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现在,你握住时间了。”

    应星攥着怀表,独自站在高台之上,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他没由头地感到一丝冷。他垂下目光看着围栏旁的盆景——一株浅蓝色的投影苍城梅出神。

    百冶大炼的闹剧就这样简简单单地结束了吗?应星的脑海中忽然跳出这样的一个疑问,他开始细细地观察周围各司其职的人们:

    绝大多数云骑军在维持秩序,确保观赛者安全有序地离开工造司;落败的工匠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没过一会儿就笑起来;大工正公输齐满面愁容地坐在路边长椅上,他在沉思,或许思考的问题是如何交代;方才跑上台的白发少年正和另一位白发青年说笑,两个人的氛围相当不错,长相也颇为相似,却应当不是父子;而罗浮的云骑骁卫正站在更高的高台上,身边是持明龙尊丹枫和神策将军腾骁,大约在汇报情况。

    三个人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齐齐向他看来,你对他友好地笑了一下、随即回过头继续说话;腾骁将军对他点头、微笑,不过这微笑平平淡淡的,很有公事公办的味道;而丹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笑意的漂亮面容在日光映照下像神祇一般冷漠无情,随后,丹枫淡淡地收回目光,仿佛方才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只是错觉。

    真是奇妙,这个想法在应星脑海中划过,随后,他开始思考成为“百冶”之后的第一件作品要如何锻造。

    ——这是他早早许诺的,他不会食言。

    “在想什么?”

    应星抬眸看去,是你走到了他的面前,正语气轻松地询问着。在前一分钟,你还站在更高的看台上,应星朝那边看过去,发现腾骁将军和丹枫已经离开了,你是直接跳到他面前来的。

    “没有什么。”他说,目光细致地观察着你的表情。

    今天的你应当是开心的,他想,穿的是云骑轻甲,头发很仔细地编了起来,而非随手一束,身上会飘来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或许清晨时分从某处鲜花盛开的院落旁经过了,心情也随着漂亮的花朵变得美丽起来。

    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事情圆满解决的原因吧。

    “应星师傅接下来有时候事要做么?”你问。

    应星敏锐地察觉到你话语中的试探,暗自思索着你们还应该有什么交集。但或许是因为你们本就只有两面之缘,他实在很难猜出你在想什么。

    “无甚要事。”他说,“在罗浮安顿一事……似乎有专人负责,无需我操心。”

    “原来如此。”你回答道,但脸上没有什么惊讶,想来你作为云骑骁卫比任何人都清楚工作安排。

    紧接着,你微笑了一下,询问道:“那应星师傅要和我一道去吃饭吗?我听说你这几日少有外出,应当还未品尝过罗浮的美味。我此前说过要多来工造司,却食言了,不如就趁此机会,让我赔个罪吧?”

    你说完这些话,便不再多言,平和地注视着他、很耐心地等待答案。

    说到这个份上,似乎找不到理由拒绝了,应星垂下眼睑、想着,也不知道你这些话术是跟谁学来的。

    “那我……却之不恭了。”他说。

    “咦?要动身去吃饭了吗?”

    ——说话的是方才晃眼看见的白发青年,他从一旁的台阶走上来,矮了他许多的白发少年正站在他身后,伸手攥住你的衣袖,对应星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

    “对呀!你们要先过去吗?”你抬起另一只手摸摸景元的头发,话语中的喜悦快要溢出来了。

    “嗯……”景周略苦恼地皱皱眉,随后凑到你耳边,压低声音悄悄问道,“是有什么话要跟这位应星师傅讲吧?他看起来是不善言辞的人欸。”

    “咦?那你要留下来帮我说好话吗?”你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适当地顺着他的话讲下去。但明亮的绿眼睛里闪烁的满是笑意,语气像是在有意逗他。

    “不用啦!江江当了一百年骁卫,才不需要我帮忙。”景周冲你眨眨眼,像说悄悄话一样,用一只手贴在脸颊旁,小心地不让声音传出去,“我们先过去点菜,就拜托你在路上问问这位应星师傅的忌口吧?短信发给我哦。正好趁你们没到的空档,我可以准备一点小零食。嘘……别告诉别人哦,我特意给你准备的,龙尊大人可没有。”

    “好啊。”你欣然答允。

    这时,一丝灼热的灵感划过心头,你敏锐地回忆起丹枫也认认真真地跟你讲过“不带景周”这样的话,两人都莫名有种“他和你才是天下第一好”的荒谬感。因此,你忍不住笑了出来,而景周没有深究你笑的原因,看见你笑、便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

    他靠得你很近,轻笑时的气音在你耳畔一闪而过,对方刻意放轻的呼吸飞快远离你的身边,似乎连周围被体温染得暖暖的空气也变稀薄了一点。

    你抿抿唇,感觉到一点害羞,但没有再脸红了。随后,你调整状态,推了推身旁站直的景周的手臂,才忽然发现对方穿得很好看,布料触感还是那么舒适。

    “快去吧快去吧,要占一个风景好的房间哦——毕竟你穿得那么好看,要多拍几张照片嘛!”你说道。

    景周开心地答了一声好。随后,白发青年歪歪头,笑眯眯地问景元有没有话要跟你说。而身旁的少年轻轻拉了一下你的衣袖,你会意地弯下腰、凑近了些。

    他说:“姐姐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哦。没有别的啦!”

    目送一大一小两个白毛远去后,你才对应星歉意地笑了笑,说:“对不住啊,应星师傅。刚才光顾着和朋友说话了,还希望你别责怪。”

    应星摇摇头,体贴地说道:“无碍。我方才……也正想该如何打造你的兵器。”他微笑了一下,似乎是想肯定自己方才说的话,让你更相信他的说辞、不必愧疚。

    随后,他陷入短暂的思考中,紧接着很认真地提出了一个问题:“江……姑娘以为,兵器以伞为形如何?”

    ***

    应星其实没有过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以伞为形”的构想是奇妙的灵光乍现。

    他原先一直在很认真地注视着你,配合上他平静的神色,反而营造出沉思的假象——或许也正好对上他的说辞吧,他觉得这是好事。

    青年能听清楚你的话,自然心中不免产生了一个疑问:你和这位白发青年说话时一直这么可爱吗?

    说话时吐出的字句像团雀新生的细绒毛,会在他的背脊细腻地带起一层轻柔的痒意;眼睛会倒映出那人同样带笑的面容,嘴唇扬起喜悦的弧度。

    你们会像童话书里的角色一样聊天,讲话的语气和彩虹一样弯弯的、带着小钩子,牢牢地抓在他心上。

    这会让应星想起他尚且年幼时,和父母亲一起在院子里吃点心的雨后。

    他问父亲,他们的日子会一直这样美好吗?

    父亲摸摸他的头发,说,会的,只要他的心里有彩虹,彩虹就会在某个雨后真的来到他身边。

    后来,他的故乡毁灭,他几经辗转、去往朱明仙舟学艺。

    在那些学艺的时日里,应星好像对时间失去了概念——只有偶尔,朱明下起雨的时候,他会站在工造司某个屋檐下,在心中暗暗地想:彩虹什么时候才会来到他的身边呢?

    而彩虹没有到来的时间里,应星会认真吃饭、认真睡觉,认真照顾自己,认真学好手艺,认真面对遇到的挫折,沉默地、假装轻描淡写地将它们翻篇。在得闲的雨天,撑起一把伞,踏上繁华的街道,在雨中穿梭,呼吸清新而潮湿的空气,让胸膛变得冰冷,心更加滚烫。

    然后在一个工造司架起彩虹的雨后,真正把一切麻烦都轻描淡写地翻篇了。

    “很好啊,我师父就有一把超级漂亮的红伞。”你说。

    应星看着你微笑的脸,感觉到一阵恍惚,手中攥住的怀表染上他的汗水,仔细感受、他甚至能发现指针走到了哪里。

    时间一刻不停地流逝着,人声忽近忽远,陌生的面容在台下忽隐忽现。他感觉世间的一切都在远离,随后又认真地重塑了。

    “还未谢过,这百冶大炼的……”他说。

    而你摇摇头,说道:“不必谢。这本就是你应得的,说起来,还应是我来感谢应星师傅才是。”

    你顿了顿,似乎是斟酌了一番后才继续说下去。

    “若非应星师傅顺利夺魁,今日这场面也十分顺遂,神策府想要杀鸡儆猴、借此机会严令禁止歧视短生种,就要多费一些功夫。博识学会此前行动一直有违反规则嫌疑,这下抓住把柄,限制他们行动也方便了。这些事由我来做,效果应当还不错,想来许多年轻人听着我的故事长大,接受起来会容易一点吧?”

    应星品味出你的意思。若不是他夺得“百冶”,这矛盾怕是不会一点就着。或许此前你来工造司走的一趟,也是存了某种他难以得知的目的吧。

    他对你笑了笑,坦诚地说道:“那不是极好么?往后再无人敢如此作为了。”

    “还要好些年呢。”你笑了一下。

    大约是这样的,应星想,想要改变什么、总归要付出时间。

    “应星师傅有什么忌口吗?我先问好,与我的朋友说说。”

    “并无。”应星似有所感,“不过……有点想吃点心。”

    他急忙补充道:“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哪有的事!我与他知会一声便好。他办事向来周全的,这顿饭定能吃得开心。”你摸出玉兆,手指快速地敲敲打打、把信息发送了出去,宽慰道,“咱们这边走走停停,慢慢过去便是。百冶大炼想来十分累人,等吃过了饭,应星师傅可得好好休息一番。”

    “嗯……多谢关心。”应星答道。

    两个人并肩走上云骑分出的小路,脚步不疾不徐,偶尔有行人从身旁走过。应星深深地呼吸着,油烟、香水、洗衣液,诸多味道混杂在一处,随着风扑面而来,让他仿佛身处某个悠闲的人家院落之中。

    待到行至工造司大门处时,他心有所感地回过头,将这一处构造巧妙、美轮美奂的洞天尽收眼底。

    眼前的美景与未来隐隐重合,竟让他不禁开始想象,一会儿的饭桌上会出现怎样的欢声笑语。

    “现在,你抓住时间了。”

    这句话没理由地自他脑海中冒出。

    青年还未放下手中的怀表,时间在这一刻仿佛真的静止了:前方女孩子微笑的侧脸,远处烟波浩渺的云海,身旁走过的说笑行人,记忆中翻涌的、曾经鲜艳温暖过的画面,往事与现实在他眼前铺展开,远近的人声与记忆中的闲谈重叠,像故乡的合唱曲,令他心醉神迷。

    这些美好的画面,大约只能在他身边停留短暂的数十年吧。

    不过这又有什么可遗憾呢?他这一生,终将如飞萤赴火,总归明亮、炽热。

    何况,在这一刻,他已然抓住时间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晰地感受到那流逝的分分秒秒,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晰地记得这长久的喜悦。

    “怎的忽然不走了?”你问。

    应星微笑了一下。

    他说:“只是心有所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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