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出生武将家的缘故，越霓比长她一两岁的谢无忧生得高挑些。饶是如此，站在仪表堂堂的向大人身边，仍显得她娇俏十足。

    更别提昨夜还有个武艺超群的越霄在场，越霓执意跟随，定不是为了手持两把大刀遇神杀神。

    谢无忧眼瞳忽而一缩，觉出蹊跷来：“阿霓早知道向大人的胆量了？”

    向子安两颊微烫，故作不经意地摸了摸鼻子。复又回望了一瞬先前离开的帐篷，他顿了顿。

    “此地不宜多说，先去你哥……越霖那里。”他差点顺口说错，下意识地瞥了谢无忧一眼，却见谢无忧两道细细的柳眉纹丝未动。

    反倒是眼睛弯了起来，她点了点头，似乎压根没听见向子安的口误：“走吧，金麟卫守着，讲小话确实安全些。”

    他们快步到了越霖帐中，留在此处的茱萸解释，越霖既要处理傅书云一事，还要过问巡逻有无情况，完事后还得看一看被抓回来的芸儿，需得费些时候。

    向子安听得咂舌：“这些闲杂琐事让属下过问不就好了么？”

    茱萸抬眼看了他一瞬，肃容道：“将军心系陛下安危，想尽可能亲力亲为。”

    “打官腔，”向大人对上茱萸一张冷脸，撇了撇嘴，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跟你主子一模一样。”

    谢无忧知道越霖最担心的还是潜伏在丹阳身边，却属于另一方势力的芸儿。

    不过她倒是乐得看向子安吃瘪，自己找到地方坐了下来，斟了盏热茶，茶汤飘香，茱萸顺势转身解释道：“这是新买的桂花茶，将军听说寿安的最好，才买了一批，带了些来巡猎。剩下的在府中放着，等到回长安了，就能给您送来。”

    “好，”谢无忧心底微动，轻笑一声，向子安将头凑过来，也给自己倒了一盏，“怎么不喝我送的茯苓霜呢？”

    “下官喝不惯茯苓那个味儿，倒是阿霓最喜欢，”谢无忧偏头，眸中明光簇闪，“向大人本就不是送给我的吧？”

    向子安连忙打个哈哈敷衍过去：“送给大家的，越霓妹妹喜欢，也算是件好事嘛。”

    “向大人现在可以说了吧，阿霓怎么会知道你的秘密？”她搁下茶盏。

    一听此话，向子安突然把玩起手上茶杯：“说起来，还全拜永王所赐。他去年曾在家中大办宴席，我虽不喜他为人，但面子上总得过得去，加上我自己也想弄清楚一件事情，遂携礼客客气气的去了。”

    向子安说的是永王母亲的寿宴，因着老太太五十整的缘故，这场寿宴办得可谓是轰动至极。

    谢无忧记得，越府当时前去贺寿之人是叶谨知和越霓：“向大人为了探那件事情，不小心着了永王的道，正巧被阿霓看见了？”

    “正是，不过我想找的，其实并非一件事，而是一个姑娘。”

    温和双眸中突的闪过一道暗光，向子安咬了咬牙：“那个姑娘姓谭，单名一个慧字，适才你也提起了这个人，她正是秦行瀚口中，同他毫无暧昧的谭姑娘。”

    谢无忧没料到竟又能联系上秦行瀚，可向子安话里笃定甚重，多半是知道什么隐情，她眉心微蹙：“向大人怀疑，谭慧并非回了苏州老家，而是被永王带走了？”

    “不是怀疑，是有九成把握，”向子安叹了声气，面上生了些歉意，“说起来，这件事还得怨我当初想得太简单，才害得那姑娘落到如此下场。”

    “此话怎讲？”

    “永王好美色，谢少尹你也知道吧？谭慧她家中贫困，偏偏容貌生得清理脱俗，又有一把好嗓子。她没出事前，常去街上的茶楼一家家卖唱，我第一次见她时，就是在一家茶馆，彼时我正和好友聚会，忽然听见隔壁永王的包厢中传出争吵声……”

    向子安垂下眼眸：“我们传了小二来闻讯，才晓得永王在调戏一个卖唱姑娘。别人怕永王报复，我身为京兆尹，又有祖母撑腰，自是不怵他的，当即踹了门，连骂带恐吓地赶走了永王，替谭慧解了围。”

    “我见她弱不禁风的，便劝她少来这些地方。遇见我还好说，可长安贵人多如牛毛，再有贪图美貌的恶霸看上她，她怕是难逃脱。谭慧却只苦笑着道谢，言说她父母多病，只能靠自己卖唱维持全家生计，她也没有别的法子。”

    向子安虽因着家中背景，性情简单了些，可也不至于就这般贸贸然甩手不管了，谢无忧因又问道：“向大人应该是叮嘱过巡街捕快，让他们特地关照谭慧的吧？怎么会又被永王带走了？”

    闻言，向子安不忿地望了一眼他们离开之处，谢无忧挑眉：“和秦行瀚有关？”

    “我让捕快关照谭慧一段时间后，赵□□突然有天告诉我，他发现秦行瀚常去看谭慧，觉得他们两人之间也许有点意思。我当时其实是为谭慧高兴的，若她和秦行瀚郎有情妾有意，真成了一对，那谭慧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向子安忍不住磨了磨牙齿：“我当时便放松了警惕，再加上正好长乐街出了凶案，我就一头心思扎到这边来了。等我想起谭慧时，再去打听，却得知了傅书云连同丹阳郡主上门闹事这一说。”

    “实话实说吧，其实得知丹阳郡主被傅书云杀害时，我心里觉得讥讽极了。她们二人当初携手对付谭慧这个孤苦无依的姑娘，可威胁一旦解除，却又变成了彼此的敌人。”

    向子安目光悠悠，他才亲眼看见傅书云陷入痴狂，到底对傅书云说不出什么狠话来：“傅书云闹过之后，秦公子就不再出现了，他也许本就不怎么喜欢谭慧，也许在感情和前途之间权衡后，还是选择了能助他仕途一臂之力的傅家。”

    谢无忧又问：“可大人又如何知道谭慧非但没有回苏州，且被永王藏起来了呢？”

    “谭慧一家消失数日后，突然有天清晨，赵□□发现家门口多了一封信，信中只写了三个字：‘救谭慧’。我们顺着字迹，查到了一个专替人写家书的落魄秀才，那秀才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来找他写的。听其描述，倒符合谭慧父亲的相貌。想是赵捕头巡街照拂谭慧之时，被谭老爹记下了。”

    谢无忧可从未在京兆府的案牍公文中见过此事记载，她心中有了不太妙的预感，果然，向大人接着道：“官差顺着去苏州的道路去找谭老爹时，才听闻说，他们一家三口在渡口登船时，不慎摔下去了，且只捞出了谭慧母亲的尸体。”

    向子安重重地搁下茶盏，杯中热水荡出，溅到他手背上，他却置若罔闻。

    “想来她父亲当时眼睁睁看着女儿在水下被掳走，好不容易逃出来报案，可惜也不知所踪了。我当时便疑心永王，暗中盯梢了一段时间，虽然他府中没有出现谭慧的面孔，可有个婆子却说过，永王忽然就不爱找府中的美妾，而是自己呆着了。”

    谢无忧表情一凛：“有暗道？”

    “他房中底下有一个漆黑不见天日的暗室，”向子安指尖微颤，“永王母妃寿宴那日，我趁着人多口杂之际，偷偷潜入后宅，就是想看看永王房内有何机关。那日越霓妹妹见我神情有异，在我没察觉时跟了上来。”

    谢无忧抿了口茶：“越霓这个丫头，平日里看着是家中最乖巧的一个，实际上胆量不比阿霄小多少。她从小便是如此，想知道什么，就一定死缠烂打到那人开口为，我被她可折磨得不轻。”

    适才还有些恐惧的向大人，双眼却明亮了几分，他故作不经意地替越霓辩解：“她那日虽莽撞了些，不过我还是得感谢她。我后来虽找到了机关，却不小心触发，一眨眼便跌入了暗室，若非越霓暗中跟着，想办法将我救了出来，恐怕就要被永王发现了。”

    既然向大人亲口说出漆黑不见天日，那他掉下去时，定是吓得不轻。难怪昨夜天黑，越霓又执意跟着一同入山。

    小姑娘倒是挺讲义气，谢无忧忍不住打趣道：“下官原来还以为你们二位不熟呢，现在才知道，原来大人和小妹是患难之交啊。”

    “却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之事，”向子安有些唏嘘，“那次掉入暗室，我也没见到谭慧，不晓得是人已经没了，还是被永王转移了。我知道此后再遣官差来查，定也是找不到谭慧了，所以才未提起此事，只是暗中观察着永王动静。”

    “其实不必瞒着。”

    “你该早些说出来的。”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谢无忧下意识偏头，见越霖眉心微蹙，手上握着几卷纸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她笑眼弯弯道：“回来了？”

    “你怀疑丹阳的死和这件事有关？”向子安不明所以，“该不会是丹阳和永王合谋，在谭慧一家回乡的路上动了手脚吧？”

    他脑洞越开越大：“然后丹阳失宠，永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人灭口，以绝后患？可永王好端端在长安家中呆着呢，哪来机会刺杀呢？”

    越霖懒得搭理他越说越荒唐的猜测，将手中书卷都递给了谢无忧，

    “这是丹阳婢女整理遗物时，在她书桌上搁着的，原本打算拿去烧了，被我看见，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