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尽梨花

    朱槿本不想和这个来路不明的花花公子有什么瓜葛,但对方态度殷切,满口投资意向,倒是让她不好拒绝了。

    朱槿:纨绔的钱也是钱,玩归玩,闹归闹,别拿金主开玩笑。

    宴会上吃的不多,她这会饿得前胸贴后背,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饭菜香气不由一喜。

    连海平见她颜色稍缓,知道是中意此处,趁机献宝:“这的龙井炖奶很不错,芦笋河虾饺也正当季……”

    走在前面的朱槿此时已脱下西装,露出纤秾合度的后背,看得他心中发痒。可绅士手刚伸到一半,背后毫无来由地汗毛直立,抬头撞上一对冰冷的眼睛,带着骇人的狠戾。

    连海平惊住,往前迈的脚下意识缩回来。

    前面的朱槿也停住了脚步。

    “宋先生,好巧。”她主动问候道,语调不急不徐。

    连海平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瞥见那小巧的下巴矜持微点,带着礼貌而疏离的客气。再看这男的,摆着一张棺材脸。

    眼神搞那么凶,难道是仇家?

    该不会是前任吧?

    连海平不自觉把对方和自己对比一番,最终满意地发现对方衣服没自己有型,肌肉没有自己饱满,连香水也没喷,顿时重新自我感觉良好,那点子莫名其妙的畏惧也抛去了爪洼国。

    他炫耀般望过去,却发现对方根本没在看他,反而死盯着宋槿不放。

    “你好。”他开口,嗓音微哑。

    打招呼都是第二人称单数,显是没把连海平放在眼里。

    还是他对面的女子察觉到气氛尴尬,主动伸出手:“您好,您是宋大哥的朋友吧?我姓秋。”

    朱槿也未怠慢,礼数周全地转向身后:“这位是连先生。”

    连海平对女人的态度显然远胜过对男人的,彬彬有礼地和对方握手,还不忘稍稍绷紧手臂,展示自己流畅的肌肉线条。

    那对紫狮子袖扣闪闪发亮,从宋柏的角度看过去,和朱槿那条紫色长裙相映成趣。

    那时她算计自己英雄救美,穿的也是一袭深紫长裙。所以,这是她的新目标?

    他眸色又暗一分,握着连海平的手不自觉加了力。

    连海平被他那钢钳一样的力道捏得受不住,笑了两声,把手抽出来耙了下头发,对朱槿爽朗一笑:“宋先生是你朋友?”

    “不敢当。”宋柏冷冷截断,“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话说得半点情面也不留,朱槿脸上的笑意缓缓冷却,直视他的眼睛。

    宋柏漆黑的眸子沉冷,带着挑衅的愠怒。

    “说得也是。我一介良民,和宋警官自然是不同路的。”

    “宋警官”三字咬得格外重。朱槿将发丝漫然捋至耳后,无所谓地轻笑,高高在上飘然语气,“尤其是回头路。”

    秋小姐的笑容微涩,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宋柏。他正与朱槿对视,寸步不让,神色令人心头狠狠一跳。

    不知怎的,她觉得那张端肃的脸后似是会跳出什么可怖的事物来。

    连海平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到微妙气氛,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

    “那我们先失陪了,用餐愉快。”朱槿不想再作纠缠,微微示意后离去。

    “没想到朱小姐对我不假辞色,喜欢的原来是这个类型。”坐定后,连海平终于沉不住气出言试探,半是调侃半是揶揄。

    朱槿心情正糟糕,对高中生起哄般的对话无甚兴趣。她淡淡地合上菜谱,眉眼是无懈可击的平静:“连先生,我以为我们是来谈公事的。”

    连海平挑眉摊手:“抱歉抱歉,只不过美丽的女人就像好书,总让人想翻到下一页。”

    “那恐怕,您看到的下一页会是报表。”朱槿皮笑肉不笑,“希望您兴趣依旧。”、

    ……

    餐桌上一片难堪的沉默。

    桌上的菜几乎没动过,宋柏挟起白果,程序化地咀嚼,像是和那盘菜有仇似地。

    秋小姐喝完最后一勺汤,用餐巾擦拭唇角。对面的男人没有任何反应,

    她轻轻拢好筷子,镶银的筷头在瓷碟上碰撞出清脆声响。

    他如梦初醒,“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秋小姐看着他,了然地笑,“不用了,我打车回去就好。”

    宋柏默了默:“那我送你到路口。”

    餐馆坐落在花圃深处,牛毛细雨润湿了青砖,植物根茎混合着泥土气息如轻纱,将世界包裹住。

    两人肩并肩走着,谁也不说话。宋柏的目光沉沉落在前方的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半透明的花瓣落下,被女人接住,她仰首,头顶是一株枝条阔朗的梨树。

    “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秋小姐轻轻叹了口气,“宋大哥,就送到这吧。朱小姐还没出来,你回去等她,或许能见到。”

    宋柏猛地看向她。

    “没什么难猜的。”秋小姐笑了。

    好奇心是刑警的天性,宋柏忍不住追问,“为什么?”

    “直觉吧?”秋小姐偏偏头,“你不让我称呼宋警官,是不是因为她一直这样叫你?”

    宋柏不语。他无话可说。

    那一瞬间下意识的更正是为什么,不是他不肯推敲,而是本就经不起推敲。

    面对晦涩难言的感情,人的本能总比理智诚实。

    “你还放不下她?”秋小姐见他沉默,略带同情地问。

    毕竟无论怎么看,那位朱小姐的反应都称得上漠然。同是女人,秋小姐扪心自问,寻常人对上没甚大错的旧爱,很难断得如此利索干净。

    “没有。”

    宋柏矢口否认,又意识到自己答得太快太急,狼狈地抿紧唇,“对不起。”

    话没有说完,可他们都知道是为了什么——本次相亲何止是不理想,对于女方,体验感简直称得上是糟糕。

    “不必道歉。”秋小姐摇摇头,“我大约猜到了,你是被家里推来的,就当交个朋友。等我结婚了,请你来。”

    他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谢谢。”

    “不谢。”秋小姐还是那么温和有礼,从不叫人为难半分,是真真正正的好姑娘。也是他从小到大,最欣赏的那种好姑娘。

    而朱槿,她是截然不同的人。

    此时此地,如果换了她,定然趁着他内疚,提出大堆这样那样的要求。胡搅蛮缠说出令人啼笑皆非的歪理,眼角的小痣狡黠弯起,眸子亮过水晶灯。

    一瞬间,连日来郁躁的、挣扎的、苟延残喘的不甘褪去,口中竟尝到心酸滋味。

    今日听从安排来相亲,本就是为了忘掉她,牵起一位好姑娘的手。本该是这样的,可是到底没有。

    她没变,秋小姐也没变,是他变了。

    秋小姐拦下出租车,末了叹息道,“只是我不太明白,你明明喜欢,为什么要把她推得更远呢?”

    ……

    红朦朦的尾灯消失在街角,宋柏还立在原地,雨渐渐变大了,开始有水渍沿着他鬓角的发丝流下来。

    春夜的晚风吹起来,织物贴在身上微微地冷。他的外套已经湿透了,小径始终无人经过。

    是啊,为什么呢?

    喉结剧烈滚动,宋柏骤然回身,一拳砸在那棵老梨树上,痛苦地闭上双眼。

    他并不是真心讽刺她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他已经无法忍受这种看上去体面而虚假的和平了,他宁愿她恨他,骂他,冷嘲热讽,也好过如今的轻描淡写。

    他甚至憎恨着她的平静,不留余地地否认两人的过往,其实是期望着她能反驳的。

    雨水的细流汇成小溪,飞雪般的花瓣打着旋落在脚边,又漂浮着奔向远处。

    他拿出手机,盯着最上方的那个名字。

    短信一条条滑下来,她的信息几乎总是问句,可它们中大多数落了空,接上的总是自己对另一件事简短的回复。

    至于那些被他视为不正经的玩笑话,更是从来没有过回答。

    宋柏看着那些孤独的问号,仿佛听见屏幕另一端女人的叹息。

    ——“其实你也没多喜欢我,无非是女追男隔层纱罢了。”

    ——“毕竟是靠努力得来的感情,总是辛苦些。”

    ——“我累了,就这么简单。”

    那些游鱼般的间隙里,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等待着他的回应的?

    心底被背叛的愤怒渐渐褪去,好像又看到那天她转身离去的背影。

    “阿槿。”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可以从头来过吗?”

    没有人回答他,落花流水一路向前,不曾回头。

    ……

    “连先生,您的意思是说,这是您的第一笔投资?”朱槿带着商务假笑,重复一遍刚才听到的话。

    连海平点点头,豪情干云:“我想把这个牌子做成华国时尚的代名词,让所有女性都趋之若鹜为之疯狂……”

    “稍等。”朱槿快要维持不住表情管理,她深吸一口气,忍住太阳穴抽痛,“我想有必要重申一下,我们目前面对的群体还比较有限,您所说的品牌体量至少要发展十年以上……”

    “你要多少钱?”

    “这不是预算的问题……”朱槿试图让这头倔驴转头。

    “难道有人比我出得还多?”连海平警惕起来。

    那股诡异感又回来了,这二货从刚才起就是一副有钱没地花的架势,恨不得下一秒便把钱交给她,仿佛生怕谁和他抢。

    朱槿:不会是杀猪盘?

    她谨慎地斟酌着用词:“有意向的人确实不少,但我们目前还在商讨阶段。要不您这边出个投资意向书,我之后把详细方案给您?”

    “怎么那么麻烦。”连海平有些不耐烦了,在椅子上挪动两下,“就不能快点么?”

    朱槿:为什么他像是在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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