反顾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需要考虑失败的后果。”

    “你也可以啊。”

    何浩然摇摇头。“看似可以，其实不可以。他的家族根基为他提供了丰富的资源，按照自己的意愿闯荡失败了，他只要退回原来的生活圈，按部就班地前行，便可以生活无忧，甚至在朝中谋求到一份不错的差事。而我虽然比一般的人幸运，但我读书靠的是父辈苦心经营家中微薄的田产，我行走的路上肩负着家庭使命，每一个选择都需要考虑将来是否能够让家里过上更好的生活。”

    唐以欣觉得何浩然讲的事情有道理，但他给自己套上的枷锁似乎太过沉重了。世家子弟确实生来就比普通人拥有更优越的条件和更加自由丰富的生活，他们一代又一代始终位居在社会顶层，不是因为他们比其他人更优秀，而是因为先天就占有更多的社会资源，这确实是不公平的。但在一个大家族中，也总有人过得好有人过得不好的吧，每个阶级的人应该都有各自不同的烦恼。也许是性别的关系，作为女子的她并没有被赋予家族振兴的厚望，她一直以来也是完全随着自己的心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她觉得作为普通人，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也挺好。而何浩然完全属于她定义的拥有幸福的家庭的普通人的范畴，更何况他还有过人的天资，这样的条件完全可以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没有必要有太多顾虑。

    很多年之后，唐以欣回想起今天，她不得不承认这种想法确实太过天真了。她当时一直觉得自己活得乐观洒脱，后来想起来，不过是还没有真正经历过社会生活的艰辛与无奈下的天真罢了。在这点上，何浩然确实比她看清得早。

    今日是腊月十六，大小长安街和平日里一样，还未开始显露出即将过年的气象。“也不知道这长安街什么时候才会开始卖年画灯笼呀。”唐以欣不想再就阶层特权的问题和何浩然聊下去了，她开始像与之前和刘晓晨出来一般，走在独轮车前面左看看右瞅瞅，细细观察着这街头的景象。不过何浩然驾驶独轮车的技术没有刘晓晨好，不一会儿唐以欣就发现自己把何浩然落在了后面。唐以欣跑回去想搭把手，何浩然摇头表示不需要。

    到了画斋后，唐以欣看着独轮车，何浩然进去取画。过了好一会儿，何浩然才抱着一布袋画卷缓慢地走出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唐欣边帮忙把画卷捆扎在独轮车上边问。

    “哦，很久吗？我就是核对了一下每一幅画装裱的情况。”

    又加了十来卷画上去后，独轮车的重量更重了。这下唐以欣没有自顾自地走在前面闲逛，而是跟在独轮车旁边，以便随时帮忙。

    突然，何浩然停住了脚步，随即唐以欣也停了下来。说来也是奇怪，怎么这么容易在长安街碰到陈颜卿，看来她的爱好之一是逛街。这回，她看见陈颜卿带着丫鬟从京都最好的胭脂铺走出来，门口的萧晟桓牵住她的手，两人亲密地走到马车前，萧晟桓扶着她上了马车。唐欣看着看着才想起来刘晓晨跟她说过，何浩然对陈颜卿是有意的，两人之间似乎还发生过什么，她不安地回过头，果然看到何浩然脸色不是很好。他发现唐以欣回头看自己后，赶忙低下头继续推车前行。

    马车与他们同一方向行进，很快就把他们甩在了身后。两人并排往前慢慢地走着，沉默良久无言。最终唐以欣打破了沉寂，“出来这么久，我肚子都饿了，也差不多饭点了，我们吃点东西再回去如何？”

    何浩然点点头。

    “前面有一家馄饨摊，味道不错而且价格实惠。我们就去那里吧？”

    何浩然再次点点头。

    认识何浩然这么久，唐以欣已经知道了何浩然心情不好就不爱说话的特点。看来确实是还没有从刚才的场景中缓过来。

    “你介意跟我说说你和陈颜卿的事情吗？”两人在街角的馄饨摊选了张空桌，叫了两碗馄饨后，唐以欣试探性地问。其实从看见陈颜卿的那一刻，唐以欣就想说这句话，但是她又不知道该不该问，刚才是出于好奇，所以她忍住了没问，但现在多了几分关心，她便开口了。

    刚才看到陈颜卿时唐以欣没有和他说什么，何浩然还以为她没听说过自己和陈颜卿的流言，或者她并不认得陈颜卿。现在听到唐以欣突然提起这个名字，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唐以欣，接着他想起来和唐以欣初识时，唐以欣提到见过他和一名女子在饮泉小居，而那名女子就是陈颜卿。

    “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说了。”唐以欣见何浩然不说话，担心他更不高兴了，赶紧补了一句。

    何浩然见唐以欣神情关切，言语中带着一种小心翼翼，这让他第一次有了认真和别人谈一谈这件自己埋在心里很久的事情的勇气。何浩然说，他和陈颜卿不过是普通朋友。有一段时间，他们确实往来得比较密切，但主要也是学业上的交流探讨，她帮他提高古琴的弹奏水平，而他则给她讲解税法、策论等。后来，陈颜卿定了亲，为了避嫌，他就下意识地减少与她的接触了。

    何浩然的自述都是一些简单平实的内容，没有牵涉到他自己内心的一些感情波澜。他不清楚唐以欣认为他和陈颜卿之间有什么联系，也没有向她剖析自己情感的愿望，这样的陈述，既能给自己安全感，又不会辜负唐以欣关心的好意。唐以欣对这样不痛不痒的陈述肯定是不满意的，既然话题已经展开，她定是要抓着这个机会弄清楚一些事情。

    “你在得知她订婚后就与她减少接触了，所以你并不是单纯地只把她当成普通朋友。你是喜欢她的吧？”

    何浩然想要否认，但心里似乎有种声音让他必须和唐以欣说实话。之前柳少俊问他的时候，他想都不想就会否认，大概是因为他觉得即使柳少俊知道他说的不是事实也无所谓。但不知为什么，他却不想让唐以欣觉得自己在欺骗她。

    “大概是有一点点喜欢吧，但也许又没有。”何浩然有点语无伦次。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之前没有和哪个女子相恋过，我不知道喜欢一个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也许我对她的感情不过是欣赏吧。”

    “但是你见到她和别人在一起时，内心确实是会难过的。如果没有喜欢的话，不会这样的吧？”唐以欣觉得何浩然是喜欢陈颜卿的。

    “我不知道。我和她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总是走不到一起的。” 初次听到陈颜卿订婚的消息，何浩然确实充满了失恋的感觉，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难过的，与其说是因为陈颜卿这个人和别人在一起了，不如说是阶级差异让他一开始就没有在这件事中拥有任何机会的无奈。就好比刚才，比起看到萧晟桓挽着陈颜卿的手，更让他难过的是，他根本没有办法为陈颜卿准备一辆那般华丽的马车。只是他没有想到这种牵涉阶级的情感问题会冲击他这么久。

    “你们俩确实身份地位悬殊。不过我觉得两个人要是真心喜欢的话，阶层不是问题。再说了，你能力这么强，从文学阁毕业后总有好的发展的。”

    “反正她也和别人订婚了，我是不是喜欢她已经不重要了。”

    “说的是。所以希望你早日走出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哪有没走出来。不对，我被你套进去了，我和她又没什么，哪里需要走出来。”何浩然的心情似乎好多了，看来和别人聊一聊心里话确实有助于舒缓心情。

    唐以欣笑了一下，“反正你刚才明明满脸都写着没有走出来。快吃馄饨吧，都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