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宴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等三人反应过来,孟饮溪就被拉走了。

    陈父愣过之后,心中不免有些不满,皱着眉头,嘴里嘟囔着什么。

    李竹有些诧异,似乎自己这个庶女也不是个死守规矩的,最起码在遇到跟她夫郎有关的事情时,她总能做出出格和无礼的举动。

    不过倘若她没有及时拉走孟饮溪,对方也免不了受一受他当日的委屈了吧?说不定还会被要求抬个侧夫小侍什么的进门。

    他垂了垂眼,漫不经心地想:这次也是,还有上次,当着众人的面,牵着她那宝贝夫郎舍不得松手。

    宠夫郎宠的真有些……因为对方有个财主娘吗?

    另一边的房间里,孟饮溪哭着哭着,又感觉身子不舒服起来,胸口和小腹,都隐隐作痛。

    他不想让妻主为她担心,便谎称自己有些困了,想休息一下。

    宴兰扶着他坐在了床上,弯着腰,握住他的小腿,很快就将两只方头青靴脱了下来。

    孟饮溪瞪大眼睛,双腿往后缩了缩,原来苍白的脸上又染了几分红晕:“妻主怎么可以……”

    陈宴兰不觉有他,示意孟饮溪躺下,把他安置好后便说:“饮溪,你睡吧,我去书房了。”

    顿了顿,又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放心,我不会纳侍,不要胡思乱想,把身体养好了,我们才能长长久久,对吗?”

    孟饮溪点点头,一错不错地盯着妻主,直到房门被关上,看不到那个身影,他才收回了视线。

    闭上眼睛,却无法安然入睡,他禁不住回想起和妻主的一点一滴起来。

    十三岁那年,他随同母父去上山进香,不料途中遇到了一群流亡的贼匪。

    坐在马车上,不断听到杂沓的马蹄声,车娘子惊呼:“东、东家!”

    贼匪将她们的马车团团围住。掀起车帘,见母子三人衣着不菲,怀财在身又势单力薄,便心生了歹意。

    父亲大惊失色,把他拢在怀里,紧紧地抓住母亲的衣袖。母亲也有些慌张,大声说:“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云中县的地界上撒野!不怕我报官吗?”

    贼匪们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纷纷大笑起来。

    领头人旋即脸一横,冷声说:“少废话!杀了他们,把银子都搜出来!”

    话罢就一刀砍死了车娘子。

    听到惨叫声,父亲两眼一闭,就要晕过去。

    母亲没想到她们这样蛮横,毫不犹豫就取人性命。连忙说:“你们不是要财吗?我们今日出门并未带多少银两,只要你们肯放了我们,我即刻把家财悉数奉上!”

    几个贼匪对视了一眼,一个说:“把你夫郎和儿子留在这里,你回家去取,千万不要耍什么花招,否则我就要了他们的性命!”

    母亲便急忙跑回家去,一边自己拿上银子,一边吩咐大姐二姐快快报官。

    等到见到了贼匪,她拿着银子,说:“快放了我夫郎跟儿子,先放了他们,我才肯把银子给你们!”

    贼匪哪里讲什么你来我往的,闻言眼睛一眯,把他从父亲怀里拉出来,照着肚子就刺了一刀。

    “敢跟我们讲条件,那就先杀了你的宝贝儿子!”

    父亲惊叫:“溪儿!”

    母亲又恨又悔,忙把银子丢了过去,就要上前来把自己抱走。

    “想走?门也没有!”贼匪得了银子还不肯罢手,上前就要取她们三人的性命。

    幸好这时两个姐姐和县令带人及时赶到,怕惹出更多事端,贼匪才急忙丢下她们,夺路而去。

    那时候他的肚子一直往外冒着血,他害怕极了,以为自己就要死掉了,他觉得好冷好冷,好困好困,慢慢地就睡过去了。

    后来他听爹爹讲,到了医馆,大夫好一阵手忙脚乱,险些觉得他没救了,母亲没日没夜地去找了许多名贵的药材,这才保住了他的命。

    他再醒来,已经是五日后了。

    母亲和姐姐们站在那里沉默不语,爹爹的眼睛红肿着,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后来他才知道,他只有五年可以活了。

    大夫说靠着药材才能保住了他这一条命,只是当日失血过多,有些器官受到了永久性的损伤,以后更是会慢慢枯竭,回天乏术。

    还有就是……那一刀刺伤了孕囊,他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他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不能生孩子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想到自己活不长,以后不能陪母父身边,心里就很难受。

    后来到了适婚的年纪,和他一般大的好友都陆陆续续成了亲,爹爹对他说:“溪儿,你如今这样的情况,怕是也难成亲了,好好的陪在你娘和我跟前,让我们照顾着你,也就是了。”

    那时候他不通情爱,也知道自己嫁过去就是害了别人,所以没什么抵触地就接受了。

    直到有一天,父亲说带着他出门走走,结果遇到了友人,两人聊着聊着就停不下来了,他只得站在父亲身旁,安安静静地等着。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不经意间瞧见一个面色忧郁的女子,她看起来和自己一般大,身量修长,容貌昳丽,但是这份美丽,却因为忧郁失了几分颜色,他忍不住想抚平她的眉头。

    完全不加思考,他说:“爹爹,程叔,我想去那边买些点心。”

    爹爹说:“去吧,快些回来。”

    跟着那女子走了几步路,他后知后觉:自己对爹爹说了谎。原来这就是撒谎,他从不曾有过的举动,今天居然轻而易举地做了出来。

    他不去想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只是一步不落的跟着她,他只想看看,她究竟要走到哪里、做些什么。

    拐到了一个小巷子里,他想不能再跟下去了,再跟下去爹爹等不到他就要怀疑了,或许这个女子只是单纯想在街上不停地走走。

    正想回头,他突然看到远处射来一支利箭,似是要瞄准那女子的脑袋。

    “小心!”他想也不想的开口。

    许是他的声音太过尖利,吓到了对方,那人迅速朝自己看来,那箭便从她的耳边划过了。

    他这个时候才从恍惚中解脱出来,体内的血液又恢复了流动,顾不得什么礼数,急忙上前:“你没事吧?”

    她开口了,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没事,多谢公子的提醒。”

    她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他的心忽然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透过呼呼的风声,他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雀跃地跳动着。

    那之后他突然喜欢上了上街,连爹爹也纳闷起来。

    第二次遇到,她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他忍不住上前:“你有什么心事吗?”

    身旁突然传来声音,她先是吓了一跳,随后认出了他:“原来是你啊,上次多谢你救了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叫陈宴兰,以后公子有什么需要的地方,我都义不容辞。”

    他笑了笑:“你都说谢谢我了,不如请我吃顿饭吧?”

    她有些为难:“这不大好吧,恐怕有损公子清誉。”

    自己当时有些黯然,赌气说:“什么清誉不清誉的,我不在乎,你只说请不请吧。”

    她只得带他到酒楼,要了一个包间,点了许多菜要他吃。

    心中有些羞恼,她当自己是什么了,男儿家哪会吃这么多?

    按下心思,他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愁眉苦脸的,是有什么心事吗?”

    对面的女子许是向来无人可以倾诉,对着他这个陌生人,倒是放下了几分戒备。

    “我做生意失败了,从前攒的钱都投了进去,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自己安慰的话还没出口,她又说:“而且,我可能活不长久了。”

    他眼前微微一亮:“你也活不长久了啊?”惹来对面古怪的目光。

    他自知失态,不好意思起来:“你为什么活不长久了?”

    她扭过头看向窗外: “那天你也看到了,有人想要我的性命,面对这人,我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自己明白过来,心中反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状似不经意地问对方:“你可曾娶了夫郎。”

    对面没想到他怎么突然间问了这个问题,但还是摇了摇头。

    “实不相瞒,我也命不久矣了,你若不嫌弃,咱们凑一对?”

    想到当时妻主傻掉的表情,孟饮溪躺在床上,无声的弯了弯唇角。

    一开始妻主当然是不同意的,任他怎么说也不同意。他只得在心里跟母父还有姐姐们说了句对不起:“我家里人对我不好,每天非打即骂的,我明明快要死了,在家还日日受着委屈。我相信你是个好人,你若是娶了我,我的日子也好过些。”

    她自是不信:“你穿的这样好,气色也不错,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他无法,男儿家还是要矜持的,不娶就不娶,他不嫁了还不成!

    不再说话,堵着气只是一口一口的往嘴里塞饭菜。也不接她递过来的水,也不理她解释的话,吃好了自己擦擦嘴就要离开。

    那女子败下阵来:“先说好,只是让你在我家好生住着,旁的可什么也不会做。”

    就是这时,他察觉到了她的心软,就这样一步一步的拿捏,一步一步的逼近,慢慢地住进了她的心里。

    说什么什么也不会做,他勾了勾唇,该做还是得做。

    孟饮溪想着往昔的美好,又想到这样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多,还是忍不住,翻身伏在床上,任由泪水打湿了枕面。

    陈家二老走后,李竹便去找了妻主,跟她说了说宴若的亲事。这些事情陈志卿向来不多管,只要男方家世清白,不辱没陈家的门楣便罢了。

    于是两家说定了十月放榜之后上门定亲,到年底就给两个孩子把亲事给办了。

    母亲和姐姐回来了,宴若自然而然也能出门了,她趁着母父聊天之际,悄悄出门往山上寺院去了。

    到了熟悉的地方,却没有了“小师傅”的身影,她站在那里四下张望了一下,有些不死心,抬脚往小佛堂里走去。

    “别找了,正玉不在这儿。”一道成熟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有些不好的预感。

    回头一看,一个手上转着佛珠、气质雍容典雅的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是许叔还是谁?

    宴若见了许修缘,就像老鼠见了猫,浑身不自在起来,她从前见了许叔,向来不会这样,如今却感觉分外心虚。

    结结巴巴地说:“啊,是许叔啊,我只是不理解佛经上一些句子,来问问方哥哥,不做旁的什么的。”

    话刚说完,宴若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许叔加深了笑意:“哦?是哪一句啊?若儿不妨说来我听听。”

    宴若哪里知道什么佛经的句子,她一颗心都在“小师傅”身上了,哪里记得住他整日里念了什么,红着脸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见状许修缘不再难为她,从她身边走过时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跟上来,两人在院里的木椅上坐下。

    许修缘看着宴若说:“我让正玉待在家里了,没成婚之前他就一直不出来了。”

    说完脸色严肃起来:“现在我问你,你对正玉,是认真的还是只想要逗逗他?”

    宴若脸上的红色褪去,也正色起来:“许叔,虽然侄女很无礼,屡次前来打扰,但我是真心喜欢正玉,想要娶他做夫郎的。”

    许修缘说:“记住你这句话。正玉性子木,不讨女人喜欢,前两年多少人想娶他,我都不放心,如今把他交给了你,要是日后受了委屈,我可不依你!”

    宴若点点头:“不会的,我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许修缘这才满意起来,放了宴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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