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8
夜宴颇丰，江浙菜偏多，比如狮子头，蒜泥上海青，红烧肉，开背虾，杭三鲜什么的，每一道都厚味十足，尤其是那个杭三鲜，按照传统做法做成，奶白色的汤映着鲜红的虾，零星飘着金黄的油花，看上去格外诱人。
戴逸琳给纪满夹了一筷杭三鲜里的虾，甚至还贴心地喂到纪满面前。
纪满厌烦地挥了挥，暴力推开她的手。
戴逸琳也不恼，越挫越勇。
把虾放置他的碗中。
纪满垂眸，直接把碗推给戴逸琳了。
戴逸琳大喜过望，甜蜜蜜地靠在他肩头叫唤：“阿满，你对我真好，知道我还没舀米饭就把自己的让给我呜呜呜呜……”
顾烨星：“……”
她在心底暗暗地咬着后槽牙，脸上却一如既往地平静。
筷子戳进碗里，一下一下的，跟做解剖似的。
把菜戳得东一块西一块的。
他的眼神落到她这边，随即身形拉得笔直。
纪满踹了下向平朗的椅子，“你给我坐过去。”
“？Why”
“让你坐你就坐，哪那么多话。”
向平朗不情不愿地坐过去，脸上没了光，如丧考妣。
戴逸琳一看纪满要走了，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张牙舞爪的，还打了向平朗好几下。
“你坐过去行吗？你身上都是猫毛，我对猫毛过敏。”
“听见没别给我装死啊。”
“行，你不搬是吧，别逼我数三二一。”
“三。”
“二。”
“……”
那个一字，戴逸琳迟迟未说出口。
向平朗对她不理不睬，跟戴了降噪耳机似的什么也听不见，亦或是把她当做空气，她气鼓鼓地瞪着向平朗，眼红得快杀人了。
向平朗回眸，礼貌地笑了下，“麻烦你轻点哦。”
“我下载的有小蓝鸟。”
“？”
“上面有很多很多视频哦。”向平朗笑得纯良无害，“都是□□的。”
戴逸琳一下就噎住了。
横眉竖目的，原先还算柔情似水的眉眼现在跟烧了把火似的，熊熊燃烧。
她咬着下唇，把身体坐正。
对着向平朗的方向，竖了根中指。
向平朗心领神会，转头对纪满说：“诶我有事跟你说。”
“你！”戴逸琳急得尖叫，顿时引来全班人的注意。
大家的眼神落在她暴露的穿着和三人畸形的关系上，毕竟都是成年人了，以前还在班上一起看过《白色相簿2》。
但长大了见到现实中真实的情况，却没了多少乐子人的心态。
在场的有几个不知道戴逸琳什么脾性？
就她这样的还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别逗了。
戴逸琳终于坐正了。
夏蓉蓉夹了几块红烧肉，用筷子捻着，塞进嘴里大快朵颐。
她看上去心情很好。
“我说。”夏蓉蓉面向顾烨星，“你得跟她学学。”
顾烨星正在用叉子把上海青撕成两半，“学什么。”
“骚。”
“……我有病啊。”
“就是没病才要学啊，我跟你说男人最喜欢有骚病的女人了，你越会勾引越会打扮，他们越觉得你若即若离，不好得手。”
“你啊，就是太正经了，这样不好，让人觉得很严肃，”夏蓉蓉压低嗓音，捏着顾烨星的下巴来回晃了晃，“别浪费自己这张脸啊，好好骚起来。”
“……”
顾烨星抬眸，把垂到胸前的长发捋到后背，肩胛骨慢慢延展开，雪白的肌肤上晕染上一层杏粉。
纪满也是这样的人吗？
她装作心不在焉地仰头喝水，扫了那边一眼。
结果某人早设好了陷阱，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这边。
噗。
她差点喷了出来。
--
吃完饭后，老同学们提议一起去KTV唱歌，或是留下来聊聊天什么的。
举手投票，最后是KTV胜出。
顾烨星不喜欢唱歌，正考虑着怎么拒绝。
夏蓉蓉先发言，“欸我和阿星就不去了啊。”
“我俩明天都还有工作。”
“……”
顾烨星向她投去感激的眼神。
刘洋和语文课代表面面相觑，大家也都遗憾地嘘了声。
“哎哟，一起去嘛，阿星，好久没见了，都快想死你了。”
“是啊是啊，我们还为你准备了特殊节目呢。”
“一会给你点首方大同，一起来吧。”
顾烨星微微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她那个歌声，着实是有点破坏形象的。
她还是不丢这个人了。
戴逸琳可不惯着她的臭脾气，“阿星，你也别太耍大牌吧大家都是同学，一起唱唱歌也没什么吧。”
戴逸琳说话时很嗲，连这么难听的骂她都很嗲。
顾烨星懵了下，挑挑眉。
正要说些什么时，一旁一整晚都在看好戏的同学发了声，“戴逸琳，你怎么这么说话呢。”
“对啊你们不是好姐妹吗，好姐妹怎么能这样PUA人家啊？”
“阿星都说了自己有工作去不了你还这样，真以为人家跟你一样喜欢搞欲拒还迎那一套啊！”
“你们！”戴逸琳气疯了，瞪着眼白了圈这群“老同学”，最后哼了声，自顾自地离开了。
这时刘洋过来拉她：“别放心上，大家谁不知道她戴逸琳就是这个浪脾气啊”。
“没事。”顾烨星摇摇头。
“那你真不去了？”
“大家都是老同学，很久没见了，不会有狗仔的。”
顾烨星略带歉意地欠身，“不好意思班长，不是这个原因，真是明天有工作。”
“诶，行吧，那我就不勉强你们了，平时要是有事可以联系我们，大家老同学都在的。”刘洋说，“我把钱付了送你们回去？”
“不用。”不远处传来一阵好听的男声。
向平朗走上前，插-入这个话题，手上还抓着纪满的大衣袖子。
他吊儿郎当地歪着头，“我和纪满送他们就行。”
“OK。”刘洋比了个手势，到前台去把账给结了。
纪满扫了她一眼，单薄的唇紧紧抿着。
他好像这样看她看了很久。
从一进门起就这样。
大家在公馆门口分别，刘洋打车的打车，送去KTV的送去KTV，等料理得都差不多了才自己开车跟上。
侍从走上前来，送了他们一人一支玉兰花。
微碧的花瓣上凝着一枚鹅毛大雪，天上好像破了个洞，又稀稀疏疏地下起了雪。
A市今年的雪格外大，也格外绵长，从前几年不落一片，今年像是弥补似的，把这些年来消失的雪一起下了。
雪花落在手心，如沙粒似的粗粝，轻轻揉开，又晕成一滩细细的水。
夏蓉蓉说：“你要回家吗？”
顾烨星嗯了声。
“那就让纪满送你回去咯。”夏蓉蓉边说边拼命地冲纪满使眼色。
恰好，李瑟的车很准时地上来了。
李瑟摁下车窗，探出一张圆圆的小脸，“顾小姐，一块走吧。”
向平朗推着她的背向前，“快走吧快走吧，禁停路段呢，一会拖车拖走了啊。”
纪满一手抄进包里，一手拍掉向平朗的魔爪。
脸色不太好。
顾烨星皱着眉，左视右望，叹了口气。
“那你们也快回去吧。”
“行！”夏蓉蓉一把拉过向平朗，“走吧走吧哈哈哈……向哥，咱们快走吧。”
“嘿你别拽我啊……”
那俩活宝就这么消失在视线之中。
纪满拢到车门前，挺拔的背脊微微弯曲，他拉开车门，雪花落在如鸦羽的黑睫上，扑簌簌地颤抖着，风一吹，落到冷白肌肤上，黑色大衣也在风中如月下菡萏一般轻轻摇曳。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苍白的手心盛满滢滢的白光。
“请进。”纪满温柔勾唇，“顾小姐。”
“……”
她的脸霎时便火色连殃。
如鱼一般滑进了瓮中。
----
车内一片死寂。
纪满没有如往常那般坐在副驾驶座，而是和她一样坐在后座。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分得清清楚楚的。
顾烨星还沉浸在方才戴逸琳暧-昧的眼神和勾人的动作中。
戴逸琳学过跳舞，每一寸动作发力都拿捏得很准，她媚眼如丝，柔情似水，那样子，还真挺勾人的。
呵呵。
难怪纪满不拒绝呢。
有这么个性感尤物干嘛拒绝啊。
最先说话的是李瑟。
李瑟调出了纪满的新歌，开玩笑似的打哈哈，“顾小姐，好久没见了哈。”
“嗯。”
“这是老板的新歌，您听听？”
“哦。”
纪满为《笼中人》写了21首曲子，但只有四首有歌词，其中三首还都是别人写的词。
李瑟放的这一首，恰好是纪满自己写的。
“天际黑鳞，慢慢落刺
浪漫的星系零落在我干涸的根系
风带来雪粒
我逐渐沉溺
我妄图伸手抓住你的羽翼
却忘了你是遥不可及的星系
我匍匐于地
仰望云集
爱意消散的那一天
我的心在身体里出现裂隙”
“……”
歌不长，只有近2分钟。
刚刚好好， 1分59秒。
很巧，但又不那么巧的数字。
顾烨星瞑着双眸，仰躺下去，仿佛沉进一滩沼泽。
沼泽地险，拽着她的身体下坠。
她半身入圄，拼命求救，可周围寂寥无人。
忽然，出现一只冷白的手。
他把她拽了出来。
李瑟问：“顾小姐，您觉得怎么样？”
“……这么暧昧的歌词，也不知道是写给谁听的。”顾烨星刻意躲开评价的字眼，撇着嘴眼神挪到窗外。
一旁的某人似乎明白了她的指桑骂槐，立刻否认：“阿星，我和她没关系。”
纪满皱眉，“是她自己要贴上来的。”
顾烨星抱着双臂，回头，笑得风情万种，“哦，管我屁事。”
纪满脸色不太好，又重新解释，“你也看到了，她每次过来的时候我都把她赶走了啊。”
“是么？”顾烨星冷笑，“我看你挺自得其乐，挺享受的。”
“怎么可能，她又不是你。”纪满抬手，伸了过来。
但停留在半空中后两秒，又退了回去。
顾烨星狐疑地打量着。
纪满说：“总之，我和她没关系。”
“你别误会。”
“行。”
“……”
他们又恢复到之前的沉默。
只是空气逐渐变得燥热。
她的体温不断升高。
其实，纪满现在和谁怎么样，干嘛了，都和她无关。
以前还能罩上一层喜欢的壳子，可他们现在就是纯粹的陌生人。
若偏要加个关系，大概就只有高中同学这一层。
纪满和她不是一路人。
她可以对他敞开心扉，但他不能。
他们之间的那道墙，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纪满看她不说话了，心里比之前还要着急。
淡唇微启，流泻出的却不是一句话。
而是剧烈的咳嗽。
他捂着胸口和嘴唇，臂弯压在大腿上，他把头埋进手臂里，不断咳嗽。
“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顾烨星靠过去点，“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捂着唇，费尽全力勾出一丝微笑。
那笑很美，灿若玉兰，眉目弯弯，脸上的肌肉自然牵拉，眼中流泻着粼粼的白光与咳嗽带来的泪花。
他好像连眼睛都会说话。
须臾之后，玉兰一角凝着一枚小小的血渍。
他苍白的脸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毫无生气。
再然后。
他轰然坍塌，落在她的怀中。
砰。
他背后的光消失了。
他们进了漆黑的隧道。
顾烨星愣了下，嘶声呼唤他的名字。
可他沉沉地睡着，额头滚烫。
顾烨星立刻叫李瑟开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