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个空

    男子医者尚然兮上午被御前护卫客客气气地接进宫去,下午则由内侍省差役们用羽扇歌吹欢欢喜喜地送了回来,傍晚时分惠王世女萧冰月亲来迎娶,锣鼓喧天地接往惠王府成亲,这消息当晚就传到了侍御史贺绯辞的耳朵里。

    体仁堂虽由天武军将士把守,御史台却也没有彻底放手,左都御史陈语陌派了两名差役整日里在体仁堂斜对面的茶坊里坐着,瞭望动静观察嫌疑人。差役们观察到尚然兮中午进宫给怡君请平安脉,下午嫁进了惠王府,知道兹事体大,赶紧返回御史台奏禀。

    休沐日的晚上,左都御史陈语陌在家中歇息,御史台内只有侍御史贺绯辞值守。

    贺绯辞很是敏锐地感知到了一丝危机,他这升任侍御史靠的是查证体仁堂尚然兮一案,现在该案的两个背后主谋顾璟、苏澈一个从犯颖儿都已经被天子放了出来,在雅州河道上将功赎罪,只余尚然兮这一个主犯还关押在体仁堂内,眼看着这一个主犯也被天子赐婚给了惠王世女,放出去那是早晚的事。

    经手的案件这么容易就翻了案,犯人还很有希望重回朝堂重获天子信任,这对办案的人,实在是一个不好的消息。

    这意味他很快就会被犯人报复。

    苏澈、顾璟或许还不会那么很他,尚然兮可就不好说了,本是名闻天下的男子医者,这两个月被关在体仁堂里,与外界隔绝,他可不敢想这个尚然兮重新得了势,会如何收拾他。更何况,这个尚然兮背后还有一个左相江澄,他之前为了扳倒江澄,派人散布江澄无诏回京的谣言,害得江澄在朝堂上被人家弹劾,这件事传到江澄耳朵里,怕不是要对他新账旧账一起算。

    他说什么也不能看着尚然兮重新收获天子的信任,更不能坐以待毙,他得想个法子自救。

    怎么自救呢?贺绯辞想到了柳笙。

    “这次做得很好,以后有事仍旧及时来报我知。”贺绯辞拿了一把小碎银子赏了送信的差役,命她们继续看守体仁堂,自己则骑马去见假柳笙。虽然天色已晚,他却没那个耐心等到明日上朝之后再去拜见柳笙,他以往见柳笙也从来都不拘白天黑夜。

    他其实已经好一阵子没有私下里拜谒柳笙了。

    同陈语陌一起办案,一起升迁的时候春风得意,他是想不起来要去给柳笙请安的。后来他想要扳倒江澄,虽然没有去征询柳笙的意见,内心里却猜到柳笙多半不会赞成他这么做,他就像一个背着师长做坏事的小孩子,自然也就不敢去见柳笙了。

    他哪里知道等他终于想起来要去拜见柳笙的时候,他的这位恩师丞相早就已经被换了人?

    “相国不在府中,小贺大人请回吧。”柳府的下人都知道他是相国的得意下属,对他晚间登门的行为,保持了极大的克制,客客气气地拒绝了他进府谒见恩相的要求。

    贺绯辞全然没有意识到假柳笙已经不在柳府住了,他只以为是下人敷衍他,他怒声问下人:“今个儿休沐,这么晚了,相国不在相府,还能在哪?你莫搪塞我,我可是相国的门生,每回来,相国必会拨冗见我的。”

    那下人听他这么说,便猜到他不知道情况,苦笑着向他解释:“小贺大人莫发怒,相国这阵子都住嘉会坊,小贺大人有事要见相国的话,不妨翌日去趟嘉会坊。”

    嘉会坊?贺绯辞半信半疑,“相国住嘉会坊做什么?”

    那下人听他这么说,心里只埋怨他不懂事,怎得堂堂侍御史大人对于相国府的事竟是全然懵懂?连相国纳了新人都不知道?

    这倒也怪不得贺绯辞,他虽是五品官员,却还不够格去参加常朝,那假柳笙宣布要纳云雪的消息是在常朝上,他自然不曾听见。他的上司左都御史陈语陌倒是知道这事,但陈语陌是个很会体贴男儿心事的女子,考虑到他之前同柳笙走得近,猜测他没准是想要给柳笙做侧室,恐他知道柳笙纳了新人心里不痛快,回到御史台之后,根本没告诉他这件事。不仅不告诉他,陈语陌还不让别的手下们在御史台公开谈论这件事,唯恐刺到他那颗破碎的男儿心。

    陈语陌在御史台很有威信,手下们都听她的,尽量不在贺绯辞面前议论此事,就连假柳笙在白鹤飞来摆宴纳宠,御史台上下全都去赴宴喝喜酒,第二天愣是没人在贺绯辞跟前谈论喜宴如何相府新如君如何。

    这之后,明帝带着皇后安澜前往雅州,朝堂上一连几日都没有朝会,贺绯辞就没有见到假柳笙的面,他别说不知道假柳笙搬到嘉会坊一事了,他甚至连相国纳了新人都不知道。

    他睁着一双犀利的眼睛懵懵懂懂地问那红锦灯笼下方站着的脸色晦暗不明的柳府下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相国好端端地不住相府,去住嘉会坊作甚?”

    嘉会坊是京城有名的偏僻地方,有些位置更是野草丛生,据说原是朝廷特意闲废的一块用于敌军围城时种稻谷蔬菜自给的空地,他不信相国喜欢那样的地方。

    柳府的下人看他这神情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好告诉他,“相国新纳了一房如君,现在同着新如君住在那里。”

    贺绯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印象中柳笙不是个贪欢爱美的女人,家中只有一正一侧,那个侧室颜可心还是为了女嗣大计才纳下的,怎得忽然之间又纳了一房新如君?

    他提高了声音追问:“相国怎就忽然纳了新如君?这新如君姓甚么叫甚么?”

    他这话问得是连他自己都有些没有意识到的介意,仿佛柳笙的事情同他有着极大的关系,又仿佛柳笙纳宠应该事先征得他的同意才行,明明他之前丝毫没有要给柳笙做侧室的心。

    可是听到柳笙纳宠,他此时此刻是真真实实的不开心,他的情绪不由自主地有些激动。这种感觉仿佛是一件原本可能属于他的东西,莫名其妙地归了别人,尽管他不在乎这个东西,但是他仍旧不能做到沉稳如松。

    那柳府的下人倒没有意外他为何会如此激动,只感叹他的消息怎么如此不及时,当下摊摊手告诉他:“新如君叫云雪,原是咱们侧君送于相国的,谁成想现如今这新如君一家独大了,哎,我跟你小贺大人说这个做什么?”

    人竟然是颜可心送给柳笙的?

    贺绯辞脑海中忽然电光一闪,想到了他早前给颜可心出的围张救李之计。他早忘了这个计策,还以为颜可心未曾采纳,哪想到到今天竟然听到了回音。

    柳笙既同新如君在一处,嘉会坊又是那般偏僻的所在,贺绯辞当然不能夤夜造访,当下默默地打马折回常乐坊住处。他的这个常乐坊住处原是颜可心当初经营的酒楼,柳笙那日借于他居住,他便一直住着,升迁为侍御史之后,他的俸禄增加了不少,他也没有想过要换个住所,尽管这个住所会被人误会他是柳笙养的外室,但他本着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原则,坚持住在这里,毕竟他搬到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出赁钱,只有这里可以白住。

    下马之后,他径直奔二楼起居室,心情激动,他就没有留意到二楼别的房间中有女子的声音,直到他进入起居室,喊贴身的侍儿班儿打水,他连喊了两声,班儿都没有回应,他恼了,扬了嗓子高喊:“班儿你干什么呢?死哪里去了?”

    大许是听见他恼了,那左脸上有一个指头大小的紫色胎记的年轻男儿班儿,找急忙慌地从房间中跑出来,飞快地拿起铜盆去给他端热水过来。他一瞧见这班儿衣领是散开的,他斥责这班儿道:“你衣衫不整地窝在房里做什么呢?”

    班儿顿住了脚步,赔笑着答话,“奴才方才睡觉来着,奴才这就去给公子打水。”

    他哼了一声,不信事情就这么简单,继续诘问这班儿道:“你房里该不会有什么不三不四的女子吧?我跟你说小蹄子,你敢行这没脸面的事,本公子绝不轻饶你。”

    班儿心虚,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公子就是借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啊,不说这个了,公子这么晚才从衙门里回来,累坏了吧?奴才这就去打热水来。”

    贺绯辞确实有些累了,听见班儿这么说,他也就没再多问,懒懒地往床头一靠,等着班儿打热水来伺候他洗脸洗脚。他大大咧咧地这么躺着,倒是忙坏了班儿,班儿伺候了他好半晌方才返回房间中。刚一进门,就被那急色的楚府婢女得秀抱住狂亲。得秀抱住班儿心肝宝贝地乱叫一通,还抱怨这贺绯辞太碍事,得秀手上不停,嘴上道:“依我看,你搬到我们楚尚书府去,我们大小姐新升了官,老大人正欢喜,我们跟着大小姐的,个个脸上有光彩,你这时候进府当差,老大人断无不依的。当上两三个月的差,我请大小姐为你我主婚,你可就妥妥地做成我的第三房夫郎喽。”

    那班儿听了很是不满,一边推着得秀不规矩的手,一边骂道:“你们大小姐升成了几品官,你就狂得这样了?连让我做你的第三房夫郎的话都说出来了。”

    那得秀全然没听出来班儿话里的嫌弃,很是得意地炫耀自家小姐楚宙新晋的官职:“从五品的秘书丞,怎么样,这官职够高了吧?”

    班儿听了嗤笑道:“呸,不过是个从五品,还没我们公子高呢,我们公子都是正五品了。她一个女儿家,做个从五品,有什么可得意的?”

    这话是事实,得秀被抢白得一点面子都没有,却也没法子反驳回去,谁让她家小姐楚宙的官职不如人家班儿的公子贺绯辞呢?她恨恨地手上用劲,努力伺候这班儿。按说这得秀乃是女子,肯过来找这班儿偷情,实在是看得起班儿,理应由班儿服侍她,奈何班儿的脾气颇有几分像贺绯辞,而且比贺绯辞更懂得拿捏女子,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这班儿竟是把这得秀手拿把掐管制得服服贴贴,他让得秀打狗得秀都不敢撵鸡。此时班儿被得秀伺候得舒舒服服,仰面躺倒在得秀怀里,面上潮红一片,给得秀出主意道:“你家小姐便是做了正五品又怎么样?你还是她的婢女,她的官职俸禄不会分你一分,以我瞧,你还是自己弄个小官做做,自立门户得好。”

    得秀何尝不想从楚昀府上出来,奈何她一个做婢女的,离了主家,哪里还有生财之道呢?

    得秀嗫嚅着道:“我也想弄个小官做做,可哪有门路呢?以前我们老大人管着吏部的时候,我都没能出去当差,眼下就更没指望了。”

    班儿却已然替她想好了路子,他翘起兰花指给这得秀出主意,“你家小姐把友琴友瑟送给了柳相国,那友琴友瑟你是再熟悉不过的,以往多少阴私脏滥落在你眼里,你何不去威胁他两个?他两个恐你坏他们的好事,自然要在相国跟前替你美言。你只要不贪心,一个八品的官职是手到擒来的。”

    得秀万不了这班儿的头脑竟是这般灵活,连声叫好,“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真是我的救命爹亲,这样的主意亏你想得出来。等我果真做了官,你也离开你家公子,咱们两个双宿双栖地过日子去。”

    那班儿唇角含笑,自以为聪明至极,连贺绯辞都不放在眼里了,“咱们可先说好,你得了官职,就得娶我做你的正夫,你以前的那两个也不许再要,或休或和离,你瞧着办。”

    那得秀一心想要做官,哪里还顾念得了同头两个夫郎的妻夫之情,没口地应承下来,“行行行,都依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贺绯辞哪里想得到侧房中班儿和得秀如此筹谋,他只琢磨着次日如何同柳笙讲体仁堂尚然兮的事。虽然他心里有些不快柳笙纳云雪,但他是个功名心重的男儿,以前也不曾想过要嫁于柳笙,此时便按捺住内心的不悦,将这感情的事搁置一边,只专心琢磨如何才能对付尚然兮和江澄巩固好不容易得来的侍御史官职。

    次日乃是八月初一,这天是朔日大朝的日子,散朝之后,假柳笙被楚宙几个围着众星捧月一般恭维奉承,没等他走到近前,假柳笙就带着楚宙几个一同离开,前往鸣琴园饮宴去了。

    这日下午,假柳笙再未回政事堂理事,贺绯辞在御史台中等了一下午,只得在傍晚时分,驱马前往假柳笙所住的祖家小院,想着再怎么样相国晚上总要回祖家小院歇宿的。

    可是他失算了,这晚假柳笙根本没回祖家小院来。假柳笙这晚直接歇在了鸣琴园,收用了刑部郎中任蔷献上的小郎,答应给这任蔷在天子跟前美言,助力任蔷获得刑部副尚书一职。

    在祖家小院门前驻马大半个时辰,他都没能等到假柳笙,只好悻悻地勒转马头,准备打道回府。就在此时,他瞧见了乘车而来,怒气冲冲的颜可心。

    有热闹瞧了,贺绯辞果断地停了下来。果不其然,颜可心刚下马车,就直闯院门,被守门的女子们拦下之后,颜可心冲着院子里大喊:“尔等给本侧君闪开,让那个云雪滚出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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