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书房干净整洁,布置清雅。姜芷以前也来过这里,温行读书写字,她也曾在一旁掌灯添茶。此刻这里肃穆安静,连杜白也弓着身子,带着一种平日里不常见的过度恭谨。

    姜芷定了定神,面上挂着如常笑意,她提着繁复而又美丽的裙摆,缓步迈了进来。

    “三郎不曾歇息么?”姜芷温声软语,神色动作都自然。

    温行看到姜芷过来,笑着起身。他身上还是昨日衣衫,只是去了玉冠,多了几分慵懒随意。

    “四弟送了些东西过来,我睡不着。”温行抬手,拍了拍桌案一角的锦盒。

    暗红缠枝的阴刻,有着繁细腻的美丽,昨天在宫门外,姜芷看着郑贵妃纤细白净的手,拖着那锦盒,将它交付给临行的温洵。此刻它安安静静地躺在温行桌案一角,那暗红变得明艳起来,好似浓浓烈火,要将姜芷的眼底点燃。

    姜芷定神笑了笑,放下手中食盒,缓步走了过去,轻轻抬手打开那暗红锦盒,咔哒一声,檀木盖子被掀开,带着一股女子常用的熏香气息,里面是几件玛瑙珠串,并着一些珠翠玉石,琳琅满目,但是不见那封需要提前去南宛官驿加印的文牒。

    姜芷轻轻松了一口气,略作讶异的道,“这不是昨日娘娘赠给四弟的,怎么会送到我们府上来?”

    温行起身,来到姜芷身边,轻轻敲打那锦盒,而后道,“许是四弟觉得收了不妥。”

    姜芷一笑,“不过是自己母妃赠与一点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有什么不妥的。四弟多心了。”

    温行笑了笑,道,“有时候,谨慎是好事。“他言罢转过身去,回到书案后面,”不说四弟了,阿志芷给我盛汤吧。”

    姜芷觉得奇怪,偏头去看温行。虽然夫妻一场,但是除非她自己主动,不然温行很少使唤她为自己做这种事情。

    此刻遥遥看他,清晨熹微晨光照耀着粒粒浮沉,他端坐在书案之后,眉眼冷清,好似玉雕寒潭一般的人,让她觉得陌生,却又觉得无限威仪。

    姜芷压下心中异样,缓步走了过去,玉腕微抬,盛了一小碗莲子粥。她状若无事的端着那碗粥,朝着温行走去,温行眉眼微抬,用一种姜芷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将她望着,那眼神带着审视探索,亦或者还略有几分乞求。姜芷看不懂那眼神,但却觉得好似被一瞬间推进了茫茫大雪之中,寒意从脊背悄然而生。

    “三郎这样望着我做什么?”姜芷一边笑着问,一边向温行身边走去。

    他的桌案上,是累叠的公文,香炉,笔架,还有一副描到一半的江南烟雨图。

    姜芷知道温行诗词书画都卓绝,却也忍不住赞叹,这一副没画完的山水,就已经能够让人心生潮意,仿佛置身雾雨朦胧的江南风雨里。

    姜芷想要像寻常一样那般赞叹,可是还来不及张口,她便瞧见了一张玫红签印,在方方长长的压金厚纸上,安静摆在温行面前。

    是那份需要去南宛官驿加印的文牒。

    手中玉碗倾斜,滚烫的莲子粥覆上指尖,姜芷本能的丢了碗。顷刻间,碎瓷一地,狼藉不堪。

    姜芷愣神,书房安静的很。彼此呼吸声几近可闻。

    姜芷抬眼去看温行,他并不似寻常一般,慌张询问姜芷可有受伤。相反,他淡然起身,在那副烟雨图中,仔细添着一片镜湖一叶离舟。

    “阿芷。你想去南宛吗?”温行像是一位温柔的丈夫,耐心询问妻子想要去游玩的地点。

    可是他神情太冷漠,姜芷知道,一切都已经瞒不下去了。

    姜芷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被揭了开来。她难受,但是却也痛快。

    姜芷跪了下来,不顾膝下一点碎瓷,割破薄薄裙衫,刺入血肉。

    “妾身粗鄙,还请王爷,赐妾身一纸休书吧。”

    温行手腕微停,继而恢复如常。

    “阿芷国色天香,知书达理。乃世间女子第一人。何来粗鄙之说?”温行手中笔墨不停,语调温柔,慌乱惶恐的好像只有姜芷一人。

    “王爷明知道,妾身身上流的乃是南宛血脉,来日若是王爷御宇天下,妾身便会成为王爷最大的把柄。我腹中骨肉,牵扯南宛,长大成人之后,也难保不会动摇朝纲。”

    温行似乎是笑了一声,而后道,“阿芷多虑了。大晋与南宛,并非一定要敌对。两国联手,百姓互通有无,或许可成另一番盛世。并且,若真有交兵之日,我大晋定会是最后赢家。”

    大晋幅员辽阔,向来无所畏惧,可是圣上多年懒政积弊,这江山早已千疮百孔。但是温行说得也没错,等到他们的孩子长大,那么这江山,肯定也在温行手中一点一点的好起来,届时兵强马壮,自然所向无敌。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江山如何,都改不了他们夫妻如今离心的局面。盛世如画,她也不想和他一起看了。用两国之事来做托词,也不过是想着这样或许更能让他放手。

    姜芷一心求去,再也顾不得别的。她膝行向前,碎瓷刺骨连心。可是她已经顾不得,只伸了手,颤巍巍的去攥紧温行袍角。

    “王爷。王爷就放了妾身去吧。”姜芷一头鬓发乌黑浓密,只一朵粉色珠花斜簪在鬓,此刻仰了脸,梨花带雨,云鬓略散,只晃得温行心神皆乱。

    温行放下笔,轻轻将袍角拽了出来。定身神般的再次提笔,“父皇昨夜已写下立储的圣旨。今日早朝过后,天下皆知,你会是来日的太子妃。不久以后的皇后。”

    “我不要做太子妃,也不要做皇后!”姜芷眼泪流下来,她要无欺无瞒,夫妻同心。

    “那阿芷要什么?我让人进宫告了假,不顾今日的圣旨,不顾满朝文武恭贺,早朝都不上。阿芷要什么?”温行手上笔墨极快的晕染,“要离开本王?”

    温行终于偏过头来看姜芷,姜芷第一次见,他的眼底一片血红。

    话已至此,那些小心不去提及的心结都不得不一一拆解开来。姜芷知道,有些话问出口,这两年的恩爱便会顷刻瓦解。

    可是,没有办法。

    姜芷回望温行,看着他那双无数次与自己对视的眼睛。姜芷觉得心中酸涩,喉头发紧,可她还是问出了口。

    “妾问一句。三……三郎,当初求娶,真的不是为了南宛的十万郑家军么?”

    姜芷看到温行顿了一下,随即他竟然笑了起来。笑容短促嘲讽,很快他又是那副陌生面孔,过了许久,他望着姜芷道,

    “阿芷这样想的?”

    姜芷忽然从这一句话里生出了几分动摇,是吗?不是吗?她脑袋一团浆糊,很多事情觉得想不清楚。

    “三郎怎么想的呢?”姜芷本能的反问。

    时间静默良久,久到好好地一副江南烟雨图被温行摁下的毫笔晕上大团墨汁。好似那画外人间忽然塌了天,再也不会重现。

    “我和阿芷想的一样。”许久,温行抬起手腕,丢了笔。

    姜芷萎颓在地,疼痛从膝盖蔓延至心口。让她觉得几乎难以承受。

    “王爷既然如此,就让妾身离开吧。”

    温行闻言快步离去,到了书房门口,又停了下来,道,“怀着孤的骨肉,你能去哪里呢。好好养着吧。”

    随着温行的离去,一众侍从甚至是杜白,都跟着鱼贯离去。

    而紧接着,门窗迅速闭合。木条被钉上门窗的声音好似凿进人的心上。

    姜芷震惊到失语,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骄傲如温行,会用这样的手段,强留一个女子!

    “王妃!”红檀也震惊此刻巨变,但是比起别的,她更在乎此刻身怀有孕,却还跪坐在地的主子,红檀慌忙跑了过去,安慰道,“王妃,快起来,地上凉。快起来。”

    姜芷扶着红檀的手臂,摇晃着身子,勉力站起,却忽然因为腿上刺痛而惊呼出声。

    “王妃!”红檀伸出手,去撩开姜芷裙摆下尾,只见裙衫之上殷红一片,裤子上有小小的破洞,那一处,血迹更重。

    “王妃,您这是……”红檀咬着唇,眼泪滚落下来。

    姜芷顾不上,只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妨事。”

    温行离开,姜芷反而冷静了下来。她扶着红檀,在一旁的圈椅里坐下来。

    红檀心慌,忙着去翻找药膏。被姜芷一把拉住了手腕,姜芷望着温行的书案,对着红檀道,

    “先不忙别的,你把那文牒拿来我瞧瞧。”

    “可是您的腿……”红檀不忍,血流成那样,该要多疼。

    姜芷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红檀去拿那封文牒。

    红檀见拗不过,这才起身去取了过来。

    姜芷拿来放在手里翻看,心中那种逃离的念头越来越重。一方签纸,好像一道光,照亮这被四处紧锁的房间。

    姜芷顿了顿,道,“你去门口喊人,就说我被碎瓷伤着了。让人传女医官过来。另外,就说我早起慌着过来,不曾吃东西,这会儿饿的很,让厨房送吃食糕点过来。”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