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有些警戒的四下望了望，此处开阔，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他便翻身下马。

    “你要去哪？”伍音儿还挂在马上，扭动着身子，往木桥的方向看他。

    土匪没管她，径直走下了那座木桥。音儿双手还被捆着，他也没有帮她松绑的意思。

    伍音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计上心头。

    她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跨在马上。

    用捆绑的双手拉起缰绳，夹了夹马腹，大喝了一声“驾！”

    马儿一步也不动，根本不听她的驱策……

    “别耍花样，跟上来。”土匪头也不回的说。

    “没有马儿，我也能跑！”伍音儿嘴硬的说道，有些尴尬的爬下马背，但她并没有真的逃跑。

    “你可以跑跑看，没有我，你遇到那个剑客只有一条死路。”土匪说。

    伍音儿无法反驳，默默跟了上去。

    木桥所连乃是一个木屋。

    两人走到近前。

    土匪却在木屋门边突然停了脚步。

    “有人！”他低声道。

    音儿心里也同时一紧，望向那木屋，果然听得里面有桌椅磕碰，碗盘相接之声。音儿不知这土匪究竟有多少仇家，自己这样跟着他多少条小命也不够用啊。

    她望向土匪。

    土匪换了步伐，悄无声息来到木屋边，顺着木头缝向里面望去。

    也不知他究竟看到了什么，音儿只见他一眼之后，便转瞬怒不可遏起来。飞的一脚踢开了木屋的木门。

    木门老旧，那耐得住他的铁脚。

    砰地一声砸进了屋中，吓了音儿一跳。

    那屋中人似乎也被惊扰，情急之下竟丢出一柄匕首，腾地一下扎在屋外的木栅栏上。离音儿的脑袋就差那么一拳的距离，音儿转过头看那匕首，只见匕首形如闪电，金光闪闪，刀锋犀利，此时入木已有三分，端是吓人。

    再回头，只见屋内人已同土匪交起手来，拳脚互有来往，谁也不落下风。

    两人纠打一阵，那屋内人便想脱身。

    “不打了不打了！”嘴上忙不停的说着，一道身影从屋内飞出，落在院中。

    “你到这里做什么！”那个土匪也从屋中追了出来，对那人怒目而视。

    “我……！咳……你你别管我，你又是怎么回事，失踪了十余日，一回来却带了个乡野村姑。你干什么去了？这个村姑是谁？”那男子先是无言以对，接着边想了个由头，反过来问他。

    “谁是村姑？你这个人怎么说话呢？”音儿听他一口一个村姑叫的那么难听，便对这个男子没什么好感，更何况刚才这家伙一个飞刀差点没要了她的小命。

    那男子白了他一眼，没跟她多费口舌。

    土匪无心理会他俩斗嘴，走到音儿身边，将那柄闪电匕首从木栅栏上拔了下来，又丢给院中男子。

    “这村姑是我的证人。”那土匪回答道。

    “你！”音儿对村姑这个称呼几乎气绝，但那土匪说她是证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刚才她还以为两人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相见便要拼个你死我活，自己还可趁乱跑路，可原来两人是熟人打闹。

    她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算盘没打成，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村姑就村姑吧，也比丢了性命要强。

    “什么证人？难道你此次有所收获？”那人听得此话脸色突变，连忙追问。

    土匪点点头。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证人，收获？”音儿见两人神色都严肃起来，所说之事似乎与她有关不禁疑惑起来。

    院中那男子这时主动打量起音儿，却见音儿双手被绳子绑着。

    “既然此人是证人，为何要将她绑起来？”他问土匪。

    “……我看这个女人不太安分，我怕她跑了，这才没给她松绑。”那土匪振振有词。

    “你这是小人之心，你怎知我一定会跑？若是早说要我做什么证人，我说不定就答应你了。”音儿数落道。

    “我才刚救了你的性命，你就说我是小人？”土匪反声呛到。

    “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有生命危险？你救我不过是因为需要我作证罢了，哪里有什么恩情，可莫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其实她心里也念了他几分恩情的，只是她天生一副伶牙俐齿，偏不想在这里输了阵势。

    “既然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那就这么绑着吧，我看没什么不妥。”土匪翻了个白眼，不去理她。

    院中男子此时却看着拌嘴的两人吃惊的合不拢嘴……

    “你李诺臣居然会还嘴！我的天啊，我不是看花眼了吧！”那男子揉揉眼睛，盯着那土匪上下打量。

    “他何止会还嘴啊！他还是狂徒呢！”音儿想起林中剑客喊了他一声狂徒。

    “呦！还狂徒呢？”男子笑问。

    李诺臣面色变了又变，瞪了音儿一眼。

    “就你话多！”

    “哈哈哈，我认识他十五年，今天才知道他还有这么一面，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那男子捧腹笑道。“这位村姑，哦不，这位姑娘真是好本事啊！”

    音儿皱皱眉，对此人话中的讽刺之意颇为不喜，不过能让那个混蛋土匪被嘲笑一番，也另有些趣味。

    她将双手举到李诺臣眼前，他瞅了她一眼，转过头没说话。

    那院中男子见状，心知他这好友是面子上不好意思，便匕首一挥行了个方便，断了音儿手上的绳子。

    “在下金刀燕飞，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音儿。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掳我至此？”她原本就怀疑李诺臣不是个普通的土匪，不过她一直也不知他为何要掳走她，此时这个金刀燕飞似乎也知情，又不像那个臭土匪一样讨人厌。也许能问出些东西。

    “这……”金刀燕飞看了看李诺臣“还是让他跟你说吧。”

    李诺臣看着她思索了一阵，才缓缓开口说道。

    “你还记得那天夜里，在林中遇到的那群人吗？”他问她。

    音儿点点头。

    “我记得那几个土匪说那些不是人，是山鬼。”音儿回忆起来。

    “不错，民间确实有不少人将这些家伙称为山鬼。可他们不是山鬼。”金刀燕飞面色阴沉接着说道。

    “我记得当时……当时你跟我说过，他们是……”音儿忽然回忆起了什么，不安的朝李诺臣望去。

    李诺臣点点头。

    “是傀儡。”

    “傀儡……”音儿忽想起那日在茶楼说书人说过的那段话。

    “或石、或木，或破布衣衫，或琉璃铜铁。制之人形，加之傀术，成傀儡。食之以人血，遂长成为人。其貌各异，男女皆有。虽七情六欲或缺一二，但三魂六魄，五脏六腑俱全，妖邪莫辨……”

    李诺臣和燕飞对视一眼。

    “你竟然还记得那说书人所说？”李诺臣好奇问道。

    “哦，我自小喜欢这些东西，只是碰巧记住了。”音儿说道。“不过那个说书人说，这段话是取自东洲《峪洺谭翁志》，可我恰巧曾读过这本《峪洺谭翁志》，其中并无此记载。”音儿想起那说书老头的蛮横，不禁有些气闷。

    “姑娘见识广博，这段话确实不在《峪洺谭翁志》中所载。”

    “不过这段话，也不是没有出处。”金刀燕飞说道。

    “哦？那是在哪本书中写的？”音儿之前倒没说谎，她确实是自小喜欢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对各地的异闻录都求知若渴。

    “《东洲志傀术卷》”燕飞说。

    音儿不禁茫然。

    “《东洲志》三千卷，天文地理，仙术道典无所不载，可能是小女孤陋，却没听说有过这么一卷。”音儿说道。

    “你可知人间皇帝当年焚书之举？”李诺臣问她，音儿点点头。

    “当年人皇集人界之书焚于天极山，遭九天万雷齐落，虽劈死了人皇，却损失了世间不少典籍。其中有一卷书，是那个皇帝第一个焚毁的。”李诺臣面色深沉，继续说道。

    “难道就是这卷书吗？”音儿道。

    “不错，自此，傀术在人间几乎失传。可时隔千年，人道仙道彼此交错，傀术又重回人间。百姓们虽茫然无知，可上位者却已得此术余百年。”金刀燕飞接着说道。

    音儿回想起那夜的那些“人”。

    “为何要与我说这些？”音儿警惕起来。

    “因为我这次就是为了调查此事才四处寻访，而你则与我一样都亲眼目睹了傀儡，我需要你作证人，以证此事。”李诺臣说道。

    “向谁作证？”音儿皱眉问道。

    “向……”燕飞刚欲说出，却被李诺臣制止没让他继续。

    “你到时候自会知道。”李诺臣脸色有些惆怅，音儿知趣，便没再提问。

    她此时已被松绑，一番聊天又觉得这两个人不像坏人，虽然自己一个姑娘家不该与江湖浪子过于紧密。

    不过好在音儿这一路也是恣意游历，虽也有几件事情要做，可却都不是要紧的事情。

    此时话也讲到这份上，她也不好意思拒绝与他两人同行，保不齐自己一表露这种想法，还得再被捆回去。

    当下便同意随他俩去做个证人，燕飞也表示事情办完便放她走人，姑且不谈。

    燕飞搞来了两匹马，两男子各乘一骑，她则被安置在李诺臣的马上。她打死不愿意被他搂在怀中，也不愿意在他身后搂着他腰肢，更加不愿意像麻袋一样挂在马上。惹得李诺臣几乎动怒，最后还是燕飞打了个圆场，在那木屋院里弄出个板车，挂在马后。音儿就坐这板车，这才解决了问题。

    三人有马，脚程自然快了很多，不久便来到了辽郡境内。

    “诺臣，是汔水！我们离朝京已不远了！”燕飞激动说到，遥指远处。

    向那处望去，只见一条银带自东向西延伸，乃是大河汔水，水面宽阔，波光粼粼。

    音儿这才知道三人那日所下的山便是天井山。自天井山东北下山便到了裕郡境内，如今复行几日又穿过狭长的裕郡到了辽郡。

    一行人一路向东北疾行，不知不觉竟然已快要到达帝都朝京。

    “我们要去朝京？”音儿原本也有去朝京一游的打算，只是没想到那风景壮美的天井山和以秀丽著称的裕郡千湖竟然全然未见，一路赶鸭子上架一样，风餐露宿，居然已经快到朝京了。

    错过的那些良辰美景，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再走一遭，一想到这儿，便有些不值。若不是被土匪绑架她又怎么会落到李诺臣这个臭小人的手中，还要去做什么狗屁证人，害的她错过好些景致。

    “对，我们要你见的人此时就在朝京。”李诺臣说道。

    “这里景色如此美丽，不如我们今夜就在汔水畔扎营休息。我听说这几日正逢孟春佳节，朝京不少善男信女都往这汔水放灯祈福。我们一会儿可以去看看，说不定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燕飞兴致勃勃，建议道。

    “汔水祈福？我从未听过，朝京的人真有雅兴！”音儿也是初到此地，加上心性本就喜欢玩乐，对任何事物都颇为好奇。听到燕飞对孟春节汔水祈福的叙述，顿时被勾起了兴趣。

    李诺臣虽然对汔水祈福偶遇善男信女之事没什么雅兴，只是一路辛苦，未免也有些无聊。见两人都颇有兴致，他也不愿打扰，点点头，表示可以。

    三人快马加鞭，赶到汔水边。

    汔水乃是苍国两条母亲河之一，发自云坤山脉，流经苍国众多州郡，又与各处水脉相连。到朝京处水量还不多，辽郡平坦，汔水在这儿温文安详。可等汔水流过裕郡，千河千湖相连，水量大增，不久又遇到重重山门阻挡，水势变汹，是以景色与此处大不相同。

    音儿一行人一路东行，到此处才知汔水可以如此美丽安详。

    汔水边点缀大大小小市镇无数，此处离朝京已经很近，也繁华一些，三人正来到一个依水而建的小镇上。

    “燕飞，你说的真的不假！这镇子好热闹！”音儿忍不住惊叹。

    “是啊，我也没想到，原以为只能零星遇到些人，没想到这都成了规模。你们瞧瞧这些民商，恐怕这一年都在做着祈福莲花灯。我去哪儿也没见过这么多！”燕飞也笑道，也被这镇上热闹所感染了。

    “看着镇子上游人如织，车马不绝。客栈恐怕难有空房了。”李诺臣见这两人兴奋的样子，无奈摇头，他生性沉稳不喜热闹，若不是与这俩活宝同行，他也不会来这样热闹的镇里。

    “一看你就是多年未回朝京了，如今天下盛世，这镇子依水而建，往来游人很多自不必说。这商贸船只也有不少去朝京前要在这儿歇脚整顿，我想客栈应该不会少。”燕飞却不担心，出言安慰了好友。

    “就算没有客栈，我们便露宿河边，赏月听风也很开心啊！”音儿也补充道，她此时已迫不及待了，东看看西瞧瞧，催促两人赶紧进镇。

    “拿你们没办法……但进镇要先找客栈。”李诺臣无奈道。燕飞则哈哈大笑几声，夹了马腹进镇去了。

    “好好好，知道了，燕飞他都走远了，你快点啊。”音儿在马后催促。

    “……”

    此镇名叫于家镇，三人进镇，顺大路一路前进。

    只见这小小的于家镇繁华热闹不逊于朝京。沿路彩旗飘飘，竟是个青楼红馆云集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