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莲果

    与明帝当天就把颜可心重新得到宠爱的消息告诉后宫不同,大理寺卿叶衡是个相对谨慎的人,她稳稳当当等了一天,确定事情没有变化了,方才将消息告诉正君。

    八月初三这天叶衡下朝之后,未去大理寺直接打道回府,到得正君房中先给正君擦汗揉腿,顺带同正君讲起这件事。

    叶家正君肚子里这胎儿再有两日便要满六个月了,正君比之前更加辛苦,膝盖以下浮肿得厉害,那体仁堂的药郎便建议时常为正君揉搓双腿,避免浮肿久了形成血气淤堵危及性命。

    天气又炎热,正君久躺床榻,身上免不了黏糊糊的,需要有人不时地拿帕子擦拭干净。这些琐事只要叶衡人在府中,她便亲力亲为。并非不信任侍儿们,只是正君这一胎来之不易,她想要尽可能地陪伴在他身边,与他共度这艰难却又幸福的时光。

    正君正自憧憬女儿出生之后的快乐时光。虽然这一胎本就是服药所得,但到了能诊出男女的时候,正君心里却又不踏实起来,犹如那下了科场的俊秀女儿,哪怕再有把握自己能够金榜题名,没有发榜的时候,心里终究是有些忐忑的。

    好在半个月前那药郞给他诊脉时,告知他肚子里的当真是个宝贝女儿,他当时还不敢确信,悄悄地同叶衡讲了,叶衡打发了人去请了秦梦菲亲自前来复诊,秦梦菲也讲果然是个女儿,他这才把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

    多年夙愿一朝成真,正君心里头真是快乐极了,纵然这阵子比之前更加难熬,他也全都不觉得苦了。便有再多的不适,只要一想起宝贝女儿出生后那快乐圆满的时光,又有什么是忍不了的呢?

    他同叶衡已经给女儿起好了名字,女儿陪着齐苗所生的长女,长女名叫千紫,女儿就叫千橙,他脑海中幻想着两个女儿姐妹和睦一同承欢膝下的场景,唇角都翘了起来。

    听见叶衡这么说,他又过了一会儿,才从自己的幻想中清醒过来,偏眼看叶衡,很是公正地评价道:“柳相国这样子才对嘛,那云雪再怎么清冷漂亮,颜可心可是给她生养了长女的。哪怕柳相国以后有再多的女儿,帮她生养长女的,终究是居功至伟。”

    他这话明着是说颜可心,暗中便是在表态不应忘记齐苗的功劳。

    他敏锐地发现,随着他肚子里的女儿即将出生,府中上下对侧君齐苗不是那么尊敬了。便连叶衡也因为他需要照料,一天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待在他身边,已经很有些日子没有同齐苗缠绵了。

    他却是记着当初他和叶衡无女无子惶恐着急,是齐苗诞育了女儿才解了他们妻夫的难题,心里很是感念,不愿意让叶衡薄待了齐苗。

    叶衡与他心心相印,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宽慰他:“展儿的意思我明白,不过苗儿这些天忙着修书,也顾不上理我,我等休沐日再好好陪他吧。”

    齐苗近来的确很是忙碌,据齐苗说朝廷的意思是要加快修书进度,到年底至少修成一部大典。这情况正君是知道的,他听叶衡这么说,便不再多管,眼睛看向那案上的莲果,小声道:“展儿口渴,妻主喂展儿。”

    叶衡在他眼睛刚一瞥过去的时候,就已经伸手去拿,他话音一落,叶衡便把莲果喂到了他口中。

    他一连吃了三大块,方才停了下来,意犹未尽地道:“下人们说这莲果昨个儿又涨了三钱银子,往后怕是要吃不起了。”

    京城的贵女贵夫们原本并不喜爱莲果,这一个月也不知道刮得什么风,竞相喜欢莲果起来,莲果的价银一旬三涨,到昨个儿已经到涨到二两银子一个莲果了。他一日便要食用一整个莲果,算下来,一个月就要六十两银子,虽不到吃不起的地步,却也有些嫌贵了。

    叶衡毫不在意地一笑,先拿湿帕子给他擦了唇角,而后自己也净了手,这才凑过来在他额头轻吻:“展儿多虑了,咱们家都吃不起,那也没几户人家吃得起了。”

    为了让正君放心,叶衡当即传了专管采买果蔬的婢女过来,命那婢女立刻拿着银票去雅州再买上一大篓莲果。

    听得莲果的供应有了保障,正君满意地闭上眼睛休养精神,不再同叶衡讲话。

    他近来便是这样,神气不足,讲上几句话,便要小憩一会儿。叶衡也知他的情形,静静地坐在一旁陪伴他。

    大约两刻钟之后,一个侍儿在门外奏禀:“大人,冰月世女携侍君造访。”

    叶衡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冰月世女的侍君是谁,但萧冰月是亲王世女,凰朝礼法,哪怕臣僚们比皇室人员的品级高,在日常礼节上也要尊重皇室。因而她快速起身,匆忙赶往仪门去迎接贵客。

    出了房门没走几步,萧冰月便已经进来了,萧冰月脸上没什么表情,身后的男子也没有表情。虽然两个人一个比一个高冷沉闷,身上的衣裳却是华美又喜庆。萧冰月穿的是孔雀蓝长裙配大红滚边绣金孔雀纱衫,那男子穿的是同款孔雀蓝长袍,领子上掐着朱红色绣金麒麟的滚边,腰间系朱红色锦带,锦带下面还坠了一块碧绿可人的孔雀玉佩。

    这二人的衣着气质倒是般配得很呢,叶衡暗暗点头。

    “叶大人止步,本殿特与拙夫前来探视正君,叶大人无需拘礼。”

    萧冰月开门见山,叶衡连忙把人往正房里让,“劳动世女和侍君,世女这厢请。”

    萧冰月却不肯进内,驻足看了一眼那男子,嘱咐道:“本殿同叶大人在这院中饮茶等候,然兮自便。”

    那男子听了,便自行进房去,自始至终不看萧冰月一眼,也不同萧冰月交谈。可是他进院时走在萧冰月后面,此时也是按照萧冰月的吩咐行事,看起来又像是很听萧冰月的话。

    叶衡心中颇为疑惑。

    待这男子进内,萧冰月自己往廊下落座,喊人倒茶。叶衡赶忙吩咐侍儿斟了茶水,拿出最上好的点心果品款待贵客。

    叶衡抬手向萧冰月抱拳为礼:“听闻尚公子前两日得圣上赐婚归于世女,下官这几日忙于公务,未曾登门贺喜,在此恭贺世女喜纳新宠,愿世女与侍君百年好合,生女生孙,恩爱久长。”

    口中这么说,心中想着待会儿得备份贺礼送到惠王府上,她本以为萧冰月纳尚然兮只是明帝的安排,眼下看即便是虚假的婚事,该送的礼也得送,礼到了人心安。

    萧冰月微微颔首,脸上一派云淡风轻虚无缥缈,“多谢叶大人美意,本殿与然兮蒙皇姐赐婚,喜出意外,礼典从简,改日备上一席薄酒请几位至交前去热闹一二,还请叶大人赏光。”

    叶衡赶忙赔笑应下,“世女相邀,下官一定前往。”

    萧冰月听了,便矜持地点点头,叶衡摸不准这萧冰月所为何来,也不敢随意开口,心中又牵挂着正君,眼睛不住地往房中瞟。

    正房中,尚然兮正在给正君查看身体。正君睡得深沉,尚然兮动作轻柔,正君并未醒来。

    房中没有声音传来,叶衡心头越发打鼓。萧冰月却是气定神闲,只管在一旁饮茶。

    萧冰月饮了小半杯茶水,将茶杯轻轻放于高几之上,这才开口言道:“然兮虽然行事偏激,心底却很是善良。此番便是他放心不下姐夫,央本殿带他前来诊视。叶大人往后莫要把他想坏了。”

    叶衡恍然大悟,萧冰月这是替新婚夫郞解疙瘩来了,她赶忙站起身来给萧冰月打保证,“世女放心,下官同尚公子并无私怨,之前审案不过是秉旨行事,在法言法。往后尚公子由世女教导,言中规行中矩,普天下没人敢将他想差了。”

    萧冰月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只伸手虚扶了她一下,“叶大人请安坐,本殿相信叶大人的人品官品。”

    叶衡再次坐下,心中倒有些好奇,这萧冰月话中的意思竟是十分护着尚然兮的,两个却又看着并不亲昵,不知二人情分究竟如何?但她是个沉稳正派的人,虽则好奇,却也不愿意开口打听别人的闺房之私。

    那萧冰月本就是个以少言寡语保持城府威严的人,更不会主动告诉她什么。

    两个沉默而坐,只各自饮茶。

    各自饮了两杯茶,尚然兮终于自房中出来了。

    叶衡眼尖,见尚然兮的两眉间有一抹淡淡的忧愁,心里头不由得咯噔一下,两步抢过去,开口询问:“尚公子,展儿怎么样?”

    尚然兮微微叹了口气,实话实说,“正君胎相已稳,应该不会有流产之虞了。只是这胎儿耗费父体过甚,正君生养之后恐怕难享常人之寿。”

    叶衡脚步趔趄,几乎稳不住身形,萧冰月在一旁瞧见了,伸手扶住她。

    叶衡一双清瘦的眼睛瞬间含满泪水,她颤声问尚然兮,“尚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展儿他?他没几年好活了么?”

    尚然兮轻轻点了点头,心中难过得答不上来。他虽然早就想到了逆天而为必有代价,可是亲眼看到孕夫们的生命力被透支,心里头仍旧难以承受。

    以命换命,以大易小,不是他的初心本意。

    只是事情已经如此,他再难过又能如何呢?

    叶衡见尚然兮这般没有信心,顿时慌乱成得不能静心思考,她伸手去拉尚然兮,质问他:“展儿他还能活多久,一年还是几年?你,你早知道会这样是不是?”

    没等尚然兮回答,萧冰月就把她的胳膊拉了回来,沉声阻止她继续质问:“叶大人且稳住,然兮是男子,想事情未免悲观。你我是女子,凡事只讲尽力而为,待正君平安生产,叶大人好生养护正君,人力尽足,未必不能多留正君几年。”

    萧冰月说完这句话,便向着尚然兮使了个眼色,吩咐道:“叶大人府上不是有体仁堂的药郞吗?然兮把该嘱咐的再嘱咐嘱咐。”

    叶衡听了,忙命人去喊药郞。

    那药郞却是自尚然兮到来,就立在角门处等候吩咐,此刻蹭蹭两步近前施礼。

    尚然兮当着叶衡的面,叮嘱了药郞许多细节。叶衡在旁边一一默记于心。

    尚然兮瞟了叶衡一眼,末了的几件事直接吩咐叶衡本人。

    叶衡一一应答,有不懂的就提出来请教,态度谦虚得很。

    “到正君生产时,我自会过来照应,叶大人也无需太过忧急。”尚然兮嘱咐完了,又宽慰叶衡一句。

    叶衡抱拳道谢,“叶某多谢尚公子。”

    尚然兮点点头,没再说话。

    萧冰月瞧见,知道这是已经完事了,便同叶衡告辞,“时辰不早了,本殿同然兮告辞。”

    叶衡赶忙客气留饭,“世女同侍君好不容易到寒舍来一趟,侍君又忙碌了这半日,岂能连饭都不用就走了呢?还请王女赏个薄面,让下官略尽一下东道。”

    萧冰月却是不肯留下用饭,“叶大人无需客气,本殿还要带着然兮去趟梁相国府,看视梁家少正君,就不在叶大人这里叨扰了。”

    原来还要去梁府看视另一位孕夫,叶衡立刻放行,亲自送出仪门。

    萧冰月仍旧是自己走在前面,尚然兮跟随在后,萧冰月骑马,尚然兮坐车,二人直到离开也不交一言。

    叶衡耸耸肩膀,暗道这两个人真是瞧着般配又别扭。

    萧尚二人如何相处,自不归她管,叶衡送客归来自去正房陪伴正君。

    天气热,正君额头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那药郞正拿着帕子给正君擦汗,叶衡瞧见了,连忙命人去传冰块。

    待冰块加满了房中的几个大瓷缸,正君也醒了过来,问她方才可是有客人来?

    叶衡不欲让正君担忧,便把尚然兮和萧冰月相处的情形细细讲了一番,把尚然兮的诊视只简单提了一提。

    正君果然被她带着往萧尚两个这奇妙的婚事上想,一会儿说萧尚二人年岁相仿,才貌相当,十分般配。一会儿说尚然兮之前嫁过人,还生过一个儿子,真没想到萧冰月乐意纳他,还待他如此之好,萧冰月这心胸真是开阔得很。一会儿说萧冰月已有好几个夫郞,尚然兮嫁过去若是受宠还罢了,若是不受宠,只怕等萧冰月没了这新鲜劲儿,尚然兮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最好还是能给萧冰月生养个女儿,有了女儿,后半生就有靠山了。一会儿说尚然兮想要个女儿也不难,他自己就是医者,照方子抓药就是了,多少个女儿生养不来?

    叶衡前面都同正君说说笑笑,附和着凑趣,及至听见正君提议让尚然兮也服药生女,心头便是一跳,她想正君这阵子在房中睡久了,怕是忘记了天子之前查封了体仁堂不准体仁堂上下再给他人使用得女药的事。

    但她也不欲同正君谈论如此严肃的话题,只笑着拿别的话题岔过去了。

    正君精力不济,也不揪着她继续谈这个。

    两个又说笑了一会儿,正君又想要吃莲果,叶衡便又拿起莲果喂给正君。正君这次却要让她也吃一块,叶衡便自己拈起一块来送到口中。正君看她进得香甜,方才绽了笑意。后面二人你一口我一口,仿佛回到了当初两个新婚燕尔的少年时光。

    叶衡一个下午都在正君房中腻歪,她万万想不到半下午的时候,鸣琴园里的一位婢仆在大理寺门外逡巡好一阵子才鼓起勇气走进大理寺想要求见她,得知她不在衙中,那婢仆便嗫嚅着退了出来。

    到了傍晚时分,那负责去买莲果的婢女回来了,婢女空手而归,没带回来一个莲果。很是羞愧地告诉她,今日的莲果一早就卖完了,新货要后天才能运到,只能等后天再跑一趟了。叶衡听了虽然不高兴,但也没太在意,莲果走俏,一时卖脱销了很正常,好在她们昨个儿买了好几个莲果,支撑到后天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日夜里叶衡仍像往常一样亲力亲为照料正君,刚把正君安置好,她也解衣歇下。二更三更四更每一个更次正君都需要起夜,叶衡很自觉地醒来照护,天快亮的时候,正君睡踏实了,她也有些熬不住,闭上眼睛准备小睡一会儿。

    岂料,才要睡着,就听得门外有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差役急慌慌地从外面跑进院子里禀报:“大人,梁府少正君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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