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也听不到她的答复。
衣橱里黑得不见五指,可凤翊星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正垂眸凝视自己,冷静自持。
到头来情动的只有他一人,这样的发现令他莫名有些发冷。
“为什么?”
他哽咽不停,心灰意冷地退开些,二人间留出了一拳距离。
赵瑾瑜不同他,还能在黑暗中隐约看到些东西,那晶莹的泪水,就像是饱满的珍珠,一颗颗滑落,顺着修长的脖颈,拂过弧线优美的锁骨,最后没入胸前的衣物中。
过去他还是海棠时,那一身的皮子最是不错,如同细绸般柔软腻滑,情绪激动时,还会泛起淡淡的粉色。
赵瑾瑜在远离他和贴近他的矛盾中来回拉扯,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心中翻涌的情感。
他哭了,赵瑾瑜又变得不像平日的自己,如何也硬不起心肠,心早已化成一汪春水。
“莫哭了。”她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帕子上绣着青山翠竹,她怕绣线磨红了男人的面颊,还挑着平滑的一边,轻轻替他拭去眼泪。
“你这人怎么那么坏?”
凤翊星得了她的哄,立马破涕为笑,两只手臂像是铁制的绞索,牢牢套着她的脖子。
“轻些。”
赵瑾瑜被扯到了头发,轻“嘶”一声,拍了拍他的胳膊。
这人笑着,像是偷了腥的猫,闻言便松开了一只禁锢她的手,拂过她鬓角的碎发,以及滑落在肩的一缕长发。
接着又拂上她温润的眉眼,高挺秀丽的鼻梁,形状优美的唇。
他痴痴地叹了口气,立直了上半身,倒是比半倚在壁上的赵瑾瑜高上些许。
他俯视着她,即使黑暗中,他看不清什么,可这一寸不到的高度无端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整个人仿佛都充满了掌控力。
她似乎被禁锢在了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光是这样想着,他便觉得兴奋。
他轻抚着女人面颊,最后停住,两手捧住头颅两侧。
温热的唇瓣极快地凑了上来,带着暖意和馨香。
赵瑾瑜只觉得唇上发烫,眼睛不由瞪大,震惊于他的举动。
他只虚虚地印着唇,并未更近一步,可又使了蛮劲,叫她也退离不得。
二人就这样相互角力,呼吸着对方的空气,受着对方给予的痛楚。
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年轻的男女逐渐沉沦。
衣衫乱了,发冠不知掉落在了何处,腰间的玉佩上的流苏纠葛在一处,解不开,更无法逃离。
“咚咚。”
赵瑾瑜的意识回笼。
屋子里又亮了起来,烛光透过缝隙落入衣橱内。
她仰着头,能清楚地看到那人眼底翻涌的欲望,他的身子烫得像是一团火,分明是寒冬,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垂着。
若非她圈着男人的细腰,他软绵绵的两条腿早就无力支撑,只能狼狈地跌坐在地,现下,已是将身体所有的重量交付给了她。
女人的停顿,还有突如其来的光,也让凤翊星意识到在场出现了第三个人。
他露出一丝嘲讽的笑,睫毛上下飞舞,忽闪不定。
又是“咚咚”敲击声。
这对凤翊星而言像是战前的锣鼓声一般,是进攻的讯号。
他极炽热又用力地吻上这个处处招蜂引蝶的女人,带着几分凶狠,几分宣誓主权,还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惶恐。
**
毕濯砚借着拿东西的说辞,再想回来同那人道别,谁知进了屋子,竟不见了二人踪影。
一时间,巨大的失望淹没了他。
老旧的衣橱发出沉闷的“嘎吱”声,他点燃了烛台,捧在手里靠近。
听见了两道粗沉的呼气声。
心头霎时五味杂陈,他先是敲了下侧壁,里头的人没有回应,过了会又听到男人小兽般压抑的低呼,以及突然被捂嘴的支吾声。
他再也忍不住,拉住了衣橱的把手。
还未等他鼓起勇气拉开,便从里头撞开了。
散乱着乌发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位,那人揪着她胸口的衣服,脸埋在她怀中不动,好似在同她生气。
女人面色发冷,嫣红的唇微微肿胀,嘴角有一道小小的细口。
毕濯砚心中酸涩难当,却还想上前再同她说上两句。
谁知赵瑾瑜走得极快,即使怀中还有一人,也不见步子有丝毫的凌乱。
“今天有些不方便,下次再来见你。”
毕濯砚跟在身后快走了几步,那人视若无睹,全无此前对他的怜惜。
怀中凤翊星在她的臂弯处,轻轻探出脑袋,眼含春水,两颊透红,活像是一只刚吸过人精气的妖精。
眼神一错不错地瞥着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轻嘲的笑容,搂着女人,宣誓自己的主权。
毕濯砚踉跄几步,便不再追,只倚靠在破败的木门处,遥遥目送二人远去的背影。
没多远,赵瑾瑜抄近路,到了一处荒废的凉亭。
便将怀中人抛下。
凤翊星毫无防备,摔在了地上。
手掌被粗粝的石子磨红了一片,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瑾瑜看在眼里,只抿了抿唇,别过脸去。
“怎么?生气了?”凤翊星眼中含着水光,目光锐利,要将她看穿。
“算什么正人君女,若你想挣脱我,我早就被你摔出衣柜了。现在被人发现了,你倒在意了起来,是怕旧情人误会?”
柜中,凤翊星给了她无数次的机会推开自己,可她半推半就,若真的厌恶他,为何还要给些缥缈的甜头?
凤翊星简直恨极了,这女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若即若离的手段当真高明,将他勾得死死的。
赵瑾瑜面色发沉,踱步走到池水边,心中惊疑不定,她是第一次发现凤翊星竟然对自己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她明明告诉自己要推开他,要清醒,绝不能再给他一点甜头,可他凑上来的时候,她竟忍不住回吻。
即使是用一种居高临下,不该是男子应有的强硬姿态索吻,她也没有不悦。
“你分明也动了情,为何将这份感情视作洪水猛兽,难道我的喜欢是如此的不堪?”
凤翊星满心酸涩,嘶吼着逼问。
他跪坐在地上,豆大的泪水,不停地低落在地上,手中还攒着那人递给他的绣帕。
却不敢用,生怕她看见了,连这方小小的帕子,都能再要回去,同他彻底划清界限。
“没有谁的喜欢是不堪的。”赵瑾瑜深吸了一口气,扭过头,见到他侧跪在崎岖不平的路上,傻愣愣地还不站起身,眼底极快闪过一丝心疼。
“只是我俩注定不能在一起。”
赵瑾瑜深深地凝视着他,极其认真地说道:“凤帝不喜我,怎么会将你嫁给我,常常见到我这张讨厌的脸?”
“你怕是不知道刚才那位是何人吧!”
赵瑾瑜轻笑出声:“他曾经是凤帝的宠君,因为年少爱慕,藏下了一幅我的画像,被凤帝发现了,我受到牵连,被凤帝派出的人追杀受了重伤,才会遇见你。”
“凤帝本就厌恶王府,更别提我还与她有这样的过节,她能安心将你下嫁?”
凤翊星吃了一惊,随即想到朱雀卫严首领寻找画像时,三缄其口的态度,也相信了大半。
他垂着头,咬紧贝齿,不发一言。
“凤帝同宁王府的矛盾总有一天会全都爆发出来,那时候,你觉得你和我能袖手旁观吗?我们注定会站在对立面!”
“我无法抛舍下王府,站在凤帝那面,你也无法抛弃好不容易找到的母亲,站在曾经所爱之人身旁!”
“过去的便叫它过去,各自都有自己的生活不好吗?”
赵瑾瑜苦口婆心说了许多,可凤翊星还是执拗地梗着脖子,眼框蓄满了泪花。
手无助地扣着地上的石头,赵瑾瑜说得越清楚,他便越害怕,身子瑟瑟不停发抖。
“别说了。”他崩溃地捂住耳朵。
赵瑾瑜神色淡漠,凉凉地继续说着未说完的话。
“我本就厌恶你,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强亲我吗?”
“你见着个有点威胁性的人,便要宣誓主权,你的掌控欲同凤帝真是如出一辙,令人感到窒息。”
“我是对你动了情,但是那是你蓄意勾引,那不是喜欢,只是丑陋的欲望!”
一句又一句,像是无数的利剑刺在了他最柔软的心房。
“走!”凤翊星发狠地丢出一块石子,正中她的胸口,那人的身子轻轻晃了两下。
“我不想再见到你。”
赵瑾瑜闻言,回望他的目光收回,轻描淡写,无不舍留恋,抬起步子,就要离开此处。
又听身后那人恨恨的声音。
“我死也不会放手,到死,你也只能和我一个人纠缠一生,绝无第二种可能。”
赵瑾瑜呼吸一窒,他的爱像一座枷锁,每每她要沦陷,便被身后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有情亦有愧,更有逃脱的轻松。
她来到这世界,每每都有一种格格不入的错觉,她像是游离在人世外,心无定处,毫无真实感。
他的出现就像是锚,浓烈而又汹涌的感情让她清楚的认识到身边这些人不是简单剧情引导人物,更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有着自己强烈的情绪与性格。
起初她欢喜有人如此鲜明的爱着自己,再然后,处处的限制和争吵消减了她对这段感情的热情。
害他的人生出现了那么多的变故,她心中也有愧疚,可这不意味着她要强行同他在一起,未来过着痛苦又折磨的生活。
所以她走得毫无迟疑,一次又一次地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赵瑾瑜,你真敢走?”
凤翊星尖利着嗓子,不可置信。
“你若是真的走了,从此以后我是君,你是臣,见着我便要行礼作揖。”
他挣扎着想要唤回她:“你走了,日后我势大,你再反悔,便当不得我的妻主,一辈子都要做我见不得光的情人。”
这人真是疯了,赵瑾瑜皱着眉,努力摒弃脑中那人的胡言乱语。
他只是见的人和事太少了,日后真势大,掌握权柄的他终会明白值得托付一生的绝不是一个女人,怕是要为今天说过的话羞愤而死。
**
除夕夜二人不欢而散。
赵瑾瑜所幸躲在王府里,连递上的密信都略过那人的消息,只偶尔能从别的密信只言片语中窥探一些端倪。
就这般,日子过了月余,竟然也就到了农历二月春闱快结束的日子。
这日,赵瑾瑜同宁王用过早膳后,吃得多了些,便在家中的花园里散步消食。
走至一处假山石后,听见有外出采买的仆人在窃窃私语。
“你们说,那帝卿到底欢喜谁?我以前见他瞧王女的眼神可不清白。”
“王女这般的,哪个男子见了不欢喜,若我是小男儿,我也欢喜。”
“去去去,王女倒了霉了,才会被你看上。我刚才上街,可是看到了那帝卿出手就是豪横,亲自去看郑玉澄科考不说,还包下了京城规格最高的寻香宴,说是要给郑玉澄好好庆祝,让在场的举子科考完都去参加呢。”
……
赵瑾瑜听了一耳朵八卦,心里却没来由的沉重。
只要是朝堂上的老狐狸,谁能看不清凤翊星这点心思,拉拢这些举子为自己所用。
也不知道会不会引起那些宗亲的警惕。
她无奈摇头,等这些仆人都走了,才从假山后钻了出来。
没惊动任何人,悄悄翻墙出了门。
不一会,便有人将她的行踪报告给端坐在书房里的宁王。
宁王拍案大笑不止,不过月余就憋不住了?
她这女儿不知为何,年纪轻轻便瞻前顾后,虽说能克制自己的欲望是件好事,但过于没有冲劲,失了年轻人的活力。
凤帝若想出手对付宁王府上上下下百来号人,只要她能活着一天,便轮不到一个还未立府的黄毛丫头担心。
只可惜她这女儿好似对她这个当母亲的没什么信心。
宁王大手一挥,嘱咐道:“让她去,若她需要人手,多派些。”
**
赵瑾瑜到了贡院,近处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四面酒馆客栈,二层通光处都围满了人,更有好些个马车就停在贡院不远处,一些大户人家常在此等候。
贩夫走卒,络绎不绝,不停地兜售竹筐里的商品。
赵瑾瑜带了个幕篱,遮住了其他人窥探的目光,安静地坐在一处茶馆,等着春闱落幕。
没多久,便有人出了贡院,只是神情低落,问起考题,那人也不说,只失魂落魄地走了。
慢慢的,愈发多的人出来了,有的欢喜,有的哀愁。
赵瑾瑜也换了个偏僻的地方,摘下幕篱,露出一张平凡的容颜,这脸正是请了十一妙手易容。
她随手将幕篱扔进一处杂物堆,便大摇大摆地混进了人群。
“今年考题实在是难,此前若说我有七分的把握,如今不过三分,诶。”
“谁叫我们没有好娘好爹可以依靠。”
“大女子怎能想着依靠家中年迈的老母?你们瞧那位郑相千金,还不是自个脚踏实地地考科举,也无半点侥幸。”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说话之人身上,此人面容有些陌生,好似未曾见过,又有些眼熟,好似大街上常常能见到的路人,实在是长得过于平凡。
“各位女郎,为何如何看在下?在下是长得稍许普通了些,但也不至于见了就忘吧,成成成,我再介绍一下自己,我是江西恒道县举子王平。”说此话的正是易容后的赵瑾瑜。
相貌普通,名字更是稀松平常,街上喊上一声,上至七八十岁老人,下至三岁孩童,都能应声几个。
众人却具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有些印象,有些印象。”
“王女郎所言有些偏颇,那位郑女郎从小就跟在当丞相的母亲身边,耳濡目染,比我们这些寒门子弟得利的多,投了个好胎,已是极为侥幸了。”
这话说的还算公允,赵瑾瑜也感慨自己投了个好胎,不用科举,未来也能继承王府,确实一出生就站在了别人无法企及的终点。
“徐女郎说的对,若郑相有意为她铺路,带着见些考官,这人情一来二去,不得多照顾些?”
这人纯粹是故意说酸话,无端的揣测。
有些失意之人还会附和,更多的对科举有把握的人都沉默不语,谁都怕此刻说的话,以后会成为阻碍前行的路障。
赵瑾瑜见话都说到了此处,连忙引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听闻那帝卿为了给那郑玉澄接风洗尘,大摆宴席,只要是举子都能入内,大伙趁着还未发榜,何不一同去凑个热闹?”
赵瑾瑜担忧自己一人独自前往,没有同伴,太过显眼,所以故意混在举子中。
“这……那帝卿名声不好,去了若是……”
赵瑾瑜瞧了眼说话那人,满脸的麻子,一时被噎住,说不出话来。
“帝卿可是凤帝唯一的亲子,若真得了他的赏识,被引荐到凤帝面前,那可就一步登天了,放心,你这麻子脸,帝卿能看上?”有人知道些隐秘,躲在人群中间,悄咪咪地说着自己道听途说来的东西。
“我可是听说这帝卿爱那宁王女成狂,大家可小心些,别提那王女的名号,连名字里的字都不能提,省得触霉头。”
“这倒也不奇怪,我远远瞧见过那王女,真真是天人之姿,哪家小郎能不动心?哪怕是我,若有机会也想结交一二,瞧瞧这神仙人物是不是不需要吃饭喝水?”
殊不知人群中正有那位被臆想成仙的王女,此刻听着自己的八卦倒也很是新奇。
**
寻香楼虽不能说是京城规模最大的酒楼,但是最有格调,门口搭建高大华丽的门楼,另有华灯高悬,为了应这春闱的景,答对了楼主出的谜题,便能将这画着京城四大美人的走马灯赢下。
这灯挂的极高,外头还罩着一层轻纱,寻常人都看不清其上的图案,就连赵瑾瑜这常年习武之人也只能勉强看到一些轮廓。
众人竞相争夺华灯,恐怕不止是为了精美物什的本身,更是好奇其上美人的模样。
赵瑾瑜暗叹楼主是个会搂钱的主,便随着人流朝那寻芳楼入口走去。
门口拥了不少人。
“这是在做什么?”有人好奇地问道。
立马就有人接话:“这是帝卿给进这宴会的举子的考题。”
“又不是各个都将举子的文书带在身上乱跑,于是便出了这个主意,能答出抽中题目的人,就算不是举子也有资格入席。”
那群书生打扮的女子有的低头冥思苦想,有的尝试几次方能通过,一次答出即刻进入的少之又少。
进去的人具是昂首挺胸,这些题出的极有水准,要求也高,筛除了一些没什么本领的水货,对那些自视甚高的读书人来说,相交之人的能力亦是重中之重。
经她一讲解,一众人没带文书的,都上前抽了个题目。
这倒也方便了本就不是举子的赵瑾瑜浑水摸鱼。
展开木筒里的卷纸,上头写着“相思”二字,一时愣在原地,怎么手那么臭,抽的如此一个题目。
赵瑾瑜暗恼,歪头去瞧其他人纸上的题目,想找个有缘人调换一二。
有侍从见她在人群中摇摆不定,笑着上前,道:“这位女郎,可是不明白抽到何题?”
他瞥见赵瑾瑜手中的纸条,随即笑道:“女郎根据相思二字做一首诗即可,若做得好,便能入了这寻芳宴。”
有些抽到经义试题的都暗恨此人运气之胜。
殊不知因此成了视线焦点的赵瑾瑜才是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
此刻,正有一众仪仗,声势浩大,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凤翊星,听到侍从禀报有举子抽中以“相思”为题做诗,一时也来了兴致,朝那处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