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行走在长长的征兵队伍里，并无搭话，倒是站在段辞雪身后的一名孩子，看着段辞雪一个女人也被征兵了，他有些好奇，开口问道：“大姐姐，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想去当将军？”

    他的声音软糯，带着明显的稚气，段辞雪闻声瞧去，只见这孩子长得乖巧，约莫八.九岁模样，他看着她时，眸子一闪一闪，格外明亮。

    “当将军？这是小公子你的梦想吗？”段辞雪扯了个笑问道。

    “当然了！我最崇拜的就是盛大将军了，他上战场时才十五岁，就可以斩下敌人头颅！好威风，好厉害！”小孩兴奋起来，眼里的光都闪得自由。

    段辞雪静静听着，心里却不是滋味的泛起了苦水。

    “而且，镇国侯府的大小姐，也是一个将军哦，我听说她这次也上了战场，还带领了自己的一个军队！”

    段辞雪惊呼，她眉眼低垂，看着那个孩子，“是吗？那可真厉害！”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里情绪憋的慌，她抬手摸了摸那孩子的头，不清不楚的说了句，“能拿动吗？”

    “大姐姐，你刚刚说的什么啊？”孩子眨了眨眼，巴巴的看着段辞雪，“是不是在想成为女将军的事！”

    这孩子至善单纯，却也没少了一腔热血，段辞雪失笑一声，点头赞同道：“是，你大姐姐我呢，要成为将军！”

    话一说完，站在孩子身后的男人就哂笑道，“这年头，娘儿们也能上战场？”他模样轻度，学着段辞雪刚刚的语气，“哟哟哟，我也要成为将军～”

    “……”段辞雪抬眼，视线仅仅在那人脸上扫了一下，便无所谓的挪开了，她懒得理，并不想和这种人争辩什么。

    倒是站在两人中间的小孩气愤填膺的瞪着那个男人，奋力指责：“你怎么瞧不起女孩子？女孩子也很厉害的！”

    男人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只到自己腰部的男孩，脸上的戏谑之意越发明显，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带上了嘲讽之意，“哟，在这当护花使者呢？”男人拍了拍孩子的头，继续说道，“你怎么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敢和我这么说话？”

    “我瞧着，这个姑娘长得不错，进了军营，就给我来做营妓吧，我一定好好爱护你。”说完，他便将眸子挪上了段辞雪的脸上，视线顺着她的脸，从脖子，一直往下看着。

    调戏之意溢于言表，而且这污言碎语真的惹得段辞雪好生反感，她不免打了个恶寒。

    “营妓是什么啊？”孩子哪知这种事，他眸子里带着疑惑，看了一眼男人后，最终将视线落在了段辞雪身上，“大姐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是不是和将军一样厉害的人！”

    “这就要问问你这个大姐姐愿不愿意了。”男人哈哈大笑，布满油脂的脸因为他抬着头，让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时，更加让人反感与恶心。

    段辞雪一时无言，只是平静的看着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在自己脑袋里寻找着词语去解释时，她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道声音，“小孩儿，有些东西不知道的好。”

    他说的淡然，可段辞雪却很清楚的听出来，这人的语气里带着些脾气。

    “哎哟，我瞧着是为什么一个女人敢来参军，原来是过来陪情夫的。”男人满口秽语，丝毫不知收敛，“等下去了现场，要不要找个无人的地儿……”

    男人话还没说完，一根银丝就分毫不差的弹了出去，最后围住男人的脖子，仅一瞬，鲜血就从他微张的嘴里喷溅而出，而银丝缠绕之处，也不停的流着鲜血。

    男人握住自己的脖子，想着去阻止血液的喷溅，可伤口极深极长，血液没有丝毫阻碍的往外跑着。

    在鲜血力量喷洒在孩子身上时，段辞雪下意识的将孩子护在了身后，挡住了他的视线，而段辞雪迎面站着，喷溅的血液，直接落在了她的脸上。

    猩红的气息一下笼罩过来，血液从她的脸上不停滴落，给人一种她受了伤的错觉，段辞雪眼睁睁看着男人的鲜血逐渐染红他的衣襟，最后他眼白一翻，沉闷的向后倒去了，再无生气。

    段辞雪呆愣在原地，就连身后的孩子拍了拍她，她都没有反应。

    四周的老弱病残，都看到了这一幕，但奇怪的是，他们没有过多反应，倒是看了一眼燕凛后，又自顾自的低着头，随着队伍走着。

    亲兵注意到这里的动静，赶来时也只是照例问了句：“谁干的！”

    原本行尸走肉的人群抬起了头，齐刷刷的看向了燕凛，而段辞雪挡住了燕凛，她回头神时，发现所有视线都聚集了过来。

    而燕凛也无所谓的举了起手，平静的说：“我干的。”

    士兵将视线投过来，在看到段辞雪脸上全是鲜血的时候，微怔了一下，不过这情绪仅有一秒，最后又变了回去，“你可知，交战时节，一个健壮男子是很重要的？”

    “嗯，”燕凛没有反驳，倒是一副乖顺的模样，“那大人是要杀了我吗？”

    “……”燕凛生的矜贵，一双丹凤眼垂下来的时候，格外勾人，甚至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亲兵看了一眼，最后唤来了两个士兵，将早已断气的男人抬了下去，“等你上了战场，自然有人要你的命。”

    亲兵说完这句话后我，直接转身离开，而队伍依旧缓慢前进着，刚刚抬起头的人又将头低了下去，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段辞雪迈开步子，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发了软，甚至连后背都汗湿了。

    “大姐姐，你是不是受伤了，脸上的血好红啊，”孩子和段辞雪并肩行走着，他抬头看着段辞雪，担忧的问道，“而且你的嘴唇发白，脸色也不好。”

    这时段辞雪算是从刚刚那一幕拉了回来，脸上的黏腻感和鼻子里浓烈的血腥味一并涌了上来，惹得她胃里翻江倒海，她强忍不适，用衣袖去擦。

    血红转移，却还是在她脸上留下了印子，红色淡淡的晕染在她的脸上，给有些苍白的脸添了几分颜色，加上她额前轻微垂落的长发，这一刻，显得她格外娇弱。

    “没有，不是我的血。”段辞雪扯着嘴角，勉强露出了一个笑脸，拍了拍孩子的背，将他往前推，“别担心了，往前面走吧。”

    她的衣衫上沾了血，粘稠与腥腻不停地冲击着自己的触觉和嗅觉，尽管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可身子还是给出了诚实的反应，她的步子逐渐变软，最后直接支撑不住，往地上栽了下去。

    出乎意料的是，燕凛伸出手将她扶住了，“能不能走？不能走滚回去。”

    段辞雪微怔，心里的委屈与恐惧还没压下去，燕凛如刀锋般的话就传了过来，她咬着唇，借着燕凛的手站了起来，“可以的，我还能走。”

    燕凛也没多言，看到她站直了身子后，将手收回后，自顾自的转身跟上了队伍，段辞雪抬眸看了一眼，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情绪有些低落的跟在队伍之中。

    “大姐姐，要不要我扶你走啊？”孩子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一脸自信的说，“我娘说，男子汉的肩膀是顶梁柱。”

    段辞雪看着他，心里的情绪被扫了些去，她笑了起来，将手扶上了他的肩膀，“那就麻烦小公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对了，大姐姐，我叫路和，别叫我小公子了，我听着有些不好意思。”路和挠了挠头，讪讪的说道，“唤我阿和也行，我娘就这样叫的。”

    看着他这副模样，段辞雪也不好拒绝，便点头应了下来，“那阿和也别叫我大姐姐了，唤我小雪好不好？”

    “不行，我要唤小雪姐姐，”路和说道，一副毫不让步的模样，“你比阿和大，阿和当然要喊姐姐了。”

    路和：“小雪姐姐，刚刚那个公子是和你认识吗？我感觉他好凶来着。”

    段辞雪听了这话，抬眸看向了慢悠悠走在前面的燕凛，正巧，燕凛听到这话后，步子顿了一秒，而段辞雪全都瞧在了眼里。

    段辞雪勾唇浅笑，特意抬高了声音，却又在说名字时停了一下，“他是我的哥哥，阿和可以叫他……”

    “凛哥哥。”说完，或许觉得这话好笑，段辞雪用弯腰笑了起来。

    本以为燕凛会有所反应，段辞雪还特意往后退了一步，可燕凛根本没有理她，依旧向前走着。

    在知道燕凛时段辞雪的哥哥时，路和的态度明显有所改变，“凛哥哥好厉害，还会保护自己的妹妹。”

    段辞雪看着路和，他的眸子闪着光，倒是添上了几分对燕凛的崇拜之意，“好了，走吧。”

    整条征兵队伍缓缓前进着，或许是前线战事紧急，一直到夜晚都没有停下，期间有一些年老的人遭受不住，仍旧被亲兵催促的前进。

    “大人，大人，我实在走不动了……”一个鬓发苍白的老人跪了下来，苦苦哀求着，他的身子很瘦弱，完全不是可以上战场的样子。

    “滚，给老子起来，”亲兵厌烦的朝着老人的腹部踢了一脚，恶狠狠的说，“要是死在战场上，你家里人可能还会有抚恤，要是死在这里，马革都不会给你弄了一个。”

    老人被踹了一脚，直接倒在地上闷哼了一声，可能是因为听到了亲兵的话，过了一会后，他又吃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跟在了队伍后面。

    夜晚的天空没有半点星辉，就连被用来照路的火把的光都隐隐绰绰，似是等风一吹过来，就会熄灭，老人蹒跚的走着，火光打在他的脸上，昏黄的色彩加深了他脸上的皱纹，平添了沧桑感。

    他的眸子浑浊，却依旧盯着前方的路，“死在战场还有抚恤。”他的脑袋里想着这件事，如今这战火纷飞的年代，地里的庄稼早就不归自己管了，要是自己的妻儿有了这笔抚恤，倒是可以过些好日子了。

    远在京城的妻儿再也不用挨饿，自己刚满四岁的孩子可以找个教书先生。反正他已经老了，本来就没用了，与其在家里分一点口粮，还不如提着这口气，死在战场上。

    他不知道这个战争是为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可以在这个战争里，为自己的家人分一点食粮，也可以为自己家人腾口饭。

    他是有价值的，至少在那一刻。

    整条队伍缄默无言，只有时不时发出的细微的叹息声，一直到天亮，火光熄灭，天色泛白，他们仍旧没有停下步子。

    ＊

    抵达临月城后，段辞雪能很清楚的听到，从那一堵厚厚的城墙外，传来的嘶鸣和怒吼，它们混杂着刀剑交碰和低沉战鼓的声音，一声一声的落入耳廓，震得段辞雪心里发慌。

    领头的亲兵和守门人交流了几句后，带着队伍进了城墙里。

    没走多久，他们就停在了大街之上，段辞雪探头，看到了一名身着红色劲装的女子，她面容凛冽，一双丹凤眼却又带上了几分温柔气质，高马尾垂在身后，她站在台上，俯瞰着这一条长长的队伍。

    “这谁啊？”段辞雪低声问了句。

    路和却格外激动，他挥舞着自己的拳头，兴奋的说：“这就是镇国侯府的大小姐，陛下册封的平远将军。”

    平远将军，一名女子竟然可以被皇帝亲封将军称号，这是怎样的存在，才能在这般封建时代里，为女子正了名。

    “你们，都是被征兵过来的？”平远将军喊道，她的声音带着柔性，却又不失半分威严，“怎么还有老人孩子……还有女人。”

    她扫视了一眼，随后眉心紧皱，朝着领头的士兵吼了去，“你们怎么征的兵？！”

    士兵被她一吼，连忙跪了下去，他的声音发颤，连头都垂在了地上，“将军饶命，这是陛下命令的。”

    “哼，去把老人孩子安顿下来，临月城里还是有些地方可以给他们的，实在不行，要士兵给他们让！”

    “你！别四处看了，就是你，”她指着段辞雪喊道，“你跟来干什么？”

    被突然指到的段辞雪一脸茫然，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了燕凛，却没有得到反应。

    在清楚燕凛不会帮她后，她硬着头皮，向着平远将军说道：“将军，我是陪着我哥来的。”

    “你哥？”平远将军挑眉，看向了站在段辞雪身边的几个人，“你哥真不是个东西，让你来战场。”

    燕凛：“……”

    不知为何，听到燕凛被骂，段辞雪心里竟然莫名愉悦了一下，她忍住想笑的举动，立马回道：“将军误会了，我是自己决定要来的，而且我们兄妹二人一直相依为命，我哥被突然征兵，我自然不能丢下他。”

    说完，段辞雪能清楚的听到燕凛冷哼了一声，不过她并不理会，依旧看着台上的人。

    平远将军定定的看了几眼段辞雪，她摸了摸自己腰间别着的长剑，许久后才开口：“你跟在我身边吧，做我的丫鬟。”

    “啊？”丝毫没猜到这结果是这样的，段辞雪直接震惊，“将军！这怎么行！”

    平远将军再没回她，最后对着身边的士兵嘱咐了几句后，抽身离开了那里，朝着城内另一处走去。

    没一会，就来了两个士兵，将段辞雪架住，要带她去其他的地方。

    段辞雪不解，她的眸子里带着恐慌，边挣扎边问：“你们干什么啊？放开我！”

    “老实点，带你去将军的房间。”士兵压低声音，因为两人力气极大，被抓住的段辞雪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直接被带走了，“将军指明要你当她的丫鬟，这是你十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我不想去！我要就在这……”段辞雪拼命挣扎，被抓住的手腕处传来刺痛感，不一会，她的眼里就带上了湿意，“公子……”

    她看向燕凛，想去寻求所谓的帮助，可他连视线都没投过来，而是继续看着远处，就好像，身边发生的事情，和自己没有丝毫的关系。

    这人的淡漠让段辞雪心里一沉，她停止挣扎，随着士兵前往了平远将军的住处。

    “小雪姐姐！我还能见到你吗？”路和喊道。

    段辞雪回头，给了路和一个笑脸，“阿和等姐姐回来。”

    “好！”

    说完，段辞雪就将头低了下去，跟着士兵朝着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