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姜芷伏在温行怀中,心中却一片清明。她还有两分笃定,笃定温行并不是一点也不在乎她。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去确定,他的在乎还有多少,所以她要小心,小心用那一点点在意,轻轻撬动这一潭死水的局面。

    姜芷没有说话,她怕一张口,事与愿违。所以她静默的等待,等到她半阖着眼,将要睡去,才听到温行低声软语,

    “阿芷不要离开我,我带你回房睡好不好?”

    姜芷睡眼惺忪,仔细拿捏。她娇软音色,好似嘤咛,“让人送被褥过来,今日里就歇在书房吧。我困得很。”

    “我抱你回去。”温行低声,温柔到好似那道巨大的裂痕并不存在,好似他们还和往常一样,恩爱妥帖。

    可是那种温柔好似一把利刃,让姜芷被迫清醒,她暗自告诉自己,此刻温柔是蜜糖毒药,万不可轻心沉沦。

    “不用。”姜芷又闭上了眼,撒娇道,“我就想此刻便盖着软软褥子。也省得夜风扑了人。”

    温行低头道,“那就依你。”

    自打他们成婚,两人一直恩爱有加,这书房不管他待到多晚,只要是公务忙完,他便会回房歇息。王爷的书房不置被褥,是全府上下皆知的事情。

    此刻下人们火急火燎送被褥过去,着实折腾了一盏茶的功夫,姜芷才能睡得舒服。窄窄一张锦塌,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挤不下,温行有意抱着姜芷睡,姜芷总是有意无意的捧着肚子,反而让温行有些放不开手脚。本来打算让人送小床进来,没想到宫中传来旨意,说有人为太子翻供,当初峤山行刺,黑衣人幕后另有主使。

    事关储君朝堂,温行不得不奉命入宫。

    姜芷在温行离开后醒过来,红檀在一旁伺候。

    姜芷披了一件外衫,道,“门可锁了?”

    红檀轻轻摇了摇头,道,“门没有锁,但是有守卫在。”

    极短又极轻的一句话,却让姜芷长长舒了一口气。

    “明日一早,你让人送一把琴过来。今天就在这里歇下吧。”

    红檀知道姜芷自有安排,所以也不曾多问,只点头应是。再次服侍姜芷睡下。

    而此刻的皇城城之外,永安茶楼的雅间里,温洵坐在正首位置,屋子里只一盏大明油灯,在离温洵不远的地方,照亮他的半边脸。

    俊秀清雅的脸上,一半光亮,一半阴影。让俊美也多了几分阴森,连灯光似乎也不再柔和。

    他沉默的端着一只青釉茶碗,眉眼冷清。看着在自己面前伏身长跪的柳云志,眼中是极为少见的轻蔑。

    柳云志还穿着那件旧袄,哪怕已经春来,可是他面见贵人,似乎找不出来一件合适的春装,所以他只能不顾后背的燥热,依然穿着这件还算体面的棉袄。

    “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还请殿下施恩。”柳云志以头抢地,不见一丝文人风骨。

    他就那样跪着,像一只没有脊梁的虫蚁,竭力想要抓住擦肩而过的机会。

    “你一个落魄书生,和梁王会有怎样的深仇大恨,你又怎么配和他有深仇大恨?让你如此处心积虑的想要投靠本王?”

    柳云志微微抬眼,打量眼前之人。他和她的那位夫郎一样,浑身上下都有一种令人自惭形秽的逼人贵气。那是多年富贵荣华浸染出来的雍容气度,让他们显得俊美,高贵,从而也令人想要臣服。

    哪怕他们粗布褴衫,哪怕他们偶尔落魄。

    柳云志又低下了头,他仰望他们的每一瞬都让他觉得绝望。所以他要自救,要将自己从这深不见底的深渊里拉出来,哪怕依附他人,哪怕丢掉良心。

    柳云志再次叩首,他甚至能看到温洵华美的鞋面。他垂下眉眼,用一种绝对诚恳的声音说道,“小人粗鄙,半生卑贱,但也心向明月。昔日数面之缘,方知世间美妙在何处。若是有朝一日,能助殿下事成,小人别无所求,只求,只求梁王妃一人!”

    外面起了风,吹动窗棂。灯火晃了一下,忽然打破这一瞬诡异的平静。

    随后便是温洵不可抑制的笑声,那笑声好似一把弯刀,每一声都深深刻进柳云志心上。但是他咬紧牙关,紧握拳头。平静的等着温洵笑完。

    温洵笑到眼角流泪,随即他又直起身来,像是面对一件从来没有见过的新奇物件。

    清雅动人的嗓音,云淡风轻的语气,问出这世上最伤人的话语。

    “梁王妃?哈哈哈哈。癞蛤蟆怎么能有胆子吃天鹅肉呢?柳云志,凭你也配!”

    他们少年相识,连他自己,都始终克制,不敢对她有半分肖想。

    眼前之人,命如蝼蚁,卑贱如泥,他怎么敢动那样的心思。这是对她的侮辱!

    温洵站了起来,这让他看起来更加的高大魁梧。俊美华服耀人双眼,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还是让柳云志从内心深处,生出了一点不可无视的退却之意。

    他咬了咬干裂的嘴唇,紧握拳头。逼着自己坚持。

    “小人自然是不配。可若是沾了殿下您的光,小人便不再是今日的小人了。”

    温洵冷笑一声,他偏头打量柳云志,他一时不知要怎么处理自己这些烦躁的情绪。

    他金尊玉贵长到如今,没想到有朝一日要和这样卑贱之人为伍。

    可是卑贱吗?他们两个,谁不卑贱呢。

    柳云志饱读诗书,但是竟无米果腹,他虽然金尊玉贵,却也不过是一个鸠占鹊巢的赝品罢了。

    可柳云志虽然卑贱,但却有那样的胆量。妄图从阴沟里伸出手,拽落天上明月。

    那么自己呢?

    这朝堂旋涡已经这般将他裹挟,他难道连柳云志的勇气都没有吗?

    堂堂七尺男儿,就甘愿为他人棋子,任人摆布消遣?

    温洵说不出来他是什么感受,但是柳云志的卑贱和野心,好像一把黑暗中的火焰,照亮着他的目光,让他不由自主的也想抬头看一看,属于他的明月。

    卑贱吗?不甘吗?

    成王败寇,若是来日真的天命眷顾,大事得成。那些过往的卑贱又有谁会在意呢。

    温洵又走了回去,端端正正坐好。和他过往那么多年,读圣贤子集时一般的认真细致。

    他从袖袋里摸出一枚金锞子,扔在柳云志面前,道,“先去换两身干净衣裳。好好洗漱一下。再吃顿饱饭。明天一早,收拾整齐,再来见本王!”

    他还是没有办法去忍受,和这样狼狈的人,一起商讨那种颠覆天下的大计。至少,至少对面之人要干净整洁,他才能说服自己,柳云志没有那么不堪,自己与之为伍,便也没有那么令人屈辱。

    柳云志看到面前的金锞子,那种屈辱感便忽然被另外一种感觉替代。

    他觉得值得。

    不枉他从得知端王将要离京之时便在城门守候,他用尽一切办法,反复在端王面前出现,终于得他一见。

    他将自己所有的尊严,捧在对方脚下,当做自己投名的诚意。

    不是不痛苦,不是不挣扎。只是他没有办法了,他得不到她的消息,只能等天下皆知的时候,也跟着听闻他们之间有了孩子。

    痛苦在每一个深夜来临。

    四面透风的房子,呼啸嘶嚎的北风。都没有让他觉得这般痛苦过。

    可是如今,天气转暖的春日,已有棉袄可以略挡风寒的夜晚。他却觉得自己几乎要活不下去了。

    原来不曾觉得,可如今每当想起她怀了别人的骨肉,在金丝绣线亦或牡丹缠枝的锦帐之中,被人揽在怀里,做尽亲密之事,他才方觉自己是真的一无所有,那种痛苦与无力将他反复撕扯,令他夜夜难安。

    有时他伸出手,也想去拥抱,却是两手空空。

    当他再一次从极尽绝望的梦境中醒来,他便下定了决心。他要抢夺,要拼上这一无所有的性命,来追逐,来满足。

    此刻柳云志伸手捡起了那枚金锞子,对着温洵再三叩首道谢,惹来温洵厌恶的回应。

    “收起你这幅窝囊样,我虽不及他温行,但也不喜欢身边之人腌臜下贱。你且好好抬举自己,若是你有用,本王自会让你体体面面去见她!”

    体体面面去见她。

    柳云志起了身,对着温洵拱手,似乎又找回了一些昔日尊严,“小人告退。”

    温洵沉默的坐着,不曾再多说一个字。只在柳云志离去以后,久久沉默,不曾动身。

    柳云志怀揣着那枚金锞子,知道这是命运对他的第一个奖赏。

    一夜无眠,第二日天光破晓,柳云志便敲开了温洵的房门。

    温洵打量眼前之人,也不知道深夜他去何处买来现成的衣衫。

    淡青绣了文竹的长衫,让那张仔细修洗过的脸庞多了几分清俊。

    柳云志五官英挺,如今好好洗漱,连头发都认真梳理过,一枚青玉簪,将发髻和长衫衬得妥帖。

    他立在那里,倒也勉强能看。

    温洵扶着门框的手松了开来,心中也不紧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这样,倒不让他觉得那么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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