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十一

    孟关这座城,是很多人心中的自由之地。即使它肮脏破败,春天依旧热爱着它。

    祂伸出手,接住了一片海棠,送进嘴里,细细地品嚼着。

    没有味道,祂想,尝不出任何味道。

    祂又接了一片放进嘴里。

    “姐姐,花好吃吗?妈妈都不让我吃,她总说这花很脏,”祂低下头,一个梳着两个羊角的小女孩,抹了抹嘴角,“可是,我好想吃。”

    “不好吃,没有任何味道。”

    “可是我看到你吃了两次,”小女孩用手比了个二。

    “怕自己尝错了。”

    “那这次你尝对了吗?”

    “嗯,不好吃。”

    祂沿着落英缤纷的花道,走出石板街。

    人更多了。店铺陈列,许多货物都是店里堆满了放在道上,把本就不宽的人行道挤的更窄,许多行人都只能走上车道。停的一排大大小小的车,让视野更小。

    一辆自行车在人行道上横冲直撞,引得骂声连连,暴躁一些的,十八代祖宗都被请出来溜了一遍,恐怖如斯。嚣张肆意的少年,自信的放开双手,扭头竖起中指,可能是他预判不对,也可能是实力不行,碰地撞上了货物,人在一旁,车在一旁。少年龇牙咧嘴,那车轱辘横躺转个不停。

    笑声嘘声一片。

    少年含混不清的嘟囔着爬起,接着,扶着自行车,继续倔强地横冲直撞,不过收敛不少。

    “羲和?”

    一个时髦女郎,烈焰红唇,风情万种。

    祂没有回话,她似乎也不觉得祂会理她,“要去我那坐坐吗?”

    她发出邀请,作为一个友好的人类,且是认识这具躯体的人,祂不该拒绝。

    “好,”祂露出微笑。

    只见她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才引祂前去。

    祂微眯着眼,看着门楣上不太明显的字迹,“深海迷航”,这字真丑。

    走进去,哦,酒吧。

    没有看到其他人,祂回想一下,那门上还挂着一个牌子,同样的字迹,祂放弃辨认。

    女郎带着祂上了楼,将不知何时拿在手里的黑底烫金的东西递给祂,“我今天本想直接拿去你住的地方给你的,看你在街上,就让你过来了。”

    她在撒谎,祂看着上面艺术体写就的“邀请函”,她并没有把这个带在身上。但这不重要,祂又想起了那个牌子,果然,真的很丑。

    许多独立的隔间,标着数字,她推开了2109的房间。

    包间里,临院的窗户大开,花团锦簇的樱花伸展开来,约有百年的根系盘虬卧龙,占据着整个院落。男女共四人,正围炉煮茶,身着白袍的年轻男子,行云流水般地做着茶百戏,听到开门,齐齐抬头望向来处。

    “这么快啊!”唯一的那个女人开口,“我和百里刚刚还赌你会不会跟着青萍出门呢,没一会儿,你们就来了。”

    女郎,姓鱼,唤作青萍。

    女人对面的男人嘴角向下一撇,“以姜羲和那性子,五次得有四次不来。谁晓得哪次顺了她的眼,得嘞,喏,”他递过去一块玉石。百里,名越。

    鱼青萍走过去从女人那拿过刚接手的玉石,轻佻峨眉,“可以啊,百里居然把这块带出来了,”她轻嘶了一声,“微澜,你的赌注是什么?”

    微澜,姓池,“一个月前得的那幅扇面。”

    “大手笔,也是舍得?”

    “这不是把狼套回来了吗。”

    祂坐在了白袍旁边的位置,虽然这具躯体没有呼吸,但祂幻化术法刻意模糊了,若是不离很近,且认真观察的话,发现不了异样。

    他将完成的茶百戏放在了祂面前,一幅水丹青,描摹的是窗外那颗樱花树。形神俱在。祂看着收回的左手,袖子有些宽大,稍稍滑下,露出来戴着红绳的手腕,祂看过无数的骨架,而这个人的,属上品。

    上品骨架开口:“你好,姓顾,唤湘君。”他在介绍自己。

    祂笑:“你好,姓姜,名羲和。”要作一个有礼貌的人类。

    祂抬眼对上了他的视线,顾湘君眉毛稍微向内聚拢,有些惊奇。

    “啊!忘了说,他就不用介绍,这位,孟津,”鱼青萍一拍脑门,先后指了指两个男人。

    祂还以为他们都是认识的,刚才白袍同祂说姓名时,还未反应过来,现在一看,竟有两位生人。只见另一名男子在稍远一些的沙发座上,正襟危坐,面容俊朗,看起来刚毅果敢。

    孟津朝祂颔首,便不再说话。

    “别理他,整天板着一张老干部似得脸,鬼都怵他,”池微澜一手摆弄着玉石,一手轻抚下巴,面部抬高些许,带着笑意,调侃道,“要我说,他就应该再找个保温杯,里面泡些枸杞、菊花什么的,养养生。”

    孟津轻抿嘴唇,下巴随着目光移向池微澜,也不生气,语气平淡,“那鬼是你?。”虽是疑问,实则肯定。

    很好,抓住重点,兵不血刃,杀伤力十足。

    池微澜皮笑肉不笑地觑他一眼,“所以,保温杯和菊花枸杞是想让我给你准备?可以啊,只要钱到位,一切都好说,转账还是现金?”

    百里越抬脚搁在桌子上,用指尖掏了掏耳朵,“啧,你他妈是掉进钱眼里了吗?”

    “谁他妈?”

    听到熟悉的平和音色,百里越眨巴一下眼睛,乖乖的把腿挪了下来,“我妈。”

    池微澜笑不可遏,眉心舒展,眉梢上扬,眼里甚至还有一丝嘲讽,“你就怕他!”

    鱼青萍也忍俊不禁,“当心他跟你急。”

    孟津则是面无表情,但可以看得出他很放松,手心相对,呈放下的尖塔,他在认真地看着。

    黑底白斑的建盏,口大底小,颇为古朴厚重,“建安瓷盌鹧鸪斑”,光晕流照婉转,仪态万千。它现世时间应该很久了,但是,祂察觉到上面的气息,坟墓里死人的味道同样在,哪怕细微。祂嗅不到茶香,只觉得男人把一块近千年的骨头扔在祂面前。

    祂瞅了他一眼,又瞅了一眼建盏。不说话了。窗外的那颗樱花挺好看的。

    顾湘君接受到了祂的拒绝,停了动作。虽说祂的明眸里毫无情绪,平静无波,但转头的动作明显。顾湘君的平静,是心思深重的内敛,而祂,却是视万物如一的宁静,或许,连那个“一”也不存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祂呢,是天地,还是圣人?

    “镜”<姜照>  十二

    姜照感觉到巨大的悲伤,她双眼干涩刺痛,却流不出一滴泪。

    “羲和,我真的好疼啊。”

    “太疼了。”

    “羲和,你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

    姜照卑微地乞求着她的太阳,她的神明。

    “你可以离开了。”祂说。

    “镜”和“界”扭转,祂渐渐消散,一切都消失了。

    姜照还站在原地。

    盛夏的山林,鸟语蝉鸣,草木葳蕤。

    她失去了意识。

    姜照错过了夏,醒来已是秋日黄昏。残阳似血,霞光普照。染红了一片天,沁润了一双眼。

    她斜靠在病床上,一滩金色落满了身,她伸手,想要抓住跳跃的金。它透过了指尖,重新回到白色的被子。

    她呆滞地看着手,似有些疑惑,然后,双手靠拢,捧住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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