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吃醋

    天色黑尽了,江南秋季的雨总是淅淅沥沥,如今湖面上泛着粼粼的灯光,能看到豆粒大的雨滴没入水里。

    这座院子背靠小澄湖,小澄湖不如庆湖热闹,这边住户偏多,虽快临近城郊,但也胜在安静。

    魏玉此刻坐在宅子的后院,后院外有一丛芦苇荡,云雾般的芦苇外头就是小澄湖,湖上偶尔有一两艘画舫经过,丝竹声隐约传来。

    她望着沉寂的湖面,在此处已坐了有一个时辰。

    只因她适才看到屋中挂着的黄历,上头的吉凶宜忌让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当今圣上性命垂危,她没记错的话便是会在明年春季驾崩,而此时刚过重阳,她记忆中这段时间的江南除了被妖狐搞得人心惶惶外,还被圣上私密命人前来江南寻童男童女吓得关门闭户,适龄孩童的人家纷纷将孩子送往乡下。

    上辈子她在府学学宫中,一些学子私底下对此事评说不敢明目张胆,只能戏谑借用古人诗句道:圣主虽爱碧目好,无奈宫中妒杀人①。大道本来无阴阳②,老夫聊发少年狂③。

    不过那时与她并无关系,她也只作为旁观者有些许义愤填膺的情绪罢了,而今考虑到苏家新认的养子楚慈,她若是没记错,年龄恰巧对得上,想到苏昭宁对此弟的喜爱程度,她亦不可袖手旁观,思索了半个时辰的对策总算有了眉目。

    一阵凉风吹来,湖面上的残藕败荷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远处的河面被河楼上的宫灯照得犹如白昼。

    魏玉幽幽叹气,她想到上辈子二人初初相遇时,苏昭宁的性子跟如今判若两人,想必就是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才将他的性子磨平了棱角。

    这成州表面上看上去饫甘餍肥、歌舞升平,实则未来几年危机重重,她如今不再是孤身一人,考虑到接下来几年里江南引发的危机,她得从长计议,将危害损失降到最低。

    鉴于魏玉手脚不便,府学教授便让她只学半日,下午半日便自行温习。

    苏昭宁午睡过后便去学宫寻魏玉,被告知她特许在家温习后又转脚去了小院。

    魏玉听到一阵敲门声,开门一看竟是生面孔,不免有些迷惑地看着眼前这人。

    此人看上去已过不惑,穿戴着儒巾襕杉,身材瘦削,手上提着一个竹篮,见到魏玉后作揖问候:“在下何棠生,家住这竹叶巷,请问姑娘是昨日搬来的么?”

    魏玉点头。

    何棠生脸上堆起笑意,两眼周围全是皱起来的纹路:“我看昨日来的是位小郎君,想必那位便是姑娘的夫郎吧,我们就住你隔壁,昨日看时间已晚便没来拜访,最近家中柿子成熟,鄙人夫郎做了些柿饼,姑娘若是不嫌弃拿去解解闷。”

    说着她便掀开竹篮上方的碎花布,下头是一个个带了霜的柿饼。

    她察觉到魏玉腿脚不便,便直接将篮子递给她:“那就不打扰了,有事说一声,都是邻居。”

    魏玉道谢接过,准备目送何棠生离开,哪知从街角蹿出来个人影,何棠生见后脸立马黑了下来,冲躲在树后的人影道:“何临花!你又跑哪儿去野了,给我滚过来。”

    树桩后的人影慢慢走出来,魏玉看到他样子后十分诧异。

    男孩看上去十二三岁,眉眼与何棠生有几分相似,小麦色的肌肤,弯眉圆眼巴掌脸,此刻黑白分明的眸子怯怯地看着何棠生,又偷瞄了魏玉一眼。

    魏玉看到他微微怔住,只因他与自己的养女魏云青长得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她当初收养云青时,云青已经年满八岁,她只知道云青的生父生他时难产去世,生母因酗酒一头栽到河中淹死。

    何临花双手背在身后,何棠生拧眉呵斥道:“你背后藏着什么?你是不是又去摸鱼了?拿出来!”

    何临花这才将藏在身后的鱼篓拿出来,里头有两条肥美的鲈鱼,他提起篓子咧嘴笑道:“我与二丫他们去河边抓的,里头还有几只螃蟹。”

    何棠生的夫郎从她身后走出,让临花快快回来,何临花路过魏玉时又看了她一眼,小麦色的脸上瞬间布满红晕,立马垂着头走了。

    没过会儿,魏玉院子的门又被敲响,来者正是何临花,他手里提着鲈鱼跟两只螃蟹,看着魏玉,有些羞怯:“娘让我来送鱼,你,你能拿吗?”他看着魏玉包扎起来的左手,有些迟疑。

    魏玉颔首,接过鱼道谢,又随口问了句:“你叫何临花?”

    何临花点头,笑起来便露出白生生的牙齿:“我娘是秀才,她说我的名字取自临水照花。”

    这一幕恰巧落在前来寻人的苏昭宁眼中,他今日骑着马,远远的就能看见小院门口有人,待他策马离近些后才看到门前竟站的是个少年,侧面都能看到少年扬起来的唇角。

    他勒马缓行,面上已全无表情。

    魏玉送走客后才看到不远处的柳树下拴了匹白马,上头暗红色的马具昭示着主人便是苏昭宁,而他此刻坐在石墩上,托着腮望着湖面发呆。

    魏玉唤他:“昭宁?来了怎么不进屋。”说完她便推着轮椅往他靠去。

    苏昭宁听到动静后连忙看过来,他向来藏不住情绪,此刻嘴微微嘟着,一脸不高兴地走到魏玉身后将她推回院子。

    边推边嘟囔:“腿脚不便还到处跑,可把你能耐死了。”

    魏玉失笑,她侧过脸调侃道:“那不是看咱们昭宁心情不好吗,谁把苏公子得罪了?”

    苏昭宁抿唇,直接问:“刚刚与你说话的人是谁?”

    “哦——”魏玉故意拉长音调,“你在吃醋。”

    吃醋,什么叫吃醋,自己刚刚那样的行为叫吃醋么?苏昭宁抿唇,眼中有一瞬迷茫,又看了眼魏玉得逞的笑意,他便赌气不说话了。

    两人回到院子里,魏玉指着地上挣扎的鱼说:“邻居心善,见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又受伤,专程送了些柿饼跟鲈鱼来,你别多想。”

    见她主动解释,苏昭宁脸色稍霁,他将地上的鱼捡起放到后院的大缸中,还不忘嫌弃道:“不过是些乡野河鱼,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乡野河鱼,那是什么鱼,魏玉摸摸鼻子,她觉得昭宁在内涵邻居是乡野村夫。

    苏昭宁在院子里转了圈,说:“等会轿子接你到府上,母亲有要事与你相商。”

    魏玉隐隐有猜测,她沉吟了下,深吸一口气道:“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成州有个京城来的大人物,她奉旨炼丹,还请了灵崆前去坐镇,炼丹要挑选适龄的男童女童,苏家新认的养子正好符合,便将他领了进宫去。”

    苏昭宁手里的茶杯砰地一声落地,他满脸震惊:“你,你怎地知道这些事。”

    魏玉看着他,目光如炬:“那我梦到的是真的了?这样的梦是从我摔进陷阱后开始做的,梦中的一切都十分真切,我思索半天还是想着告诉你,有些事总是冥冥之中的。”

    苏昭宁怔怔道:“你的梦是真的······今日母亲请你去商讨的要事虽与此事无关,但我们家近日确实是被两件事所困扰。”

    魏玉见他相信,便说:“嗯,那我的梦很可能具有预示性作用,楚慈最后被接入宫中,不仅受尽磨难,最后还被虐待得不成人形。”

    这下苏昭宁急了,恰巧府上的软轿到了,他连忙推着魏玉往门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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