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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傀儡

    东洲有怪志,记曰:

    “或石、或木,或破布衣衫,或琉璃铜铁。制之人形,加之傀术,成傀儡。食之以人血,遂长成为人。其貌各异,男女皆有。虽七情六欲或缺一二,但三魂七魄,五脏六腑俱全,妖邪莫辨……”

    “哈哈,怪哉怪哉!你这说书人信口拈来,我且问你东洲何志记此怪事?”偌大的茶馆里人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说书老头说着异闻怪事。却在这时候,一个在二楼吃茶的女子站了起来,问楼下那个说书老头。

    “姑娘是不信老夫所言?”老头摸了摸灰白的胡须,精干的眼睛看那姑娘的时候略带嘲讽之意。

    “自然不信,朗朗乾坤,何曾见过食人血为生的妖魔傀儡?”女子身着一身粗布裙,虽然布料粗俗,却针脚绵密,衣形合身,十分干净利落。她此时吸引了茶馆里头众人之目光,也不畏怯,一双星眸闪烁,正如朗朗乾坤。

    “哼,妇人之见。此乃东洲《峪洺谭翁志》中所载。老夫也是照志中所说,讲与众人听。”老头子摇头晃脑,娓娓道来。众人一看,原来这说书人所言皆有典籍所依,所言非虚,此时更是交头接耳,啧啧称奇。

    “《峪洺谭翁志》只记‘或石、或木,制之人形,成傀儡。’一句,其余那些谭翁他老人家不曾写过,难道是你所写的?”女子却十分不屑,出声辩道。

    “你这个丫头从哪儿来的!东洲之大,仙门仙派无奇不有,况且老夫所说确是志中所载之事,你见闻浅薄,却来疑我!”说书老头将一本书从桌子上拿起来,翻过一页,一边拍一边给众人展示。

    “哎呀,还能不能好好听书了!”

    “就是!爱听就听,不听赶紧滚!”

    “一个女子懂什么,还引经据典胡说八道。”

    “赶紧继续啊,我茶都凉了!”

    茶楼里此时怨言之声又响了起来,民意鼎沸,都要那个说书先生赶紧继续说。

    说书人冷哼一声,敲了敲惊堂木,继续说道:

    “且说那地方,有些人家的孩子夭折,便用其生前之衣衫做一个养起来,每日由父母以血做奶喂他长大。第二年再看,那个衣衫竟已有人样,眉眼虽无神,手脚麻痹,身软如布,细细看之却正是他家夭折的那个孩子模样!”

    女子见无人再理会自己,便也只好坐下,小脸气的鼓鼓的,狠狠喝了一大口茶水。

    却没有漏过那个先生所说的故事。

    “再过一二年,父母仍每日以血哺之。那傀儡已经活了过来。能说能走,且所言所行,皆依他父母。十分孝顺听话,与常人无异。只可怜他父母双亲常年失血,面若菜色。正以为此乃吸血邪魔,他双亲要被他吸干而死的时候,他却可以进食了!吸血次数日渐少,五天一次、十天一次、一月一次、到三五年后,若一直没有大难大病便再不用食人之血,真真正正……“惊堂木啪的一声又响。“成了人!”

    “哎呀,这么厉害!”

    “居然能够起死回生啊!”

    “食人血的邪术,太阴毒了吧!”

    “虽然食人血,却也不害人性命,反而能成人,也不见得不行吧。”

    茶馆内众人议论纷纷,女子却再也听不下去,心道这里边陲小镇愚民太多。起身拿了桌上的包袱,出了茶馆。

    而茶馆角落一桌人,注意到了女子行踪,互相对视几眼,也都纷纷跟了出去。

    女子从哪儿来的没人知道,只是她身上除了一个包裹以外似乎并无长物。也不知是她方才出声质问说书人时候太过显眼,以致美貌吸引了盗匪,还是她在茶馆点的是四两银子一壶的春茶,总之此时已出了小镇的她身后,多了四个小尾巴。

    她骑一匹花色瘦马,瘦马原是上一个镇子里驿站淘汰的一匹老马。本是要杀掉吃肉的,她正巧需要匹坐骑,便把它买了下来。

    瘦马走的慢,好在她也不是很急,一人一马晃晃悠悠,倒也不负风景。

    只是此时,她却嫌它太慢,风景也无暇再看了。

    刚开始,这几个尾巴,还遮遮掩掩,藏在路边草丛。随着小镇越来越远,这些的胆子也越来越大,这几次回头,她发现他们已经明目张胆的跟在她后面。

    她试着夹夹马肚子,但瘦马却仍然走的不紧不慢,一点跑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身后几个匪徒似乎也看出了她的窘境,几个人都朝她跑了过来。她也发了狠,狠抽了瘦马的屁股一下,瘦马吃痛的往前蹿了几步,却好死不死的停下了。任凭她如何央求,如何驱赶,都不肯往前走一步。

    她实在没了办法,只好翻身下马准备跑路。可土匪更快,熟练地把她和瘦马围在了中间。

    “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她从怀中抽出一柄匕首,土匪的眼睛又亮了亮,几个人都看出了这枚匕首的锋利,想来能卖个好价钱。

    “小娘子别怕,这东西危险,哪是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把玩的,快把这东西给哥哥们,别伤着自个儿。”一个匪徒走上来,面目可憎。

    “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你!”她晃了晃匕首,那个匪徒只好后退两步,免得被划到。

    “小娘子这么凶呢……嘿嘿嘿。”几个匪徒却一点也不怕,反而嘿嘿的发出猥琐的笑声。

    她急的团团转,可对方有四个,她顾前不能顾后,十分窘迫。

    一个匪徒趁她转身,突然袭过来,一下从后面抱住了她。

    “哎呀~哥哥可抓到你了。”

    “啊!你给我放手!快放手!”她连忙举起匕首要刺身后这个匪徒,却被人扼住手腕,匕首也被夺走了。

    情急之中,她只能乱踢乱打,可她的粉拳落在那些人身上,却是连挠痒痒都不行,几个匪徒把她推来搡去。

    “哥,咱们拿这个小娘子怎么办?看着细皮嫩肉的,模样倒不错!”一个匪徒伸手在她脸颊上狠狠摸了一把。

    她已经慌了神,喊着救命,可这荒郊野岭的,却没有一点人烟。

    “嘿嘿,你这小子,花花心思不少。这小娘子如此美貌,你可无福消受。咱们大寨主正好缺这一房夫人,不妨献给寨主大人,讨几锭银子,咱哥几个再去逍遥不迟啊!”

    “说的对,就抬给大寨主去!”说着给她绑了手脚,塞住了嘴,扛到了马背上。四个人一边翻着她的行李,一边往山林深处走去。

    也不知是颠簸了多久,久到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马鞍颠出来了。

    一行人终于停了下来。

    “估计今天是赶不回去了,咱们几个在这儿凑合一晚,明日再入寨献宝。”那个头目说着,将瘦马系在树上。

    几个匪徒,四下一番收拾,很快在山间围了个篝火。

    她也从马背上被解放下来,绑在篝火边的一棵大树上。

    天色渐晚,几个土匪掏出些干粮,顺手将她包袱中的财物瓜分一空。

    吃了她带的一小坛腌菜,就着他们水囊里的劣酒。

    土匪们很快便都酒气熏熏,七扭八歪,讲着不堪入耳的荤话。

    她心头凄凄惨惨,痛恨自己不该跟那个狗屁说书人逞什么威风,如今倒好……苍天啊大地啊,哪位仙人可怜可怜她吧,随便寻个机缘,她以后定当犬马相报。

    她正胡思乱想。

    丛林深处突然一阵铃声穿过。

    “大、大哥,你听见啥声音没啊?”四个土匪里的一个,因酒水的麻痹,说起话来舌头有些大。

    “我也听见了,大哥,好像是铃声。”另一个人连声附和。

    土匪头子似乎没听见,有些不以为然。

    他正要开口,铃声又穿行而过,声音更大了些,更清晰了些,更近了些。

    “来者……何人!”土匪头子颇有魄力的站起身,抽出他挂在树上的一把大砍刀。

    丛林深处静悄悄的,一阵风把树叶吹响,诡魅铃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铃声很近。

    金属清脆悦耳的碰撞声让几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啊!”突然有个人大喊了一声,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叫什么啊你!”土匪头子责备说,看得出他也被这气氛弄得有些慌张。

    “我,我们……难不成是、是、是……”

    “是什么啊!”

    “我们不会是撞鬼了吧!”他话音刚落,铃声骤停,山林深处却发出一抹亮光。

    在山脊那条地平线上,有火光从林间透了过来。

    难道是有人路过?

    她被绑在树上,却也看到了地平线上的那抹火光。

    “往这边来了!快,快趴下……我奶奶说过,这是山鬼,我们是遇到山鬼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那个最开始喊叫的土匪惊慌失措的扑倒在树根上,双手合十念叨着。

    那火光走的十分快速,铃铛声也越来越大。

    其他几个人一阵慌乱,纷纷扑倒在地。

    她无法匍匐,只能将自己藏在树影里。

    心里有些忐忑,她是不相信什么山鬼的,她长了这么大,所受的教诲里也不曾提到山鬼。

    她想多半是另一伙山贼,手段更厉害,武功更高,山林中行走也如履平地。

    这些高人定是修行过缩地之术,原本遥遥可见的一星火光,眨眼见便近在咫尺。

    他们行走于不远处的那条小路上,步履如飞,且人数众多。

    她心里千回百转想了不少,若此时大声呼救是否会被救下?是否是又入虎口……

    只见这些人都身着诡异的猩红色长衫,脸上围着一块方巾遮住颜面。

    他们身边是一排排牛车,没有牛,而是人力来拉。

    拉车人仿佛力大如牛,车板上堆成山一样的木箱在他们手中似乎没有重量。

    其中一些人高举火把照明,为牛车保驾护航,全都走的飞快。

    是行商人!她不再犹豫,当下便开口呼救:

    “救……唔唔唔……”

    “姑娘……你看清楚……”她救字刚说出口,便被一个土匪掩住口鼻。

    这个土匪要她看清什么?

    她向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牛车上一个木箱被颠的一开一合。

    啪嗒……

    木箱打开,她清楚的看到一只白花花的人手就挂在箱边也被颠了起来!

    那只手后面,似乎还有个黑色的圆型头部!

    啪嗒……

    箱子盖上,重新回到视线的死角里。

    “他们是山鬼……是山鬼!”

    一个土匪也看到了这个画面,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惊恐,吓得破了音。

    怪人似乎听见了动静,有几个停下了脚步,往树林里望过来。

    破音的土匪惊恐异常,竟然飞身往山下跑去。

    这下动静便非常大,那些怪人开始向他们藏身的方向飞掠而来。

    “快跑!”

    土匪头子大喊一声,几人纷纷逃窜。

    只有捂住她嘴的那个土匪,显得异常镇定,俩人屏息不动。

    怪人很快便掠过他们,向逃散的土匪们袭去。

    不一会儿山坡远处便传来一阵哀嚎,那惨叫往往刚发出声便被人掐断,听起来异常的可怖。

    怪人归队,车队没有停下继续搜捕。反而是走的更快,又是眨眼的功夫,便又远行到地平线处,火光亦渐渐隐没。

    诡异的铃声响了一阵,渐渐听不到了。

    她和那个土匪都僵持着一个姿势,半天没有动。

    良久,她感觉那土匪突然放松下来,将手从她嘴上移开了。

    “走了……”他喃喃自语。

    “那是什么?山鬼?”她声音有些颤抖,而且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被察觉到。

    “不是山鬼,他们……你今天在茶馆不也听说了么……”那个土匪说道。“他们是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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