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霖抬眸向她看去，她目光沉沉，忆起昔日之事：“三年前，她已经出落得十分标志，不少媒人上门提亲。王公子是其中最年少有为的一位，他父亲虽是商户，可我朝亦允许商户之子通过举贤入仕。彼时王公子已经开始笼络人心，料是在为日后仕途作铺垫，她嫁过去，便能安心做个官太太。”

    越霖眸色一寒：“王旭同户部侍郎傅松交好，傅松前不久曾上奏举荐，陛下看了他曾向傅松提出的几条财政之策，觉得不错，已经下了让他入户部做度支主事的任命。”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莫志，同样在人前老实能干，背地里却欺辱妻女，正要叫人去查，门口忽而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两位贵人，可愿意听些小曲儿？”说话者是个中年男子，语气圆滑油腻，应是在各家茶楼奔走的卖艺人。

    先前领他们上来的小二眼睛尖，发现有外人要去打搅一看就不好惹的两名贵客，气冲冲上前压低了声音赶人：“你哪来的？快走快走，别瞎吵吵，这可不是你要赏银的地儿！”

    屋门骤然打开，跟在先前那位小姐身后的圆脸丫鬟探出头来，笑眯眯地对小二道：“无妨，我们小姐正好觉得干吃点心无趣，叫先生进来解闷呢。”

    “诶，”卖艺男子一听，扬眉笑起来，顺着青梅开的那道细缝一溜烟钻进雅间，小二见状，虽不满客人放着好好的茶楼先生不要，挑了这个一生破烂的老头，到底还是无奈退了下去。

    抱着二胡的男子入屋后，悠哉地在两人面前盘腿坐了下来，继而笑着抬首道：“两位客官，想听点什么？”

    他倒是入戏得很，越霁秀眉一扬：“说说坊间传闻，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原来卖艺者便是草古书斋的老板，他撸了一把粘在下巴上的假胡须：“这两日都在查那永宁坊的闹鬼传闻呢，昨儿有人看见越少尹，想必您也听见童谣了。”

    他手下一伙人神出鬼没，悄无声息的，自己被看见了也实属正常，越霁不以为然地点头，老板又接着道。

    “我们将唱过童谣的小童都暗地里查了个遍，不过孩子们到底太年幼了些，最大的也就六七岁，压根不记得第一次听见童谣的时候是何情况，只记得是同样岁数的小孩教的。只偶尔有几个小孩，记得教他们的人。在这几个小孩中，说法亦各不相同，有的说是身长八尺的蒙面大侠士，有的说是漂亮的天仙姐姐，还有的说是街上臭烘烘的乞丐。”

    老板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越霁却扬唇笑起来，她不疾不徐地道：“小孩总将自己亲眼所见添油加醋，传得神乎其神，传话者利用他们，就是要模糊掉自己的特征，让官府无处可寻。你的表情也并不着急，看来已经查过这些所谓蒙面侠士，天仙姐姐以及街上乞丐，出现在孩子们面前的地点了。”

    老板嘿嘿一笑，承认道：“您真是聪明，我们昨夜确实问清楚了地点，那些小孩们虽不一定记得坊市街道的名称，却一定记得当时周遭有何好玩的，有何好吃的。我们将这些细节拼凑起来，结果您猜怎么着？”

    越霁想起青梅昨夜在街市上问到的结果：“这些人都出现在新昌坊？”

    老板这次摇了头：“这些人皆没在新昌坊出现，可偏偏新昌坊周遭的几个坊市，全都有传话者出现。”

    剑眉一簇，越霖若有所思地道：“青梅昨夜问过的小童，却是从新昌坊听见的童谣。凶手应是为了分散注意，走遍了这附近的几个坊市。新昌坊旁边即为永宁坊，如此一来，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支童谣是从闹鬼的永宁坊间传出来的。”

    老板深以为然地应道：“凶手布局确实缜密，不过百密一疏，越少尹让我去查卫章到访永宁坊时，那周围有无举止异常之人，让我查到一个叫小萍的女裁缝，时常往永宁坊去闲逛，时间和卫世子到永宁坊的日期也对得上。而这位小萍，就是新昌坊的裁缝。”

    他双眼放光，一拍大腿，激动地道：“我们将小萍的画像带回去找了小童辨认，有两个孩子认出她就是教自己唱歌的仙女姐姐。”

    “可惜啊，凶手若肯找个帮手监视卫世子，兴许我们还不能找到她，可她如此亲力亲为，反让我们寻到了破绽。”

    老板自是已经查到小萍身世，结合她先前行为，笃定小萍和此案脱不了干系，才敢禀告越霁，他颇感惋惜地摇着头，为命途多舛，最后走上绝路的小萍沉沉叹了声气。

    明眸一闪，越霁意识到了什么，眯着眸子道：“只不过，你并未找到小萍？”

    如若不然，依他素来的谨慎性子，一上来便会告知小萍的藏身之处，并且提醒越霁自己已派人把守着。

    老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想找来着，这不半道上看见越将军派金麟卫去了。金麟卫多厉害啊，比咱们动作快多了，属下再派人去岂不是多此一举，倒不如先告诉越少尹，小萍究竟有哪些嫌疑呢。”

    在越霁对偷懒的老板翻着白眼的空当，越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你不走，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老板干笑一声：“是有件事，不算什么要紧的，不过方才在楼下看见当事者，一瞬记起来了，不晓得越将军肯不肯听。”

    越霁手下之人，都随了她的性子，说话一箩筐一箩筐的，越霖却没有对待她的这般好耐心：“直说便是。”

    老板将越霖面色不动如山的，当即敛了嬉笑之色，肃容道：“昨日查童谣来处时，有人看见楼下的飞羽阁的王旭王公子，他在永宁坊的一家商铺查账，商铺处于闹市中，正巧有小朋友在唱鬼新郎的童谣。彼时，王旭骤然间脸色发了白，一路驾马冲回家中。属下原以为他是吓破了胆，要深居简出了，没想到他今日还肯出来，陪夫人逛街。您也知道，新昌坊离永宁坊可没两步呢。”

    ”

    越霁在一侧竖耳听着，脑子中一道电光闪过，她蓦然出声问道：“王旭夫妻的关系如何？王旭可有对妻子动手的传闻？”

    老板奉命查的是童谣，自然没打听过这对夫妻，只能凭借以往得来的消息揣测道：“动手……兴许有动过手，据说王夫人小产过一次，至今没有孩子，那次小产也是古怪。她初怀上时，王家上上下下高兴地跟什么似的，可不出三月便落了胎，头先最激动的王老夫人却一言未发，据说她亲自上光华寺，在佛祖面前，跪了七天七夜，也有人传她是在为儿子赎罪。”

    老板话未说完，她面上已经染上了层浓厚怒意，直到越霖默不作声地伸出带有薄茧的手指，轻轻将她漏出的一寸青丝往耳后抚了抚，虽一点儿也未触及到双颊，越霁却在瞬时回过神来，强压下了火气，听见老板继续道。

    “他们夫妻关系初时，应该还是柔情蜜意的，王旭好友都羡慕他能娶回家一个善解人意的美娇娘。不过王旭本来就是个掂花惹草的性子，后来便耐不住了，一年多以前，我就听过他不怎么着家的消息了，听说这段日子又在外面养了个小情人。”

    越霖侧首看着老板，早已放下的右手把玩着茶盏，联系到之前两名死者的特征，他双眸一寒：“王旭也有情人？”

    老板不甚在意地道：“他们这些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哪个不是四处留情？相互间明白着呢，都不怎么遮掩的。”

    他顿了顿：“不过这次，王旭藏得严实，仅有一次和好友吃酒，不小心说漏嘴，提到有个陪他吟诗赏月的佳人。可他夫人又不识字，大家伙一听，就晓得他又跑到什么地方偷人了。见他后来咬紧牙关不肯再提了，就猜他是不是偷偷和有夫之妇联系着呢。”

    越霖蹙眉盯着他，又问道：“他那个情人，查到了身份么？”

    老板窘迫地挠挠鼻子：“没查过……和有夫之妇偷情的男子海了去了，属下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只听说他这次不张扬，除了那次说漏嘴，很少提起。我方才也是见到王夫人和张姑娘同坐一桌，有说有笑的，觉得这两人有些同病相怜的味道了，夫君都是不怎么安分的男子，才想到跟您提上这一嘴。”

    越霁秀眉皱了一下，有些狐疑地道：“王夫人和张姑娘同坐一桌？她们几时成了好友，我在灵绣楼时，张姑娘进屋，王夫人连看也未往张姑娘的方向看一眼呢。”

    老板摊了摊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属下只知道她们同坐一桌时聊得挺开心。不过在我上楼时，她们好像已经起身结账了，这会儿应该上了马车，走出新昌坊一截了。”

    他话音未落时，门前已经有个金麟卫垂手等在一旁，待老板结尾，越霖便对金麟卫颌首道：“何事？”

    金麟卫上前拱手禀道：“回将军，王萍没有出现在大田村。属下携一干人等，在新昌坊到大田村之路皆寻访了一遍，然而无人见过王萍出现在回大田村的路上。”

    越霁面色忽然一变：“她也许还有一个目标。”

    “王夫人既然和齐桑在灵绣楼见过多次，说明王夫人亦极有可能曾在灵绣楼更衣。”

    越霁侧首看着越霖，王夫人不同寻常的妆容，以及小产的流言，都证实了王旭对妻子应也有过暴力行径，他目光一凛，吩咐茱萸：“立即带人去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