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答应了景元、要与他一同去茶楼聊天，但现在却不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他跑出营地来通知你喜讯已经不太合规矩了，想来是统领不希望你久等才应允了他的请求。但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统领难免对景元心生不满，那就不好了。

    “恭喜你通过考核，你家里人那边，我会去说的。”你若有所思。

    “多谢姐姐好意，不过这件事还是由我去说吧。”景元看出你略有为难，善解人意地将这件事揽回自己身上。

    “咦？想清楚了吗，大人不会对我说什么，对你却不一定哦。”

    “嗯，还是我去说吧。家里的长辈虽然不希望我参军，但还是能认真听我说的。”善解人意的少年试图用三言两语打消你的顾虑，但或许是因为归根到底、他还是一个十四岁的人，他的话让你产生了一个更深的疑问。那为什么要偷偷跑出来呢？鉴于此前景元十分善解人意，你只思考了两秒钟就做出了不追问的决定，不管对方有意还是无意，这个你不多问的结果对他来说应该是不错的。

    否则他会很尴尬吧，你想，随后伸出手、用衣袖抹去他泛红脸颊上滚落的汗珠，你尽量放轻了力道，景元仍然紧张地闭上了眼睛。他那副又期待又不安的表情实在是有点可爱，你下意识笑了一下，紧接着把他蓬松的白发别到耳后，说：“好好努力，你也能成为云骑骁卫。”

    “像你一样吗？”景元睁开眼睛，问。他看着你，像大街小巷里每一个对你好奇的人一样，憧憬又略带怀疑。

    “别怀疑这一点啊，腾骁将军可是说过能者居之的。”你宽慰地讲出这些话，“说不定你还能成为将军呢。”

    他被你鼓励得有点害羞，连忙自谦起来。但你认真观察他脸上的表情，发现他是真心实意地开心着，你因此受他感染、也变得开心了一些。“放松心态，好好度过你在春霆卫的第一天吧。”你语气轻快，并在自己的话语中表达对他的关心，“我会在神策府认真担心你的，你可要保护好自己，时时刻刻保持冷静。”

    “嗯、担心我吗？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这样就够了，遇到一些从没遇到过的事也是种新奇的体验。”

    “唔、有多新奇？”

    “半夜坐起来的程度。”

    “这样吗？那看来晚上不能睡得太熟啦。”景元状似遗憾地说话，实际上很有故意哄你开心的嫌疑。从他发现你变得开心一点以后，他的话语就变得可爱起来——当然，这是你忽然冒出来的想法，不排除另外的可能，比如他本来就这么可爱、只是你刚刚才发现。

    你哑然失笑，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该回去了，别让营地里的人等太久。我闲暇时也会来春霆卫，如果你……需要指点的话，可以尽管来找我。”

    景元飞快答应下来，同你道别。他脚步轻快地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又回过头看你，你仍然站在树荫下注视着他的背影。

    风吹起他蓬松的白发，有几缕顽劣的发丝遮住半边眼睛，但他很高兴地冲你挥手，笑容灿烂明朗，你虽然有点惊讶于对方高昂的情绪，但还是同样认真地挥手，回以微笑。

    希望他永远都这么开心，你想。随后，你收回手，转过身，离开了这里。

    ***

    你拎着新买的衣服再次回到街道上。这一次你打算去茶楼坐会儿，除此之外，可以考虑为将军带一点小吃回去。时辰已经不早了，黄昏的金与未褪的蓝交汇，调配出艳丽的天空，你从渡口出来，抬头瞥了眼、为这奇异的景色感到惊叹，随后便挤进星槎海中枢的人群之中。这时候忽然下起雨来了，拟态的云朵在金色的光芒中飘动，热腾腾的水汽贴着腿部皮肤上爬，潮湿而令人不适，你将手中装衣服的袋子抱进怀里，加快脚步跑到赎珠阁的檐下。

    赎珠阁是家很有名气的典当铺子，老板巧舌如簧，但又意外得出价很有良心。你好奇地探头观察柜上摆的东西，而老板开始热情地招呼你。

    “骁卫大人有看上什么东西吗？”他问。

    你的目光从一排排商品上划过。上面摆着的都是别人典当的宝贝，你原本没有什么购买的打算，却在即将收回目光时发现了一个诱人的玩意儿——红色剑穗子，穿过的小球雕刻着两朵并蒂银莲。

    “我要那个剑穗，多谢。”

    你拜托老板取下那缕剑穗，爽快地付了巡镝，并没有对这个东西来历多问。

    毕竟，除了你的哥哥或者老师，不会再有人见过银莲。

    雕刻并蒂莲的材料十分特别，在雨中慢慢流出金色的光晕，你拎起这缕剑穗，伸手触摸那两朵璀璨的莲花，冰冷而坚硬，这触感让你想起冰湖中心银莲的花瓣。你觉得这根本就是哥哥或者老师做的，暗暗感叹他们可真是穷得两眼发昏、居然就这样将记忆的神物给卖出去了。

    ……疯子才会把银莲卖出去啊！类比丰饶的神迹建木，再参考林南历史，你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银莲同样是个能把罗浮炸得七零八落的定时炸弹，如果银莲成精，一定是人形核武器。现在，你把“核武器”捏在手里，满头问号的同时开始回忆自己读过的各种书籍，试图从中寻找能解释这件事的知识。

    “江泠？”这时，有人在你身后说话，打断了你的回忆。

    你回过头去，发现是很久没见过面的辞海。他和镜流、白珩在一起，看起来刚刚饱餐一顿，白珩在和镜流聊天，而辞海叫住了你，三个人都没有打伞，对这场突然到来的细雨全然不在乎。你点头回应了他，算是打招呼，他发现你心情不错，因此走到屋檐下来与你寒暄。

    “好久不见，今天不忙了吗？”

    “将军给我放了一天假，在星槎海中枢见到我并不稀奇……倒是你们聚在一起，让我有点意想不到。”

    “你和景周、龙尊也经常聚在一起吧。今天他们都不在，要和我们一起吗？”他这么说的时候，身后的镜流只冷淡地瞥了你一眼，而白珩对你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在驰援曜青时，你正式和这个白发狐人相识，内心很为对方的乐天精神感到惊奇，她几乎从不唱衰，即使她的星槎再次坠毁。

    这大概是辞海客套的说辞。你们之间有点交情，远远比不上你与景周丹枫之间的深厚友谊，但因为你们都帮过彼此的忙，所以你还是假装思考了一会儿、用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拒绝他的同行邀请。

    “不用了，我想在这里等雨停。”你把买来的剑穗放进包装袋，说，“别让她们等太久，你还是快回去吧。”

    辞海答应下来，很快，三个人的身影就没入雨幕，彻底从你的目光中消失。而你的观察十分细致，认为刚才并没有错过任何细节——

    三个人里，镜流站在中间，于她而言，辞海和白珩是同等亲近的，你对这个事实表示理解，他们都是相识超过百年的老战友了，对镜流影响颇深。你不太乐意将辞海排除在外，因为关系一般不足以让这个前任骁卫提出请求、希望你帮镜流一把。而十分奇妙的是，辞海和白珩的关系也很不错。这或许是因为白珩是个热情洋溢的乐天派，如果她想亲近一个人、很少有失败的时候。

    他们准备离开时，你特意多看了几眼他们的表情。镜流神情寡淡，仿佛辞海与他人寒暄、随后再独自回到队伍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你注意到她目光闪了闪，隐隐有松了口气的感觉，推测她其实十分在意自己朋友的动向。白珩笑容明朗，看见辞海归队还能开口打趣，充当着活跃气氛的角色，三言两语便让辞海再次融入一旁等待的她们。而辞海愉快又轻松，好像对现在的安定生活十分乐在其中。

    因此，你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这三个人确确实实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不存在谁是中间负责联系的纽带这种情况。

    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发现雨并没有变小的趋势，深吸一口气、苦笑着跑进雨里。

    神策府的大门为你敞开，你拨开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将手里的包装袋放在正厅入门的台阶上，站岗的云骑军目不斜视，路过的策士问候了你一句、随后便离开了。你走向正在办公的腾骁，他批公文的手动作飞快，很可能只写了一个“准”字。

    “将军，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你说。

    腾骁抬头看你，诧异地挑眉：“什么问题？你淋着雨跑回来，看来饮月君很会挑时候啊。”

    你动了动唇，最后没有问出来。腾骁并没有放在心上，耸耸肩，摆手让你回房间去换衣服。

    你小小地叹了口气，选择了询问自己：哥哥和老师怎么会把真正重要的东西转手卖出去呢？你无法拨开迷雾，试图梳理与银莲相关的信息也只能得到一团乱麻，现在能够确定的是你已经做出的猜测：你的哥哥或者老师来过仙舟。

    这时，你想起丹枫第一次为你看病时似乎提到过历代龙尊中曾有人与你的族人相遇、并留有笔记。

    不知道过去这么久，他还记不记得这茬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