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眶突然有些发酸。

    他一贯知道自己的天赋与实力，也从来没有对这份荣耀有过企及。甚至在他直播效果最好、收到的礼物可以媲美签约费的那段时间，他甚至看着这些人夜以继日地训练，态度上总带着一份高高在上的好笑。

    什么荣誉，什么冠军，就算是亲手捧起了奖杯，难道这口青春饭还能吃一辈子不成？抓紧时间流量变现才是最要紧的，拿的钱还没我多，操着战队经理的心又是何必？

    可是真等到此时此刻，流量伴随着粉丝的拥趸潮水一般的褪去时，从高处跌落后才发现“没关系，至少赚了足够让自己财务自由的钱”这句话并不能安慰到此时的他哪怕半分。

    他不禁在心里问自己：这些年的比赛打下来，他到底获得了什么呢？

    直播间的账号已经被运营收走，不知道是不是还怀着最后一丝连他自己也不敢承认的期待，他用小号悄悄地点了进去，希望可以从这个他花了无数心血经营了多年的账号中间，寻找到些许慰藉的影子。

    然而他终究要失望了。

    平日里热闹的直播间，如今只剩下一群跑来看热闹的黑粉和乐子人，这些连粉丝牌子都没有id旁若无人在公屏发着那些不知道从那里复制粘贴来的嘲讽话语，你一眼我一语地甚至将直播间当成了聊天室，聊得一片热火朝天。

    他的房管早已经不知所踪，而那些平日里就算他没有直播也会守在直播间里的粉丝不知何时早已离去，只留下寥寥几个人，仍在认真地打着字反驳着那些黑粉的留言，但这些单势孤的文字却又在瞬间被那群人狂欢的言语反扑，被淹没在滚动的列表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李光耀看着这些并不知道真相的粉丝的孤军奋战，只觉得既心酸又可悲。

    若是平日里，他看到有人会这样维护自己，大约还会自满于自己对粉丝的驾驭之术。但此时此刻面临着众叛亲离境况的他，这些还愿意维护他的粉丝就是他最后可以触及的温暖。

    他心中虽然感激，却也知道他们是因为不愿意相信网上那些确凿到令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的证据所以才肯继续为他说话，他又免不了在心里为他们毫无根据的执拗而感到哭笑不得。

    他在电脑前呆坐了一夜，直到天色蒙蒙亮起，直播间内无论是黑粉还是粉丝都已偃旗息鼓，各自下线回去睡觉，准备迎接第二天即将到来的现实中的生活。属于他的这一片小小的电子空间，再次回归了寂静。

    屏幕散发的白光要许久未能休息的眼睛感到些许刺痛，李光耀眯了眯干涩的眼睛，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眼药水。手指刚刚触及那个微凉的淡蓝色药瓶，就听身后有脚步声由弱变强地逐渐响起，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却见吴越打着呵欠，趿拉着拖鞋走了进来。

    她见到他还在，似乎也挺诧异，但还是随口打了招呼道：“还没休息？”

    “嗯。”李光耀没有回头，只含糊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算是回应。

    她和苏引风离开的时候他也听到了他们旁若无人的对话。若是换做平时，即使不能出言挖苦，他大约也要调侃两句这两个谈个恋爱仗着随心反射弧迟钝就毫不收敛肆意妄为的家伙，顺便再从他们手中，撬到点一起直播互动的权利。

    但此时此刻，他显然已经没有这份心情。

    睡眠不足的吴越有些烦躁地一把从自己的座位上抓起遗落的充电器，临走的时候就着蒙蒙亮的天色看了一眼他们队上单显得分外孤单的背影一眼，犹豫了半天，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有人情味一点地问候一句。

    “早点休息吧。今天还有训练。”

    李光耀微微一愣，但在反应过来之前，心底的话已经先一步说出了口：“训练？呵……”

    吴越脚步一顿，微微睁大了两分还有带着惺忪睡意的眼睛道：“训练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季后赛和世界赛都不参加了吗？”

    “……参加也没有意义了吧。像我这样的，实力一般，名声现在也臭了，我看程青和路剑已经在物色新的自由人上单了。估计一两天之内就该把我换掉了吧。”

    吴越难得见他褪去那副翘着尾巴一副“老子最受欢迎”的孔雀样儿，自怨自艾的哀怨语气倒让她觉得有些新奇。

    “你这也未免想得太多了吧。再说了，这事虽然证据铁，但到底你没有出面承认就还有回旋的余地。昨天程队找你的时候，你不是也有辩解的话可以说吗？”

    “你就别讽刺我了。”李光耀苦笑道。

    “不是讽刺，我只是说事实而已。”吴越摇了摇头道，“公关部不是也说了，只要不出面承认，阶段性地放出些模棱两可的证据，等到事情热度降下来，再找点水军在网上买点通稿，这件事的真实情况很快就会被模糊下来的。”

    “……我还以为你会反对用这样的方法。”至少在TCG这群一眼看上去个顶个都是一身正气的人里，这样不入流的方法相信被他们厌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个人倒还好吧。”吴越耸耸肩道，“互联网没有记忆，而且这毕竟是你的私事，不过是利用下人性罢了。出轨什么的，相比起我，只怕你的女朋友还有女友粉之类的会更加难以接受。而作为队友来说，你的爱抢镜，爱出风头，实力不足，还喜欢排挤别人这些地方还是更让人讨厌一些。”

    “……如果这就是你安慰人的方式，我还是希望你能把嘴闭上。”

    “你怎么会觉得这是安慰？我只是在叙述自己的不满。”吴越面无表情地道，“总之，TCG也不是靠流量托底的队伍，应该不会因为一时的舆论决定一个选手的去留。现在市场上合适的上单人选寥寥无几，再算上需要磨合的时间成本……相信俱乐部不会做这样不划算的买卖。当然，如果你的状态受到影响，实力下滑严重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但你能被俱乐部选择并且续约，就证明了你是此时最合适的人选——实力够用，性价比高。所以你也不用太看不起自己。像之前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该怎么训练就怎么训练就完了。”

    “可是我……”

    “粉丝什么的只是一时的，如果能拿到S赛冠军，可以预见到时候至少往后半年的流量都是你的。想要扭转风评捞一笔大的也不是问题。”

    “没想到你也会说这种话。还以为在你们这种不愁吃喝追逐梦想的人眼里，谈钱是一种侮辱呢。”李光耀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直到此时此刻静下心来，才对自己这个相处了快一年的队友有了新的了解。“只是冠军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获得的。”

    吴越转了转眼珠，思索片刻后道：“就算冠军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但打出亮眼的操作不用吧。要是能在世界赛上对上其他国家的战队时有几个名场面，配个热血的BGM剪辑一下发到网上，扭转个风评也不难吧。”

    不得不说，她的话确实说的李光耀有几分心动，他坐直了窝在电竞椅里的脊背，疲惫的眼睛里也重新有了些光。

    “你想想看吧。当然，如果你要是想就这样混过这个赛季，明年去找份别的工作在社会的其他岗位发光发热的话，今天的话你就当我没说过就是了。”

    吴越说完也没再多停留，像来时一样，重新趿拉着鞋回去了，只留下李光耀一个人，仍然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思考着。

    他不是不知道吴越今天说的这番话不只是因为替他着想，更多的一部分原因是她不想因为自己不在状态，而让整个战队冲击冠军无望。

    但就算不论目的，她这一番对于局势剖析的话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却是实打实的有意义。

    现在LPL整个大环境算不上好，在加上各大战队总体喜欢引入外援，以至于很多本土的操作相当不错的选手都容易落到找不到工作的地步。

    但李光耀之前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件事，他总是想着，如果大不了比赛了，干脆就直接回去搞直播，虽然赚得没有现在多，但至少吃喝不愁，时间也自由。

    可是现在的情况却不允许他在这样乐观下去了。如果他在这几个月的时间内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的趋势，带着黑称被迫退役的话，谁还会来看他的直播？到时候难不成真要像吴越说的那样，出去给别人打工不成？

    就他这样学历，能找到的工作恐怕不是去电子厂打螺丝就是去工地搬砖这种体力活了，别说钱多钱少，光是辛苦就不是他这缺乏锻炼的身体能够吃得消的。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

    李光耀在心里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演练了几百次，最后终于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