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出征

    【a.m.-春霆卫驻扎洞天-校场】

    剑是冰冷、锋利的武器。通常,普通云骑军使用阵刀,而提起剑,人人都会想起当代剑首:镜流。遥遥见过这位剑士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一般对镜流抱有同样的看法:不近人情的冷月,锋利、尖锐的剑器。符合人们对“常胜”的幻想,既冷漠无情,又杀伐果断。

    不得了的过往,不得了的成就。

    不得了的胜者,不得了的剑首。

    在不为人知的深夜里,镜流其实对这些赞誉引以为傲。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既是师长满意的后辈,也是同袍、友人最信任的剑首,在五彩斑斓的赞美与纯粹洁白的信赖之下,漂泊无定的“苍城梅”找到了归属。

    ——但这也仅仅为她所知。旁人是不知道她这般感触的。

    因而镜流踏入春霆卫、察觉到周围云骑同袍悉数噤声时,并未感到惊讶。

    “他们都定住了。”

    说话的人是辞海。他心思细腻又十分善良能干,前些年被调到镜流部下,没有继续埋没一身本领,过去以后、居然又开朗了许多。因而说这句话时,他的语气很有一点调皮。

    白珩若是在场,定会接着辞海的话、对她好一番调侃吧——“这当然是咱们剑首大人的功劳咯!路哪里有不宽敞的时候?”想到这里,镜流不由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浅笑。

    “咱们来得不早不迟,这时候校场也有许多人了。”她说。

    然而在这个轻松的氛围里,辞海的神情却慢慢变得有一些忧虑。他这个岁数,放在云骑军中已算得上是老人了,同期的军士大多已堕入魔阴,而他因从前经历曾长久地远离战场、侥幸逃过一劫,已经对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幻象看得十分淡了。

    但他很难猜到:春霆卫这批方才加入云骑的军士是否已做好直面命运的准备?幸运不会平均地降临在每个人身上,战死沙场或者堕入魔阴、死于同袍之手才是云骑军的常态。

    对于年长者,“死亡”仍是切肤之痛;对于年幼者,“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已不记得初入云骑的自己是何感触了。

    “春霆卫中最年幼者……似乎方才满过十四。”辞海说道。

    镜流似有所感。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想起一桩陈年旧事。

    “但愿不要发生营啸才好。出征这几日,部下精锐要在夜里提高警惕。”说出这话时,镜流瞧着辞海那副担忧的模样,心中宽慰又感激——她初次出征时,便是师长前辈最担忧的“天才”,若非当时身为云骑骁卫的辞海守在附近、恐怕已酿成大祸。

    两个人在面对此类事件时已有经验,又身手不凡,精力旺盛,镜流身为剑首,直属部下尽皆精锐,反应速度也十分拔尖。

    另外,此次出征声势浩大,明面上已有三艘仙舟出兵,实际上罗浮所面对的前线压力却不大,多半会被安排运送一类事务,属于雷声大雨点小,磨磨这批春霆卫正合适。

    这或许才是腾骁将军命令镜流率领春霆卫奔赴战场的原因。

    “不晓得年岁低的孩子们能不能……”

    “无论如何,这都是我等云骑必经的磨难。”

    春霆卫的校场不比其余三支云骑,属“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两个人步履稳健、节奏分明,迅速穿过宽敞大道,抬头之时,只见腾骁将军已立于高台之上,眉眼低垂,手指正摩挲着一片斑驳花瓣,瞧着很有些神秘莫测。腾骁远远望见两人过来,便丢下花瓣,眯了眯眼,双手背至身后、微微颔首。

    “许久未见。”腾骁微笑了一下。

    战前总免不了动员,无士气、不作战。将军出现,乃是合情合理。他现下瞧着和和气气,站在他面前的镜流和辞海却摸不准他何时会收敛笑容、摆出大将军的威严。

    辞海问道:“莫非我们来迟了?”

    “哪里的话,莫非多年过去,你这眼睛已不尖了?春霆卫众多将士,这时尚未得知我到访呢。”腾骁倒似好心情地双手抱臂,调侃了辞海一句。

    “那不知将军打算何时动员春霆卫?”镜流却无所谓气氛如何,心中想着,既然是来办正事的,多余的寒暄免了才好。

    腾骁笑了一下。

    “再等等吧,仙舟之上,皆是远行异乡的游子,眷恋存留往日温暖记忆的地方总是在所难免。行程已安排妥当,既不妨碍,便多留些时间待众人收拾心情吧。”

    “此乃征讨丰饶势力的要紧之事,执行部队又并非精锐,如此松散安排,是否不妥?”镜流迟疑道。

    “第一次出门远行的孩子一般是要回头看看家门是否关好的,这很难理解吗?”

    ***

    “很难理解。”景元一边将自己的床铺收拾整齐,一边半垂着头思考如何回应身旁战友的话题,随后,他对春霆卫上午的松散安排做出了评价。

    一房间的人在卯时便起了,早早在校场集合,听春霆卫统领讲述今晨临时接到的指令:由云骑剑首镜流率领其部与春霆卫奔赴前线,负责押送前线物资。

    这则通知如同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喧闹随之而起,又在某一刻忽的停歇了。或许是因为他们开始意识到了一件事:踏出这一步后,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这就要去抛头颅洒热血了吗,去了以后还能回家吗,这一次要去多久呢?

    因此这时,景元察觉到这汹涌澎湃的热烈之下隐藏着一丝不安与躁动。虽然他对自己的聪明才智自信非常,但内心除了一丝期待、激动以外,还是不免多了许多警惕与担忧。

    难道出征前花费一个上午的时间令人们整理心情,就能抚平对未知未来的不安、以及对死亡的恐惧吗?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管他那么多,回来以后,咱们去吃长乐天巷子里的炸蘑菇吧!”身旁一同整理床铺的战友、方池如此说道。

    景元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忽然感到哑口无言:真不知道是该说他心宽如海,还是该说自己杞人忧天?

    “……好吃吗?”景元叹了口气,歪头、压了一下颈侧的头发,仿佛那里痒痒的,拉长语调,问道。

    方池冲他挤眉弄眼,一条手臂搭到景元肩膀上去——相比之下,景元十分瘦小——这情有可原,他是这里岁数最小的孩子,既没有拔高个子、也没有宽厚的肩膀和腰背。

    “我娘摆的摊,酥脆可口,远近闻名,不好吃,不收你巡镝。”说到这里,方池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景元的胸膛。

    景元对他的动作习以为常,说:“哦。原来还要收巡镝。”

    他在心中思索,自小在长乐天长大,怎么也从没听说过巷子里有炸蘑菇卖?转念一想,他这位世家子弟的生活素来是循规蹈矩、一眼望穿,没听说过的事情有许许多多,没吃过炸蘑菇反倒十分寻常。

    “可恶啊,难道免费的更好吃吗?”

    “当然啦。前夜属你偷吃起劲,饼子屑落我满头,你讲,白.嫖之物岂有不香之理?再说,我们马上就是过命的交情了呀。”

    “真是……属你小子牙尖嘴利。”

    “谬赞,这是名师出高徒。”

    两个人扯好一会儿皮,才慢慢悠悠地错开别人肩膀、朝房间外走。经过这一打岔,景元放松下来,脸上多了一点真心实意的笑容,脑子里也不再转些弯弯绕绕了。

    于是他们的对话又回到平常说得最多的去。

    “真不是我说,你这小身板可得小心点,别上赶着当炮灰。”方池在路边捡了根又细又短、胜在笔直的木棍,抓在手里比划了一阵。

    “哦,那依你之见,当什么?”景元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发问。

    “哎,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啊……不过话说在前头,苟富贵,勿相忘!”

    少年哑然失笑,连说三句:“得!”两人笑着钻进人潮里,四周弥漫着快活的空气。

    ——其实很多年后,景元就会理解了。

    他的生命中再也没有一个这样优哉游哉的上午:少年一边爱不释手地抚摸身上崭新的盔甲、一边和同袍嬉笑打闹着走向校场,沾着露水的花瓣落在他的脚下、色彩和香气都变得斑驳。他跑进队伍末端,与身旁战友碰碰拳头,传递的体温和入队前刻意压低的鼓励话语似乎也提高了彼此缥缈的信心。

    日光渐盛,树丛阴影慢慢后撤,直面日晒令他脸颊滚烫,微张开嘴来喘息。景元眯起眼睛,目光穿过额前碎碎的白发,仰望高台上的人:一位是神策将军腾骁,一位是云骑剑首镜流。

    “吾等云骑,如云翳障空,卫蔽仙舟!”

    在如此慷慨激昂、有如浪潮的呐喊声中,年仅十四岁、即将崭露头角的聪慧少年却还不知道:那里的两个人在他的人生中将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就像他不知道仙舟园林处处象征长寿的银杏树下,往往是短寿之人在相拥而泣一样。

    他也不知道:神策府独有的沉闷夜色里,往往是一片影子举杯邀明月,一片影子举棋定四方,一片影子挥剑斩清光。一片剪影续着另一片剪影,岁岁年年,轮回往复,因而神策府的夜才格外安宁。

    当他终于理解一切时,神早已为他的雪敲响丧钟,宇宙深处只有一声声赞许的呓语在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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