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失重，胸口那个拳头大小的东西爆发出令我都震撼的力量。它疯了一样乱撞，撞得我眼前发黑喘不上气。

    我眼前发黑发白发散炫光，然后灰色的地板和近乎于黑色的拼接缝才终于从糊成一团的大色块中分离出来，重新出现在我眼前。

    我趴在完好的地面气喘。

    广播里的声音恢复原样，高高地——幻境破碎之后我终于听清楚大部分音箱藏在哪——从天花板上飘下来，说什么“……应用案例一”。

    脑海中回放一遍刚才被我听到但当成噪音忽略的语音，整句话的意思大概是，刚才的一切是示范，是『信息植入』之类幻术的『应用案例一』、例题一。

    十年后的自己语气轻巧，说“日后的战斗中请一定要注意，时刻坚守本心……”。

    我听她事不关己，关系到十年前的自己仍然高高挂起的声音就气得牙痒。

    但咬牙切齿表情扭曲几秒钟，还是泄了气。

    算了，也算手下留情了。

    我缓了缓，心跳稳定了一点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到地上，心说如果这是小婴儿的幻术教程，恐怕我现在还在往下掉。

    保不准过程中还会被冰碴冰块砸个头破血流。

    虽然报丧鸟名字听着很恐怖，这种挫折型课程导入也很不符合正常世界授课的要求，但令人庆幸的是她并不会真的像毒蛇小婴儿一样下死手。

    被带入幻境只是一个警告，一个下马威。

    她用课程介绍开场。常规到无聊，叫人昏昏欲睡的注意事项和说明让打开程序的人失了警惕心——这种仿佛从其他教程照搬来的水时长的介绍有什么好警惕的呢？就算打开程序的是不熟悉网课故而觉得新奇的黑手党土著，TA大概也很难在平淡如AI的念稿声里清醒地撑过三句话。

    然后奇怪的停顿——我起初以为那是晕稿的旧习，后来证明实际上是报丧鸟的小小陷阱、似乎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高傲态度自然而然引发精神松懈下来的学生的关注，或者说走神。

    学生以为自己十分自由地在开小差，实际上所思所想已经被老师规划了道路，一步步地引到她所设置的幻境之中去。

    我不知道她如何仅通过声音就塑造了幻境。或许声音可以传递能量，也或许话语本来就是幻术释放的一种方法。再科学一点想，或许声音和幻术是两个过程：她暗度陈仓，借着说话转移别人注意力，再偷偷施放幻术好不叫人察觉——当然，没察觉到幻术的更大可能性是我太弱，弱到察觉不了幻术发生。

    但总之，她用了幻术，而我被她的话语引导到了幻术之中去，在“看看你被我带到哪里去了”的提醒之中发现周遭一切早已不同，然后一阵寒意涌上心头，潜意识便觉得自己“如坠冰窟”。

    在过去，瞬间出现的四字形容词大概能证明此人具有一定文学素养，但在这个世界只会成为被幻术师攻击的弱点。一闪而过的念头被幻术放大又放大，我便确实坠入有着巨大冰晶和凌冽寒风的深渊。

    被人算计中招的感觉不好受，但是她的做法也实在叫人挑不出毛病。

    她本可以延长幻术的时间让我下落更久，或者像玛蒙设置的程序那样，学生破解不了幻术就直接死在幻术里被淘汰。但我只往下掉了短短一瞬我就重新回到真实时空听她总结要点。

    她也可以采用更普通的课程引入，比如“同学们大家好今天我们来学习幻术与声音的关系请看黑板”，但那样课程效果大概会大打折扣——应该没几个人想浪费时间学这种幻术吧？

    况且有几个黑手党听得下冗长理论都未可知。

    也不知道U盘加密是课程设计引发学生困惑的一部分，还是这个信息传递技术真的很重要，所以被严格加密，限制学习？

    或许两者都有——

    十年后的自己结束对案例一的总结，转而恭喜学生通过“课程引入”的学习，接着又说“虽然刚才的话都是幻术案例示范，但内容都是真的哦。”

    “幻术师不是教书育人的职业是真的，有彭格列十代首领的拜托才录制教程是真的，你们还没有资格知道我的任何信息是真的。”

    “通过全部课程考核以及最后的测验，就可以知道更多也是真的。”那声音似乎带着笑意。好像笃信绝对不会有人达到条件一样。“坚持到最后可以获得一条关于我的真实的情报。”

    “想要一探究竟，还是看不惯我打算报仇，只要能通过所有的关卡一切都随你！”

    ——因为这真的很拉仇恨啊。

    我很难不猜测U盘加密是十年后的沢田纲吉为了保护报丧鸟的无奈之举。

    态度傲慢惹人嫉恨，又因为种种原因不会下杀手，要是再开放程序给所有人使用也不知道会多出多少敌人来。

    我这样想的时候广播仍然在拉仇恨，阴阳一些不想通关获得信息的人没有志气。她话锋一转，略带惋惜地说，“……不过，如果你只想完成长官的任务我也一样十分欢迎，人贵有自知之明嘛。”

    ……完全没听出欢迎来！

    我在心里冷笑，想自己用这一手激将法用得真是熟练。用案例展现自己的实力增加作为老师的权威，又激发学生情绪增加其学习的动力——不管是正面的好奇和感激，还是负面的，决定要报『戏耍之仇』的愤恨，反正打开程序的人大概率会想要往下学了。

    “那么，接下来，请问您是否要进入下一阶段的课程呢？”广播问我。

    要不要往下继续呢？

    如果在之前我大概会很爽快的退出。但是报丧鸟的程序不会让人真的丧命，而我也确实，这次是真的出自于内心而非被幻术影响地，对十年后的自己感兴趣。

    我很想知道十年后的自己到底会在程序里放什么东西，能安全到不愿平白树敌的自己在程序里随意放狠话。

    难道她放出的信息为假？要不然就是信息是真的，但并不关键，不会让人顺着摸到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是说十年后的自己已经强到能够面对一些敌人了吗。

    我想到Xanxus和我说的，瓦利亚不怕树敌。

    我坐在地上犹豫了一会，然后在报丧鸟“此为最后一次提醒，如无进一步举动，本程序将于短促滴声重复三遍后自动关闭”的提示中点了遥控器的播放键。

    再长按播放键。

    这就是深谙网课教程之人做程序的好处。报丧鸟的教程里不仅有快捷退出保证学生人身安全的紧急按钮，还有快进程序。课程介绍里她就提到可以通过长按播放键跳过想要跳过的课程。

    长按播放键三秒上课铃就会从头响起，代表我进入了下一节的训练。

    我按照『长按3s松手0.5s』的规律点按了几个回合，按下的力气大小和耐心多少成反比，随着时间变化越来越大。如此不知来回几次之后，音乐声终于变了。

    变成『信息组织与传递幻术化课程全世界统一结业考试，现在，正式开始。』

    ……

    我心想自己对过去可真是怀念啊。

    上课铃、课程前言、抄袭“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的古怪的“全世界统一考试”……我甚至怀疑如果自己用到了网络素材，肯定会在前面加一句本课程所使用素材仅用于教学，如有侵权请联系blabla。

    但很可惜幻术并没有普及到网上一搜就有公认的概念和理论，而按照报丧鸟那种真实或者虚张声势的傲慢，她也不会说“如有侵权请联系我删除”。

    她可能会说，“如有侵权请留下联系方式，相关方会于x个工作日内删除。”至于删除的对象，大概率是被侵权人。

    我不知道十年后的自己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把过往的星星点点全都加进程序之中。

    明明打开这个程序的人们与她出身迥异，隔了文化、文明和时间，不会与她有任何共鸣。

    我听了一会考试内容就退出程序离开了训练室。

    倒不是我不想试试混个及格看看所谓的信息是什么东西，主要是她的考试内容太难了。

    她要求在训练室内给操作室内的陪同人员传递信息，让陪同人员以她用幻术传输的随机顺序点击操作台上的按钮。

    因为种种……或许是因为控制不好头脑（玛蒙语）或者脑洞太大（弗兰语）的缘故，不需要训练我就接收到了那条随机密码。

    『A1B4C2A7C2C2C2R』

    ……这很难评。

    先让我们假设那个重复的C2C2C2是真的不是隐藏陷阱吧……我没有安全员供我传递信息啊？

    难道我要用精神力凝聚成触手去操作室点击按钮吗？就算能莫名其妙变成实体撞碎（很有可能是防爆玻璃的）玻璃，我的触手上还得长眼睛才能看清那些ABCD1234按钮在哪里吧。

    我这样和山本武吐槽。

    那时我刚刚离开训练场所把时雨金时带给山本武——在之前为了让他好好休息，我直接把竹刀没收了。Reborn和我说碧洋琪开始给狱寺进行特训（所以是他来检查我伤口状况而不是同一个性别的碧洋琪）之后，我终于想起来要把这柄在我房间落灰的武器还给山本武。

    他伤势恢复得也差不多了，但还是不能长时间下地活动。所以做了做复健就又回到床上靠床头坐着。我就坐在床边上和他唠嗑。

    听我愤懑不平，他倒是很会换角度思考，笑说这不是很好吗。

    “要是内容简单，你现在也会在密鲁菲奥雷的追杀名单上吧！”

    说的是我透露信息就有可能被人知道真实身份，和彭格列挂上钩而且自述和作为首领的纲吉关系密切很容易被实行赶尽杀绝政策的敌人盯上。

    “话是如此啦……”但好奇心被勾起来又满足不了，我还是有点不高兴。

    山本武提议说下次他做陪同，我在里面直接用纸板告诉他按哪个按钮以此火速通关。

    我哼哼。

    “刚才忘了说了，她说结业考试的内容是之前章节知识点的随机抽测，下一次不知道会碰到什么题呢！”

    这下山本武也摇了摇头。

    “你真的很会当老师啊。”

    我气呼呼鼻子喷气，冷笑。“多年当学生的经验也不是白来的，淋了雨当然要撕掉别人的伞了。”

    谁能想到美滋滋流水线撕伞，最终会撕到自己的伞呢？

    我恨十年后火箭筒。

    “欸，但是——”山本武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翻身下床去拿东西。

    他稍微踉跄了一下，我扭头看着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动了动手，但隔了一张床，不仅没扶到还牵动自己肩膀上的伤自己“嘶”了一声。

    脚步晃悠的人很快调整好重心闻声回头，我在他惊讶睁大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皱成一团的脸。

    他惊讶问我竟然受伤了吗。

    我微微吸气摸着疼痛皮肉的边缘，回答是之前在玛蒙的程序里被撞青了还没好。

    “啊如果没有破皮的话，可以拿冰块冷敷，能缓解一些疼痛。”山本武一边说一边去书柜上拿了一个纸箱下来。那纸箱很有些眼熟，我瞥了两眼发现是从他家拿回来的装录像带的盒子。

    录像带还都在里面。

    “如果是关于你的情报的话……”他把纸箱放到床上，又搬了一台厚重的笔记本电脑过来。我好奇地看着他犹豫思索一会，从录像带里挑了一盘出来。

    我真的以为是那种很老旧的录像带，没想到打开之后是那种圆片中间带个洞的光盘。可能斯库瓦罗那种旧时代成长，又在里世界专注暗杀不关注科技进步的人还习惯把一切能录制视频的东西叫录像带。

    光盘插入电脑开始读取。山本武继续说道，“我记得这里面有你的内容！”

    屏幕上出现鲁斯利亚双手合十贴在脸边惊叫的Q版形象，左上角浮现出带着血迹还不断抖动的“恐怖！剑帝之路！”的扭曲的几个字。

    中间一行巨大无比几乎占据百分之八十屏幕的“VS 路德维希·迈耶”，上面有行相比之下字号很小的“第39人”。

    “这什么啊……”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嫌弃的表情。

    让来自未来的人看这种古早互联网风格真的很伤眼睛好吗。

    但很快我摆不出嫌弃的表情。

    花里胡哨的封面消失，屏幕上显示出杂草丛生散落着碎石的土地。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欸，开机了？”

    镜头晃了晃，景物变成线斜着划过，停下来的时候镜头对着的是银发青年的脸。

    “Hello，hello，欢迎来到剑帝之路，本节目由瓦利亚独家赞助冠名诶呀总之是独家播出。我是本次的替补摄影师Passeraina。现在来介绍我们的主人公——”

    显得更年轻一些，脸颊比现在更饱满一点的斯库瓦罗皱眉，手一伸屏幕就被遮住了大半。

    “别浪费电。”

    我耍无赖自说自话的声音和他声音交叠在一起。

    “要有头有尾嘛——介绍我们的主角——”

    “那家伙有些实力，要录的时间恐怕很长。”

    “少年天才——瓦利亚的作战队长——”

    “你省着点电用。”

    “斯库瓦罗~”

    突然的暂停。

    “这里。”山本武点了暂停键，指着屏幕给我看。

    纠缠到最后斯库瓦罗放开了手，镜头被他往下推，刚巧对着他那柄微微抬起的半人高的长剑。剑刃上隐隐约约反射出拿着相机的模糊人影。

    “好像和现在差不多……头发好像要短一点？”山本武摸着下巴评价。

    我对着那奇怪视角的模糊影像发愣。

    因为角度和剑刃上的凸起，我只能看到未来的自己仰着头，看不太清楚表情但是总觉得眉目舒展很是放松。

    要是不放松的话大概也说不出那一连串开玩笑的语句，不会用那种腻歪的自称。

    我发愣，听见自己惯性地附和山本武，“嗯……最近头发长长了，没来得及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