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这是一个微妙的问题。它拨开云雾,触碰到你内心隐秘的伤口,揭开朦胧的面纱,让你看见那个雪地里茫然的女孩:你和她相似的绿眼睛对视,对方瞳孔中倒映出你神色寡淡的脸庞,那一刻你便明白,景元说出了你的心声。

    你恐惧那未知的一切:过分亲密的关系,已知角色的转换,甚至可能发生的冲突。如果你最最在乎的朋友要因此离开你,那么你宁肯将一切推回原点,只求什么都不要变。然而你有多么害怕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在面对这个问题时,你便有多么沉默。

    可惜你的老师不会再留给你一个沉默的背影,也没有办法再回答你的问题。

    “我很害怕……确实是这样。”你牵着白发少年的手,两个人并肩漫步在雨街之上。他的手比你要小一些,温度更高,你清晰地感觉到他手指粗糙的茧和掌纹,像在贴合松柏的年轮。

    不知不觉,你竟然已经在罗浮仙舟驻足百年之久了,最初牵引你走进这繁华世界的人是否也曾这样小心地感受过你掌心的纹路,贴合过你的年轮呢?

    “私心里,我希望一切都不要变。我们都守望着这艘仙舟,一年一年、小心地把握着航行的方向。只要神策府的银杏树刻下新的一圈年轮,我就会小小地松一口气,因为我既没有辜负云骑骁卫的职责,也没有把自己在乎的人弄丢。

    这种时候,我会非常满足。

    我太害怕了,害怕一不小心就出差错、失去在乎的朋友。失去会令人变得胆怯;我已经在这条路上经历过一次痛彻心扉的分别,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你仍然记得你亲手斩碎的绿叶与枝蔓,记得庭院中被你踩在脚下的橘味香水。当滚烫的身躯变得冰冷,炽烈的灵魂破碎为云烟,你低垂眉眼去注视死去的狐人时,脑海里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难道爱是玉石俱焚吗?你想去触摸这个问题的答案,随后发现自己早已失去探究的勇气与欲望。

    现在就很好。

    让这一切永远暂停,又有什么不可以?

    “景元,”你们穿过雨幕,踏入春霆卫驻地,“你是个很好的男孩子,你总是能很快地发现我想要什么,和你的叔叔一样聪慧又善良。但我觉得你在我面前总是拘谨、善解人意,展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稳重可靠。这其实会让我疑心你是不是有什么小算盘?不过就像应星说的那样,妄加揣测很伤人心,所以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再猜下去了。但是……我想说,如果能看见活泼跳脱的景元,我也会很开心。”

    你岔开话题,不想让景元继续探究你的心情。一个敞开心扉、让别人也来分担分担压力的机会递到你面前,而你摆摆手,轻轻将这个机会推开了。

    景元没有立刻回答,也难得没有配合你的心意。他松开你的手,潮湿的水汽顿时钻进你们手掌间扩大的裂隙,少年遗留的体温很快便随着风散去,你的手指下意识颤了颤,像在安静地挽留。

    一向乖巧、可爱的男孩子站到你对面的台阶上,他原本矮了你一截,如今借着沾满雨水的台阶、视线才终于与你持平。你举起的伞原本能稳当地遮住他的发顶,但他又后退一步,落入凄冷的雨中。

    或许是因为他生来就明亮,一双金色眼睛每每目光流转、便能令人忆起某个不知姓名的冬日午后,温暖而不灼人——然而雨水顺着景元垂下的眼睫滑落时,你心里一颤、开始小心地打量他,担心自他脸颊滑落的不是雨水、而是泪水。

    “你是这样想的吗?”景元问。他蓬松的白发湿透了,一缕一缕垂在额前、贴在颈侧;他压着眉,唇角抿紧,目光在很谨慎地、不着痕迹地观察你的反应,随后,他在雨中打了个寒颤。

    你伸出手去、想要对他表达一些宽慰与关切,而他后退一步,微微掀起眼帘,瞧了你一眼,让你瞥见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始终湿漉漉的,随后,他便再次垂下眼睑,意图不去看你,像有点委屈似的。

    景元抬起手,把脸颊旁湿润的长发别到耳后,他尚且没有养成束发的习惯,拨弄发丝的动作也略显生疏。你有点不开心,勉强地打算帮忙,他没有躲开,而是力道轻柔地引着你的手贴在他的脸上。

    “我肯定是想讨你欢心想昏头啦。”

    你因为他的话身体一僵,本能地想要退缩,而面前少年轻飘飘地握住你的手,便令你停在了原地。

    ——你原本是可以轻易挣脱的。可惜你既怕伤他的心,又怕断自己的路。

    你究竟是望而生畏,还是在期待呢?

    “我呀,本觉得这段时日里能常常望见姐姐的笑容……便应该知足的。但我有时、倒也会不服气。”

    少年斟酌着词句,像在思考该如何表达他的心情才不至于引起你的反感。你始终观察着他的神情,他每一次皱眉都令你好一番紧张,或许是因为你知道没办法回避他接下来的话。

    “谁能凭爱意将你的笑容私有?我尚且年幼时,父亲便常常与我说,这世界上终归会有一人只属于我,而我也只属于她。因而我每一次看着你,我都要努力克制一个冲动的念头,你的那个人……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他每说一句话,你的手指便会难以克制地颤抖一次。

    你小心翼翼地用目光描摹着景元的眉眼,紧贴少年脸颊的手掌便下意识动了动,拇指扫过他皱起的眉、抚平积攒的顾虑。

    你的掌心有点发凉,雨水顺着景元的发丝、眼睫、脸颊的曲线滑落,钻进你手掌与他脸间的缝隙,他的手掌轻轻贴着你的手腕。两个人的体温点燃大雨中唯一的火。你的心一点也不冷。

    “我瞧见你第一眼便知道,从此以后,我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别的女子。”

    景元仍然在观察着你的神情,小心地引导着你的心情。他想要你的心意最终向他倾斜,必然要付出甚于旁人十倍百倍的努力。真诚地告白也好,谨慎地用计也罢,殊途同归而已。

    这一刻,你险些忽略了近在眼前的差距:你与他的亲叔叔是挚友,你们原先是差了辈分的。

    景元从来都唤你姐姐,你本觉得出门在外、称呼乱来也没什么大碍,这时却陡然清醒过来,感到了一丝不妥——毕竟眼前的这个男孩在真心实意地喜欢你啊。可若要他改口……既不知该称呼什么,也未免太事发突然了。

    你后知后觉地想要拉开距离,便转瞬挣脱他的手,退到一步开外。这大约是第一次:你的掌心与沾满雨水的皮肤远离,微颤的指尖扫过对方上挑的眼尾,那样冰冷、湿润,却令你感到灼人,并从中品味出这样的错觉——它在烧。

    “你若要我去办点什么,我便高兴得找不到北。”

    景元弯起眼睛,笑了一下,没有在乎自己的手被挣脱。

    “你的世界终于又有我了。”

    “……”你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你沉默不是因为他的话不对,而是因为你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语言告诉他,你也常常有同样的心情、可惜这样的心情不是为他而生。是为谁呢?

    “我知道你在害怕这些浮出水面的东西。所以我不来寻你,你平日里也不必想我。”景元站在原地,没有与你肢体接触的意思,可你看他在雨中微微颤抖的手、怀疑他其实只是在克制。“如此便不会烦心了。”

    你本是该严词拒绝,可景元都说到这个份上、你再说重话又未免太残忍了。

    你垂下眼睑,暗自思量,复又掀起眼帘,将湿漉漉的白发少年收入眼底,叹了口气,说道:“我先送你回去吧,你今日淋了雨,回去以后洗个热水澡、吃些驱寒的食物,好好休息,可要我与统领知会一声?”

    景元又恢复活泼的状态,仿佛方才诉说心情的人并不是他。

    “不用啦,我与一间屋子的同袍说说便好!”

    你终于把他拉到雨伞下,原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发,想要动作的手却僵了僵,随后便安静垂在身旁。你只瞥了一眼,便假装若无其事地说:“全都淋湿了。”

    景元点点头,乖巧而安静地走在你身旁。你也乐得沉默,现在,你不太想说话活跃气氛。

    “前面就是驻地了,你回去吧?”

    你略一思索后,还是没有拒绝,目送景元离开后便出了工造司,直奔神策府。

    大雨倾盆,庭中已积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水洼。雨滴落下又溅起,铺了满地的银杏叶也因此压低身子,不再飞舞了。你刚刚收起伞,便撞见策士揉着肩迎面而来。你与熟悉的人打过招呼,又听见他招呼你往正厅去,说是腾骁将军还在等你回家。

    夜色已深了,雨势却半点不见小。你伴着屋外连绵的雨声踏入灯火明亮的正厅,却发现腾骁没有在处理公务,倒是点着灯、在桌案上摆了几碟糕点,你仔细闻了闻,发现有点桂花的香气。

    “知道归家了?”

    “送他们回去花了些时间。”

    “怎么愁眉苦脸的?”

    “咦?很明显吗?”你有点诧异,毕竟踏入神策府,被熟悉而柔和的气息包裹住自雨中穿行许久的身体时,你的心情已放松许多,表情也调整得看不出漏洞了。同你打过招呼的策士,大多是喜气洋洋的,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腾骁坐在桌案前,冲你招招手,又将糕点向你推了推,示意你边吃边说。这位做了许久将军的武人倒是好整以暇,想来再不精明的人与六御扯皮多年也能练就一双火眼金睛。

    “你自二十一岁起就跟在我身边了,你骗得过那些来来往往的策士,还瞒得过你的老师傅我?”

    “瞒不过便瞒不过吧。”你盘起腿,直接坐在地上,抬手拿了一块桂花糕,小心地咬了一口,发现差了景周的手艺不止一点。

    “江侍卫,爱情大多是甜的。你大可乐观一点。”腾骁说道。

    你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回答:“你还是去做正事吧。”

    你心里却不是这么想。你捏着那块桂花糕,掉落的糕点渣子被你随手扫开,因为你觉得它不够甜,所以,神策府的桂花糕没有爱情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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