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少尹不必挑拨离间，此案皆由我一人策划，”芊儿蓦地轻笑出声，“我就是主犯，哪来的顶罪之说？”
“哦？”谢无忧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问她，“既然承认是主犯，那你来解释解释，你是如何使计逼死郡主，又嫁祸给傅书云的吧。”
芊儿昂首：“陛下既然派人抓我，想必是发现了我和谭姐姐的关系吧。那陛下应也知晓了，谭姐姐和她们二人的关联才对。”
“谭慧饱受人言屈辱，实为丹阳二人强加于她的无妄之灾，此事错在丹阳。”谢麒淡声回道。
“好一个轻飘飘的错在丹阳，”芊儿眸中血丝遍布，“就因为郡主要替傅书云出气，因为傅书云要用如此腌臜的手段对付情敌，因为秦行瀚不肯替她出头，谭姐姐她……受尽折辱，甚至……甚至尸骨无存！”
直到这时，秦行瀚才收回放在傅书云身上的目光，阖上双眼，指节细微地抽搐了几瞬。
芊儿往他脚边啐了一口：“秦二公子少演些情深意笃的戏码了！”
秦行瀚整个人仿佛泄了气一般：“我，我对不住她……”
“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能救得回谭姐姐的命吗？”芊儿却不买账，“谭姐姐失踪后，你怕是连找也没找过她一次，就一门心思放在了这个毒妇身上……”
她望着傅书云，眼底恨意丛生：“……若非如此，你怎么会连谭姐姐失踪也不知道。”
傅书云尤自紧攥着丹阳郡主的遗稿，十指指尖因为用力而泛了白，双眸灰败，连芊儿一口一个毒妇骂着，她也没了搭理的心思。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谭慧失踪了？”谢无忧看向芊儿。
“我爹娘和谭伯父一家是同乡，他们临行前，爹娘送了两封家书并一些物产，托他们带回老家，”芊儿深吸口气，接着道，“可数月过去了，按理说老家叔伯的书信也应送回长安多时了，爹娘察觉不对，才托去苏州采买的商客打听，又过了数月，我们才得知了谭家的噩耗。”
“我心里好恨，当时便定下了要让她们两个人偿命的决定。此番围猎，正好郡主失宠，我才开始了计划。那夜，我估摸着傅书云快来寻郡主时，提前让郡主知晓谭姐姐死了，郡主虽然跋扈，却没闹出过人命，当场便吓傻了。随后，我再假意称此事已被谢少尹你发现了，郡主本就和你闹得不快，自然认为你要借此事彻底将她扳倒。”
“傅书云此时也已经赶到，我便刻意引导郡主，让她明白谭姐姐的死，错在傅书云，而郡主如今的困顿局面也因傅书云而起。趁她神思溃散之际，我取出她和傅书云一对的那把匕首，放在桌边方便抓到的位置，才退了下去。”
芊儿轻轻喘着气：“可惜啊，我在帐外听她二人争吵，以为能看到一场昔日好友互相残杀的大戏，最好的结局，是其中一人在情急下，抓住匕首，捅死另一个人。”
“可郡主真是个蠢货！”她遗憾地摇了摇头，“傅书云完好无损地走出来时，我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后来秦二公子出来说郡主在床上遇刺，我才意识到，这个蠢货想以死谢罪……”
“郡主她不蠢，她只想替我赎罪。”始终沉默听着的傅书云陡然打断了芊儿之言。
她本就是个聪慧之人，只是丹阳之死对她打击过大，伤了心神，再加上丹阳死前的那一次争吵，让她心有愧疚，才一直无心为自己洗脱嫌疑。
“我和郡主争吵，不是因为谭慧。而是郡主让我日后好好对秦二哥，我以为她要为了将秦二哥还给我而抗旨，便同她吵了起来。”
她有气无力地看着芊儿，似乎下一刻又要脱力晕厥。苏荷见到谢无忧对自己使了个眼色，忙伸手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臂，才使得傅书云清醒了几分。
“现在我才明白，郡主当时已经存了死志，她只是，在交代后事而已。”
傅书云面上尽是悔恨之色：“你该……直接来杀我的。”
“你要替谭慧报仇，杀了我就好，郡主她知道什么呢？”傅书云惨笑一声，“是我不愿意嫁给秦行瀚，才故意去谭慧家闹事，想惹得秦家退婚的。郡主不过，不过是，在一旁陪着我罢了。”
“你只是因为不愿嫁我，才故意去闹事？”秦行瀚萎靡不振的面容忽然多了几分凉寒，他双手攥拳，紧盯着傅书云，眼底再无柔色。
“是，我从未有过嫁人的打算，”傅书云坦然回望，“为此，父母同我争吵过多次，后来见我心意已决，索性先斩后奏，为我们二人交换了八字。”
“如果当初我不出手闹上这么一回，恐怕如今，大家都要称呼我一声秦二奶奶了，”傅书云淡声道，“秦二哥，你我青梅竹马，堪比兄妹，你也不愿让我来做这个秦二奶奶的吧？”
“书云，你太任性了。”作壁上观的秦行秋终于在此刻开了口，他摇着头，如训斥亲生妹妹一般，温声指责道。
“你不愿意嫁，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商量呢？傅伯父虽严厉了些，可我和二弟是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三人齐心，总能想到其他法子，何至于闹到这般田地。”
他遗憾地叹息：“还害了谭姑娘的一条人命。”
傅书云目光悠悠：“我自然没料到，谭慧会落水失踪。”
“没料到？”秦行瀚眉头紧皱，恶狠狠盯着傅书云，傅书云却一点儿也不害怕。
“没料到。”她从容点头。
秦行瀚额间几条青筋暴起：“你竟……”
“你竟然一丁点悔意也没有吗？”
芊儿凄厉地叫嚷一声，她不可思议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傅书云，痛骂道：“傅书云，你果然是个毒妇！”
“为何要悔？”傅书云轻飘飘瞥她一眼，“我害死了你的谭姐姐，你害死了我的……”
说至此，她忽然停顿几息，方缓缓用带着恶意的语声继续：“……我的至交，我们不是，扯平了么？”
谢无忧心里多少有些感慨，傅书云虽未告知丹阳，但凭她现在的萧瑟之状，也能猜到傅书云对丹阳亦有情谊。
她为了保护这份情谊，不惜挑破了谭慧和秦行瀚萌芽之中的感情，如今她痛恨芊儿，却救不回丹阳性命，这个局面，也算是自食其果了。
耳边突然响起几声轻敲桌面的声响，谢无忧抬眸，见越霖正襟危坐着目视前方，嘴唇却极浅地动了几动。
“先审完。”是了，芊儿的供词还未说完，谢无忧定了定心神，开口问道。
“芊儿，既然郡主是自尽，为何现场找不到你放置的那把匕首？”
“那把匕首掉在床铺下面了。”芊儿果断道。
她无不遗憾地摇了摇头：“当时我还以为老天在帮我，虽然郡主自尽，可凶器却是她和傅书云共有之物，我将匕首藏在身上，等到金麟卫查证到傅书云身上，人证物证具在，可惜，还是没让傅书云付出代价。”
“可你是在秦二公子后面才进去的。”谢无忧蹙眉。
芊儿顿了顿：“秦二公子是守礼之人，见郡主在榻上，眼睛就不敢乱看，我虽然在他之后进去，但直到捡起匕首藏好，他也没有发现。”
“那秦二公子也太大意了些。”谢无忧点了点头，并不尽信芊儿所言。
且不说自尽之人的匕首是否当真会掉落在地上，当时众目睽睽之下，芊儿如何能藏好一把半个小臂长的匕首，却不让在场十几个内侍婢女看出端倪。
谢无忧手心向上，摊到越霖面前。
越霖一眼便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从怀里取出傅书云那把作为凶器，被收缴的匕首，放在谢无忧手上。
谢无忧起身走到芊儿面前，蹲下身，示意侍卫们松开，只将刀鞘递给芊儿：“你来说说，匕首是掉在哪儿，你又是如何趁秦二公子不注意，藏到他看不出的地方。”
侍卫团团将芊儿围住，她虽然总算可以活动手脚，却还是无法突出重围，要了傅书云的命，她咬了咬唇，接过刀鞘，往怀中使劲塞了塞。
怀中顿时鼓了起来，明显是有异物在里面。芊儿忙抽出来，又把刀鞘往袖中口袋塞，衣袖登时往下一坠。
她犹豫片刻，干脆又举着刀鞘往裙摆中藏着的鞋袜里放，随后放下裙摆，似乎真的不能让人看出问题了，她长出一口气：“我是这样放的。”
越霖狭眸：“走两步。”
再是不情愿，芊儿也只能照做，她脚步往外抬了抬，忽然脚下一阵顿涩，原来刀鞘镶嵌的诸多宝石双手举着时还不算费力，可放在一只脚上，却使得左右脚步的力道不能均衡。
越霖不出所料地颌首：“你那天夜里不是这般走路的。”
芊儿面色一白，手足无措地望了望谢无忧：“我都认罪了，谢少尹还要审什么呢？”
话中甚至隐隐带了些哀求意味：“谢少尹把我抓起来吧。”
谢无忧笑了笑，没有回答，可芊儿刻意保护的那人，顿时明白谢无忧已经察觉出自己的问题，心一横，索性放弃了尚在谋划的一切，站了起来。
“谢少尹，不要为难芊儿了，此案……”
“此案还有隐情，可当下人多嘴杂，”秦行秋抢先一步走到堂中跪下，“陛下，可否遣散闲杂人等，只留谢、越二位大人？”
谢麒扫了一眼站起来的堂兄弟，冷笑一声：“准。”
“朕倒要听听，设计残害皇室宗亲，到底还有什么见得不人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