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接近黄昏的临月城犹如被光明所眷顾的孩子一样,整座城都沉浸在金色的温柔之中,就连微风拂过时,都带着远处酒家里飘来的酒香。

    燕凛和段辞雪一前一后走在街上,身旁的人缓缓穿过,连商家也开始收拾自己的摊子,准备借着点暖色回家。

    “燕公子,我们去哪?”段辞雪跟在他的身后,开口问道。

    燕凛并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仍旧在前面慢悠悠的走着。

    段辞雪倒也不恼,只当这人就是这般,她朝着四周看了一会,最后将视线停在了卖发簪的摊贩上,貌似是要回家了,他正在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段辞雪鬼迷心窍的走了过去,一个淡蓝色的雕花玉簪落入眼眸,全然吸引了她的视线。

    老板看到还有顾客凑近,也停了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客客气气的问了句:“姑娘可有心仪的簪子?”

    “有……”段辞雪将簪子拿起,抬眸看向了老板,“这个怎么卖?”

    “姑娘好眼力,这个可是用上好的琉璃制成的,看姑娘面善,只需三两银子。”

    段辞雪对价格没有概念,她盯着簪子看了好一会,给老板一种这个价格有些贵的感觉。

    “021,三两银子多少钱啊?”段辞雪在脑海里询问着021。

    021:“如果宿主很有钱的话,我没有意见。”

    “……”听出了021的话外之意,身无分文的段辞雪只得认命的将簪子放了回去,有些窘迫的和老板道了句歉,“抱歉,这个簪子我不要了。”

    看到顾客要走,老板也是急忙的开口挽留着,“姑娘,你看看二两银子成不成?”

    “真的抱歉,我现在没有钱啊。”

    一听到段辞雪是个穷鬼后,老板的表情都变了,他噘着嘴,格外嫌弃的模样,“嘁,没钱看什么看,摸坏了怎么办。”

    看着他这副模样,段辞雪也是没脾气的笑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了,这会耽误了些时间,燕凛早已不在她的身边了。

    段辞雪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和燕凛走散了,她有些慌张的在人群里张望着,可人群实在拥挤喧闹,段辞雪也一时找不着方向。

    此时阳光已坠入山林,仅留下了一片红霞做着最后的告别,段辞雪在人群中穿梭着,最后在一处香料铺子前看到了燕凛。

    不知为何,明明人群拥挤得厉害,周围的人与物对于段辞雪来说也格外有吸引力,可还是无可抑制的,在人群里,仅需一眼,她就能确认,那个一身白袍的男人就是燕凛。

    就好像冥冥之中真的有一种无法抵抗的吸力。

    燕凛停在门口,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只是在感觉到段辞雪走过来后,懒散的抬眼看向了她,“我还以为你跑了呢。”

    “哪敢啊。”段辞雪有些心虚的看向了别处,弱弱的开口回复道。

    “你敢的事情挺多的,不差这一件。”说完后,燕凛径直走进了香料铺子,段辞雪跟在他的身后,还没进门,就闻到了由里散发出的香气,无比缠绵,令人放松。

    现在柜台前的小二看到燕凛后,连忙迎了过来,“燕公子来了,您要的货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燕凛: “拿过来吧。”

    在货物拿出来后,整个房间的香味都发生了变化,原本还沁人心脾的香气在一瞬间变得有了些刺激性,段辞雪被刺的有些不舒服,她蹙眉看着燕凛接过的东西。

    段辞雪: “公子,这个是什么啊,味道挺冲的。”

    燕凛看了一眼段辞雪,然后若有所思的又看向了自己手上的香囊,忽的开口说道:“杀人的。”

    因为这味实在冲人,且燕凛此人也很危险,段辞雪完全没有注意到燕凛眼里的玩味之意,下意识的就把这句话当成了实话。

    “这怎么行?有什么事是不能用其他方法解决的,一定要杀了谁才能解决吗?”段辞雪眉头皱的更紧,看着燕凛的时候,一副较真的模样。

    被她这副模样给乐着了,燕凛倒是勾唇笑了一声,这一声很是细小,却因为周遭仅有几人,并不热闹,落进段辞雪的耳朵里时,很是清晰。

    “笑什么啊,本来就是。燕公子这一天天把杀挂嘴边,戾气太重对周围人不好,对自己的身体也不好,”段辞雪仍旧说着,可因为燕凛一直盯着她,让她心里感觉毛毛的,导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公子你就应该用其他的办法……”

    燕凛:“哦~那你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说这话的时候,燕凛朝着段辞雪走近了些,八尺男儿微微低头,玩味的看着她,看着燕凛漆黑如墨的眸子,段辞雪的心虚更甚,她退了几步后,喃喃说道:“我……反正就是,别提杀不杀人的……”

    “管的倒宽,段小姐是以什么身份来劝我的?”燕凛直起身子,敛了神色,全然没了刚才吊儿郎当的模样,居高临下的看着段辞雪。

    这话直接噎住了段辞雪,本来想着自己适当劝劝,将任务进展推进一点来着,可现下看到燕凛这副模样,她也不好再开口了。

    在燕凛将所有东西都拿上后,这才迈开步子出了香料铺子的门,逛了两个铺子都一无所有的段辞雪耷拉着脑袋,一副蔫了气势的模样。

    “想什么呢?”燕凛掂量了一下手中的货物,然后将从香料铺子拿的东西塞给了段辞雪,“拿着。”

    段辞雪闻着这刺鼻的味道,在犹豫了几分后,看向了燕凛,“燕公子,你不会是要用这个杀我吧?”

    燕凛:“?”

    段辞雪:“你刚刚说的要用这个杀人,下一秒就把它塞给我了……”

    似是觉得这话格外荒唐,燕凛停下步子,一脸质疑的看着段辞雪,“杀你要用这么好的东西?”

    “……”

    这话确实很有道理,段辞雪无法反驳,只得认命的抱着盒子跟在燕凛的身后。

    *

    在走出城门后,夜色已晚,有几点繁星破黑暗而出,微弱的闪着几点亮色。

    不理解燕凛为何大半夜出城,对这里本就不熟悉的段辞雪一直警惕的看着四周,生怕下一秒就蹦出个什么奇怪的东西。

    燕凛提着从城门顺来的灯笼,依旧慢吞吞的走在前面,而这副随意的模样,简直就像是有一个鬼魂轻飘飘的飘在段辞雪的身前,无声无息却又满是寒意。

    “燕公子……”段辞雪舔了舔嘴唇,然后声音发颤的问道,“这大半夜的,我们去哪儿啊?”

    “找谢禾。”

    谢禾不是死了吗……

    此时阴风阵阵,周围的树林在黑夜里如同狰狞的怪物,正欣赏着自己的猎物,段辞雪不敢多想,打了个寒颤后将目光定在燕凛身上,快步跟上了他的步子。

    在树林深处,一个深坑出现在了两人面前。与此同时,风裹着浓烈的恶臭味吹了过来,段辞雪胃里一阵翻涌,在实在忍受不了后,用袖口挡住了自己的口鼻。

    这个深坑很大,半径倒是有了四五米,越靠近洞口,那股反胃的恶臭味愈发浓烈,几乎是冲刷着整个人的感官。

    段辞雪忍无可忍,退了几步后开口问道:“这是什么啊,味道好冲!”

    燕凛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她,而是接过了她手上的盒子,在取出里面的香料后,才开口:“死人坑。”

    “……”

    到底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谁家大半夜不睡觉,来看死人坑啊!你就不怕里面突然蹦出个人!段辞雪看着燕凛的背影,内心无能怒吼。

    “将香料沿着整个坑沿撒一圈,”燕凛将另外一包塞给了段辞雪,示意她快点有所动作,“撒完后往后退。”

    说实话,段辞雪内心是拒绝的,毕竟这里面黑洞洞一片,还有一直阴魂不散飘着一股恶臭味,她连靠近都不想,更别说沿着周围走一圈,给他撒香料。

    可是自己打不过他,打不过只能被迫加入,段辞雪提着心,战战兢兢的沿着坑周围走了一圈,将香料撒好后快步退到了燕凛的身后。

    段辞雪: “燕公子,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燕凛:“在后面站着。”

    话音刚落,仅是一瞬之间,周围的风便大起,直接将两人的衣袂吹了起来,这风吹的用力,却神奇的没了卷起那股恶臭味。

    四周的香料随风扬起,最终聚集在了整个坑的中央,悠悠的悬停在了那里。

    在香料摆出了一个逐渐清晰的人影后,乍时一道白光刺眼而来,段辞雪没有防备,被狠狠地晃了一下,眼泪忍不住的跑了出来,她揉了揉眼,这才睁开眼看向了飘在坑顶的东西。

    虽说这个人影有些模糊,但段辞雪却实实在在认了出来,“她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轻飘飘飘在面前的人影,段辞雪眉心紧皱,全然不知为何那个已经死去的谢禾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以这种形式。

    “为什么?”燕凛停下手上的动作,而后稍稍退了一步,歪头看了一眼段辞雪后,几乎是戏谑的笑了一声,“因为有人把她丢过来了。”

    话毕,段辞雪心里便涌上了诸多情绪,将谢禾丢过来的人根本不必去猜,只是让段辞雪不解的是,谢禾是他的妻子,为何连一个坟冢都舍不得给她,而是将她如同弃履一般,随意丢弃。

    段辞雪突然想到,燕凛说的给这个一个体面的葬礼,原本一介窈窕淑女,现在却只能让旁人来替她收魂做冢,好不可怜。

    “高律……”段辞雪喃喃一句,心里却如同被填满了酸水,惹得她喘不上气。

    燕凛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又退了一步后,两人算是以一种并肩的姿势站着,“是不是很生气?要不回去就把他杀了,为她报仇。”

    “……”段辞雪尽管心里愤愤不平,却依旧明白高律行事必将受到惩罚,而惩罚者不必是她或者燕凛,“你能别每天把杀杀杀放嘴边吗?搞得好像你不见点血就活不下去一样。”

    “是啊。”他淡淡的说道,从他的语气里,段辞雪甚至有些怀疑他同意不见血活不了,还是觉得她的话有道理。

    燕凛看着谢禾,放在一旁的灯笼已经熄灭了,整个洞旁,只有漂浮的灵魂闪着些许的光亮,而抬头看向它的燕凛,在这光亮下眸子里显得分外晦暗不明,“身体已经毁了,只能做到这般让你解脱。”

    虽然整个灵魂模糊得几乎快是一团白雾了,段辞雪却看到了在消散的几秒里,她微微欠身,向着两人行了个礼。

    在谢禾消散后,整个洞口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恶臭味仍旧不断的散发出来,冲的段辞雪脑仁疼。

    燕凛收起装香料的物什,然后转身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灯笼,烛光在他触碰到灯柄的一瞬燃了起来,细微却又执着的跳动着。

    他借着微光,朝着段辞雪的方向看去,原本以为她会捂着口鼻,甚是难耐的皱眉看着自己,却不曾想,她正一眼一板的学着刚刚谢禾的动作,朝着死人坑行了一个礼。

    燕凛微怔,然后垂眸笑了一声,这一声很浅很淡,直接被拂过的风吹散了。

    他不是第一次觉得,段辞雪这人挺莫名其妙了,为了一个本不认识,甚至此后都不会有所交集的人,竟会以身涉险,闯进魂笼,就算受伤了也要迈出那一步。也会为了此人的经历而牵动自己的情绪,愤愤不平。

    他看过太多悲剧,就算整个故事再如何热烈,他依旧不会给任何人表现出怜悯,他都快忘了这种感觉了,身边的配着他的全是人偶,根本没有一个人会拥有如此强烈的情感。

    可现在,却不曾想的,自己会被段辞雪的举动所震惊。

    “走吧,回去看看那个婢女。”燕凛持着灯笼,走在了段辞雪的前面,不知为何,此时的风已停,一轮弯月露了出来,银色的光轻柔洒下,倒是亮了两人回去的路。

    *

    几日后,青锦跪在大堂之下,坚定的看着端坐高台上的官员,跪在她身侧的正是高律。

    大祈朝有律法规定,夫妻两人不得互相戕害,段辞雪倒是觉得这律法挺人性化的,在古代竟然还有这样的律法来保护地位本就不高的女人。

    或是知晓了自己的女儿惨死在了高家手上,谢家整个都站了出来,要求高律得到公正的处罚,谢淑站在人群里,尽管一身素雅,仍旧无法掩盖她的气质。

    两人长得挺像的,可待遇确实天差地别,谢淑的身侧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他微微搂着谢淑,整个眼眸里,柔和的仅装下了她一人。

    谢母微泣,手上的金丝帕子被她的眼泪染湿,段辞雪看着她,倒是可笑,都是自己的女儿,其中一个被宠到了天上,另一个却被丢进了地狱,终身都沉在了污泥之中。

    现在的几滴眼泪分了她难得的母爱,给那个无数次伸手寻求帮助的谢禾,迟来的回应。

    可迟来的感情比草芥还低贱,谢禾感受不到了,这感情就像是给了空气或是这皇天。

    人偶以谢禾的身份埋进了高家园陵,最后谢家以谢禾已经嫁过去,断然不能埋回谢家冢为由,给谢禾在高家圈了一方地,作为她的坟冢。

    而高律被判有罪,关进了地牢,虽说此事触到了律法,高律甚至杀了人,却依然没有到一命偿一命的地步,段辞雪看着被压下去的高律,心里像是堵了块巨石。

    “小姐,为什么他还可以活着啊,若生想杀了他。”若生在知晓整个事情的经过后,愤然道。

    段辞雪看着谢家一行人离去的背影,仅是微微叹了口气,“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都漠然置之,我们又能做些什么。现在这种结局,也算是给谢禾留了个清白,我们回去吧。”

    “小姐!”若生急得跺了跺脚,一副气不过的模样。

    “好了,走吧。”

    谢禾到死的心愿都不是去报复高律,而是希望有人能听她的故事,这事看着让局外人格外气愤,却是谢禾所期望的结局。

    不必再去添上什么了。

    *

    狱中,周围除了囚徒们痛苦的低吟,就只剩下狱卒们谈话的声音。

    花生瓜子壳散落一地,酒气或者血腥味飘扬在牢狱的横梁上,一个小巧的人偶越过狱卒,穿过了牢笼的缝隙,一摇一摆的走进了关押高律的牢房。

    此时高律正颓唐的坐在草席上,全然没有注意到慢慢靠近的人偶,牢中灯光晦暗,仅有的烛火是围绕着狱卒们的。

    血腥味仍旧浓烈,人偶的步子很慢,完全跑不过血液喷溅的速度,在穿过牢笼的时候,身上已经染上了红斑,在挣扎着动了两下后,倒在了地牢门口。

    翌日,狱中就传来了高律身亡的消息,无人知晓他是被谁杀了,也不知他脖子上那一条细长的伤口从何而来,唯一知道的只有一个沾染了血迹的人偶,被人丢在了牢狱的门口。

    等消息一传出来,段辞雪没有一丝犹豫,直接质问起了燕凛,“燕公子,是不是你动的手?”

    燕凛站在桥上,随意的向着池塘里撒着些鱼粮,池内的鱼儿一拥而出,开始争抢刚刚如水的食物,他抬眼,看向了段辞雪,不解的问道:“动什么手?”

    段辞雪:“高律死在了牢里,而且有人看见了地牢门口有一个人偶。”

    “所以呢?”燕凛微微挑眉,看着面带怒色的段辞雪,“你真当我每天无事,然后随随便便放个人偶除一个与我毫无干系的人?”

    “是我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要替他报仇?”

    他一步步逼近,身上的檀香味一丝一缕的包裹住了段辞雪,仅一瞬的晃神,段辞雪就对上了他阴沉的眸子。

    来不及反应,她往后退了一步,直接撞到了围栏,身体平衡不急,直接翻身在栽了进去。

    冰冷的河水一下子包裹住了她,鱼群也因为这巨大的动静吓得落荒而逃,只留下段辞雪一人在水里扑腾。

    恍惚间,她看到燕凛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眸子里的情绪不明,“无用的共情,愚蠢的猜疑。没有能力就注意自己的言辞,别天天让我来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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