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

    江知渺用最后的银两买了干粮与水囊,又买了两件干净的衣裳,以及两个斗笠,全部挂在马背上。

    一切安置妥当,她又牵出一匹马,让裴允书上那未曾挂包袱的马儿。

    江知渺解释道,“两人骑一匹马诸多不便,若是怪物来了也跑不掉。”

    裴允书点头,“阿渺所言极是。”

    茺州城不知是不是只有昨晚的那只怪物,后半夜也未曾听闻有任何的惨叫声,这里只要不是内部出岔子,在这儿乱世生活,倒也可以撑个一年半载。

    今日天气尚可,只是还有些雨后的迷蒙,马蹄踩在泥泞中,有些粘,留下一个极深的脚印。

    顺着地图北上,走了约摸半日,便逐渐露出了干旱地区,四周随处吹落的干草团,几乎不见水源,干涩的嘴唇舔了舔,不过瞬息间又变得干涩龟裂。

    “休息会儿吧。”

    江知渺不动声色瞥了裴允书一眼,他脸色有些苍白,明显没了力气,但似乎又怕被拖后腿,便一直咬着牙坚持,未曾说出任何抱怨的话语。

    叹了口气,她率先下了马,走到他的面前朝他伸出了手,裴允书一下愣在了原地,错愕地看着她。

    他摆了摆手,“阿渺,我无碍……咳咳咳!!”

    江知渺没说话,只是看向他,依旧朝他伸出手,白皙的手指在这儿干涸的周遭显得格外突兀,裴允书抿了抿唇,思忖再三,伸手覆了上去。

    但也不敢用太大力气下了马,被江知渺带着坐在了一处枯树下,她走回马儿旁边,拿出了水囊送到他手中,再将两匹马牵着栓到了旁边,自己也坐在了身侧。

    她现在倒是无比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这干旱的地区甚至比她想象中还可怕。

    “阿渺,我知道我身体病弱,你会不会再次丢下我?”

    这话语实在容易令人多想,偏偏裴允书依旧是一副无辜的模样,那双黑眸泛着水雾,却又倔强的看着她,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周身带着傲骨,但不多。

    真是长了一张好脸!

    江知渺暗自嘀咕,装好水囊,不免安慰道,“我既说了带你去上京城,那必不会弃你于不顾,放心。”

    “多谢……”

    他垂下眼眸,慢吞吞地吃着干粮,俨然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江知渺有些无奈,说到底还是她上次做的不对,话不应该说的太绝,许是伤到了他的自尊心。

    摩挲着指尖,她思来想去,决定下次分离的时候过过脑子再说。

    两人心思各异,休息了一个时辰后,正准备收拾东西动身,却猛地听到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随即四面八方的陡坡处,赫然窜出来数十个人。

    各个衣衫褴褛,头发凌乱,邋遢不已,看着他们手中的东西,贪婪不已,止不住地咽口水,大部分都是青壮年,手上拿着武器。

    江知渺脸色骤变,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腰间的佩剑,“这是遇上流民了?”

    裴允书缓缓站起身来,声音淬上了冷芒。

    “是匪寇,他们人多,阿渺要多加小心。”

    江知渺应了一声,紧了紧剑鞘,心里猜忌他们似是对食物和水来的。

    “交出食物和水,饶你们不死。”

    站在最前面的匪首叫嚣道,肩上扛着大刀,凶神恶煞。

    江知渺与裴允书都没有说话。

    匪首身后的小弟脸色微变,走上来耳语了几句,“老大,那小娘子长得还不错,老大不是正好缺个夫人?”

    匪首闻言,又朝着江知渺投来几分欣赏的目光,说的对,他的确缺个夫人,这女人就不错,还会武功,顶好……

    “留下食物,水和……这个女人,我让你走。”

    他大刀朝前,指着裴允书,笑的得意极了,这男人一看就是个病秧子,就算两个人是夫妻,恐怕也会直接跑掉。

    毕竟如今乱世逼近,谁都想活着。

    能够用女人换一条命,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裴允书脸色微变,黑眸眯了眯,手略微摩挲着隐藏的袖箭,紧抿着唇,听着他的话,忽而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匪首有些恼羞成怒。

    “我笑你胆子不小,竟与我谈条件!”

    话落,袖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射出,正中匪首的右眼。

    “啊啊啊!!”一阵惨叫声冒出,身后的匪寇瞬间上山查看老大的情况,“给我杀了他们!”

    匪首一声令下,小弟均数提着刀气势汹汹地走了上来。

    江知渺失笑道,“裴公子这张嘴,还真是不饶人。”

    话虽如此,却骤然将他推向马匹的方向,大呵一声,“你先走!!”

    裴允书被推得踉跄,再看过去,却见她被十几个匪寇围在中间,正在艰难求生,额头上泛着冷汗,却处事不惊,似乎不甘在这死掉。

    心里涌现出无尽的暖流,裴允书眸子闪过锐利,紧了紧袖口的拳头。

    这明明是极好除掉她的机会,为什么他反而有些舍不得了?

    寥寥几个匪寇朝他追了过来,他们知道江知渺武功会高一点,根本不屑来追他,匪首站在原地,捂着眼睛笑的狰狞狂妄。

    “活捉这个女人,重重有赏!”

    “捉住她后,再杀了这个男人!”

    裴允书舔了舔唇,在他身前,是直直朝他而来的匪寇,寥寥两三个,似是铁定了他没有武功,根本没有杀伤力。

    慢吞吞取下腕口的袖箭,他微微弯身,取出了腰间的匕首,那是第一次和江知渺相遇时,她离开他后,给他留的那把匕首。

    余光瞥见江知渺几乎不见人影的挣扎,他瞳孔猛然一紧,利用匪寇挡住自己的身形,赫然抬手,脚步加快迎上了眼前的匪寇。

    手起血落,来人只觉脖颈一阵剧痛,鲜血喷洒而出,整个人骤然瘫软,倒在地上刹那间没了声息。

    余下两个惊恐地盯着他,但还没来得及上去,却被他以极快的速度上前,直接抹了脖子。

    重新调整了一下腕口的袖箭,裴允书垂下眼眸,看向了还势在必得站在原地,盯着被众人围困江知渺的匪首。

    两步并作一步,他赫然借力飞身而起,紧握匕首,直直朝着匪首刺了过去,匪首耳朵一动,转过头来还未发出声音,便觉一阵凌风移开,匕首逐渐放大,他身形一侧,堪堪躲了过去,脸颊却增添了一条伤疤。

    “特娘的……”

    一声怒骂,他手握大刀,摸了一把脸上流淌的鲜血,怒气冲冲地看向裴允书,他倒是小看了这个病秧子。

    明明脸色惨白,竟然能够杀掉他的三个手下。

    “去死吧……”他扬了扬唇,眼底闪过一抹阴狠,两人之间相隔着距离,手中的匕首朝他赫然丢了过来,匪首脸色大变,朝向另一边躲了过去。

    然下一刻,却觉额心一阵剧痛,脑袋被贯穿的疼痛让他瞪大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裴允书,他缓慢放下双手,那袖箭灵活穿过了他的脑袋,直直射向了方才和江知渺所坐的枯树上。

    枯树左右眼摇晃,风烛残年般的根木直接倒了下去,震起了一片尘土,让围困江知渺的匪寇瞬间停下了动作,几番惊恐地瞪着枯树,猛地转过身来。

    只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匪首,以及手持匕首,将他胸口贯穿的裴允书。

    不止是匪寇,就连江知渺,也有些错愕地愣在原地。

    不是,他是怎么杀的?

    他不是不会武功吗?

    “他死了,你们还要再打下去吗?”

    裴允书似是被吓到了,声音略带着几分颤抖,却依旧强忍着慌乱,握着匕首的指尖在袖口下仓惶颤抖,抬眸间闪过阴狠,却在与江知渺对视的那一刻,变得格外虚弱。

    匪寇闻言大叫一声,作鸟兽四处散去,就连匪首的尸体都没来得及拖回去,最后逃走的匪寇突觉不妥,又赶紧跑回来将匪首的尸体连滚带爬地拖走了。

    裴允书紧握匕首的手刹那间松开,猛地喘了一口气,整个人虚弱地往下跌落,颤抖地坐在地上,绛紫色的衣裳凌乱不已,高束的墨发有些杂乱,看起来狼狈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容貌。

    清冷病弱的形象上,竟还多了几分战损。

    江知渺喘了口气,将佩剑收回了剑鞘,摸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朝向裴允书走了过来,张了张嘴,声音是数不清的嘶哑。

    “你没事吧?”

    这话一出来,两个人都愣住了。

    江知渺张了张嘴,想再次辩解的时候,却觉手臂隐隐作痛,被匪寇不小心刺伤的手臂,流出的鲜血,是黑色的……

    “我……中毒了?”她声音更加嘶哑。

    江知渺:“……”

    这毒偏偏毒嗓子吗?

    裴允书恍然抬头,后知后觉地回神,瞥见她手臂的伤口,不由慌乱,“阿渺?你受伤了?”

    江知渺摆了摆手,倒不是很痛,就是说话有点嘶哑,“还……好,就是……说话有些难听……”

    听到逐渐变成乌鸦嗓的生活,江知渺再次沉默了。

    这些人果真不讲武德,打不过就用毒,还用这么卑鄙的毒!!

    她张了张嘴,查看了裴允书一番,发现他并未受伤,登时放心了不少,松了口气她拍了拍他周身的尘土,“你没事就好,不然我心里都过意不去。”

    毕竟之前丢过他一次,要是这次还受伤了,多少有些尴尬。

    “我没事,阿渺你……”裴允书好看的眉头紧皱,言语中是难以掩饰的关心。

    江知渺摇头,“没……事!就是有点想喝水。”

    她站起身来,裴允书立刻扶着她一起站起来,“我与你一起。”

    江知渺倒没觉得哪里不太对,除了手臂的伤口有些疼痛,喉咙嘶哑之外,似乎也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然当她借着裴允书的力气甫一站起来时,却觉双腿一软,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裴允书语气是从未听过的慌乱。

    “阿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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