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云州放下茶盏，沉声道，“王爷可曾听闻，南宛医术之妙？”

    “嗯。”温行轻轻点头，若不是知晓南宛杜家手段，他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让杜桑兄妹来为阿芷医治。

    “王爷爱重王妃，可也要知晓，两心相悦，方得长久。”蓝云州顿了顿，道，“王妃脉象虽险，但险虽险，却无性命之忧。而生死之事上敢如此大胆的人，除了杜桑太子和他师父医圣九怀僧，老夫不做他想。”

    好像所有一切都静止，直到温行抬手端了茶盏，青玉瓷器相碰，发出悦耳声响。

    良久，温行放下茶盏，道，“旅途劳顿，您早些歇息。”

    蓝云州轻轻叹了口气，而后起身离去。

    温行坐了许久，道，“杜白，让蓝玉也去休息。”

    杜白领命让丫鬟传话，自己还立在温行身旁，沉默等待。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温行终于再开口，“她怀的是孤的骨。”

    杜白没有说话，只将腰压得更低。

    等到有仆妇过来传晚膳，温行才站起了身，骞帘走了进去。

    锦榻之上，女子面色雪白，她安静的好像永远睡去。

    温行挥退了所有下人，在里面呆了半个时辰。等到再出来，便又恢复如常。

    红檀奉命进来伺候，等到天色黑透，甚至连绿袖都赶了过来，红檀不知其中缘由，但是因为姜芷没有醒来，所以只能抓着绿袖反复询问。

    “你怎么来了？外面是什么境况？”

    绿袖带了许多吃食糕点来，道，“我还想问呢，外面都说，王妃惹恼了王爷被王爷禁足锁在了这里，可今日杜白忽然来告诉我，说我要是想王妃了，可以过来看看。外面大门开着，不曾有一人看守。”

    “外面没有人？”红檀不信，自己向外走了几步，果然门窗都去了锁，也不见高大吓人的护卫。

    红檀不敢轻举妄动，只带着绿袖在姜芷身边守着，希望姜芷可以尽快醒过来。

    等到夜深，姜芷悠悠转醒。看到一旁的绿袖红檀，不禁诧异。

    绿袖迎上去，小声道，“王妃醒了，可有什么想吃的？”

    “你怎么进来了？”姜芷问道。

    绿袖看了一眼红檀，道，“外面都撤了守卫，想是王妃病重，王爷心生爱怜，不再拘着王妃了。”

    姜芷偏头看红檀，红檀轻轻点了点头，而后道，“王妃放心，杜柔姑娘已经把府上摸了个遍。期间杜公子一直在外间守着王爷呢。王爷应当不会知晓。”

    姜芷微微皱眉，又问道，“这两日可还有别的异常？”

    红檀想了想，道，“没什么，就是蓝玉姑娘的祖父，蓝云州回来了。”

    “可有进来过？”姜芷心惊，蓝云舟可不是蓝玉，有些端倪，他一眼便知。并且，他不会对温行有任何隐瞒。

    “来过。便是蓝大人进来后，王爷才撤了守卫。”

    姜芷微微闭上眼，知道温行大概知道了自己做过什么。可是没有办法了，他们再也回不去从前，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她都要躲过他的猜测，尽快离开。

    “王爷呢？”

    姜芷问，双眼里面平静无波。

    “王爷进宫去了。现在百姓们都传，圣上怕是不太好了。”绿袖接话道。

    “如此，这几日，王爷怕是忙的很。”姜芷轻声道。

    姜芷轻轻闭上眼，然后沉默无语。夜色一点一点覆盖下来，整个王府看起来好像又重新平静起来。

    姜芷在此后的日子里，都安静的守在书房，好像是温行不再锁着她，她也不再想要离开。

    这般过了月余，姜芷身子逐渐养好，她也再一次见到了温行。

    近四个月的身孕，温行趴在她已经显怀的肚子上，好像一只找到归宿的兽。

    这一晚，姜芷也似乎是释怀一切，他们小心翼翼的尝试着亲密，直到她力竭睡去，温行才重新洗漱，匆匆赶回宫中。

    三日后，帝王驾崩的丧钟自巍峨京城悠悠传出，整个天下缟素一片。

    这一日夜晚，姜芷因为有孕，按制避丧冢，被留在王府安胎。

    子夜十分，姜芷换好了绿袖的衣衫，随着杜柔一起，自王府后门边的一处密道中离去。

    杜柔走在前面，喃喃道，“这王府密道果然机关重重，若不是那一日我提前探了一回。想来今日必定还要多耽搁许久。”

    姜芷却在走出密道之时，忍不住回头张望，这几年，梦一场，自此以后，怕是再也不得见了。

    时值盛夏，一路上鸟叫虫鸣，似乎永远热闹，不见安宁。

    杜桑和杜柔安排了马车，宝顶金络的车子丝毫不避人眼，被人催着快马一路向南疾驰。

    城南密林里的杜白，自一棵大树上飞跃而下，匆匆向着京城跑去。

    国不可一日无君，自家王爷为了登基大典和先皇桑仪早已焦头烂额。如今一旦王妃离府的消息传回。不知又要引起怎样的动荡。

    杜白逐渐放缓了脚步，一路上心事重重。

    又三日，当温行亲自端了皇后朝服走进梁王府的书房时，只看到绿袖红檀，规规矩矩的跪着。

    而一旁的杜白，也下跪磕头，“小人欺君，请圣上责罚。”

    自这一晚起，新君日日宿于勤政殿。每日里除了政务，便是亲自审问已经伤痕累累的杜白。

    杜白每次都是最恭谨的姿态，只反复说着那日所见。

    这一晚，温行似是怒极。他将一封奏折扔向杜白，道，“劝朕立后的奏折都要堆成山了！阿芷还是一点音讯也无！”

    杜白瘦了一圈，单薄衣衫下是青紫伤痕。

    他沉默跪着，久久不曾言语。温行缓了缓，道，“你去找，你亲自回南宛去找。”

    杜白抬头，眼中闪过刹那惊愕，自家王爷曾说过，以后只要自己愿意，永远不会再让他踏足南宛土地，因为那里，承载了他童年所有不幸的过往。

    而他和自家王爷，虽然名为主仆，但私下里那些同生共死的过往，早就超越了普通的主仆情谊。如今自家王爷让自己去南宛寻王妃，却已经是圣旨难为。

    他不再是昔日的王爷了，如今的他是一国之君，是九五至尊。他奉命去寻的，是他们大晋的皇后。

    杜白苦笑一声，恭敬领旨。待到杜白退下以后，空旷的大殿，除了微微晃动的烛火，似乎再没有别的生气。温行坐在案前，眉眼清冷锋利，一身明黄龙袍更显威仪。

    但是他却觉得艰难。这两个月，百废待兴，他从来爱民如子，不觉得政务劳心劳力，可如今他却隐隐生了念头，想要放下那天下苍生，去寻他的阿芷。

    明明，杜白说了，那夜见马车一路向南，他本来以为她不会走，没成想，解了守卫，这一念豪赌，让他彻底失去她的音讯。

    此后数月，杜白的书信自南宛不停地送进宫来，可带回的没有一点有用的消息。暗卫们一批又一批的盯着南宛皇宫，甚至看到了杜桑太子娶亲，都没有找到姜芷的一点音讯。

    等到建和二年的春天，温行还是推开了景明殿的大门，那里面住着太妃郑氏。她和去岁一样的年轻美丽，甚至还多了几分平静与从容。

    可是看着她的平静，温行越发的想要愤怒。好像她们每个人都知道一个笃定的真相，只有他，像个愚者，苦求不得，遍寻不到。

    郑杳没有抬头，只是低头调香。精致描摹过的眉眼在缭绕烟雾里越发妩媚。她笑了笑，道，“怎么，圣上还没有找到阿芷吗？”

    温行没有言语，只是冷眼看着郑杳，她鬓发浓密，并没有因为先帝逝去而有丝毫哀伤。

    温行缓步走进，看着郑杳，妄图从她的神情和举止里窥探出一点细微真相。可是郑杳那样平静，平静到，温行不得不放缓了语气，道，

    “她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郑杳似乎笑了一声。

    温行觉得怒火已经要将他燃烧成灰烬，但是他还是强忍着愤怒，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回南宛，朕可以成全你。”

    郑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道，“二十年前想回去。如今，也不那么想了。”

    温行打量了一下这处宫殿，简单陈设的布置，清冷的活像一处佛堂。

    “你再想想，我也可以将他尸骨归还给你。”温行冷着脸，说出自己最后的让步。

    “他是阿芷的生父。你若是不怕她恨你。平了他坟头也没关系。我们南宛儿女，只在乎活时喜乐，人死万事休，一把尸骸，有什么值得留恋。圣上请回吧，阿芷有了消息，我自会让人转告你。”

    郑杳眉眼冷清，似乎丝毫不在乎那埋葬在荒野的爱人。

    温行轻轻点了点头，道，“你们南宛女子，真的都没有心肝。”

    郑杳笑了笑，不置可否。静静听着温行脚步远去，她才颤抖着放下手中金匙，轻声喃喃，“我是，为了我们的女儿。你别怨我……”

    郑杳起身，四处查看，确认无人之后，才让贴身丫鬟紧锁殿门。

    看似简陋的宫殿，一副壁画下面却暗藏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