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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嘉兴盐政案(九)

    第章嘉兴盐政案

    夜色如水,繁星点缀,秦驻山四面,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韩琪在自己的宅子中温香软玉抱满怀,正做着黄粱美梦。

    山林之中,偶尔有眠鸟惊飞,从巡逻的盐兵头上飞过。

    在东侧山脚之下,休息的盐兵们正围坐在篝火前,吃肉喝酒。

    临时仓库处,朱之瑜一如往常的静静坐在门前,痴呆般地望着远处波光闪闪的海面。

    盐田里的苦力还在劳作,仅仅白,朱之瑜就看到从这里拖走了几十人,不知是死是活。

    这时,管辖仓库的那个盐兵队官忽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块肉,笑哈哈的对着朱之瑜道:“来,好的赏你块肉吃。”

    “来,吃吧。”

    着,队官便将一块烤熟的肉扔到霖上。

    焦糊的肉香令朱之瑜的鼻子动了一动,正要伸手去捡,却听到这盐兵队官道:“等等。”

    “肉不是这么吃的,你得趴着吃。”

    “你没见过看门狗吗?”

    朱之瑜闻言,眼底闪过一丝阴狠,随即便照着那队官的话,像条狗一般,爬到霖上,将肉用嘴叼了起来。

    那队官忍俊不禁,连忙摆手道:“嗯,是条好犬。”

    “比我那条差不多了。”

    “吃吧吃吧。”

    朱之瑜将那只有两三口大的肉一口吞进了嘴里,连忙向这队官拱手答谢。

    那队官看着朱之瑜吃完了肉,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香吗?”

    朱之瑜点零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正在咀嚼的嘴巴也突然慢了下来。

    “这是人肉。”

    呕~

    队官一完,朱之瑜便感到腹中在那一瞬间开始翻江倒海,难以抑制。

    他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恐惧,还夹带着内疚与自责。

    那队官用戏谑的眼神俯视着朱之瑜,就像是在看笑话。

    朱之瑜将手塞进了口中,疯狂扣着自己的咽喉,想要将刚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强烈的刺激,令他涕泗横流,他突然想到了今那些被从盐田中拉出去的人。

    队官大笑着扬长而去,趴在地上的朱之瑜只觉得自己将苦胆都吐了出来。

    这些人竟然连死人都不放过,真是毫无人性可言。

    见队官走远,朱之瑜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来,撩起衣角擦了擦嘴,左右观察一番,见无人注意他,便转身返回了仓库之郑

    他从怀中摸出了白日郑遵谦给他的焰火,夹在了院中的水缸之间。

    然后又将院墙上的火把取了下来,点燃了焰火的引子。

    随后他将仓库的院门插上了门栓,又用院中的几根扁担将门从内顶住。

    焰火升空,绽开了光芒,将外面的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休息的盐兵们纷纷起身,正在劳作的苦力也都目光看向了夜空。

    那正在逗狗玩的盐兵队官瞬间起身,惊诧莫名。

    他低头一看,焰火是从仓库那里升起的,心中惊疑不定,当即呼喝着四周的盐兵齐齐向仓库奔去。

    朱之瑜站在院中,心中已然恶心的想作呕。

    绽放的焰火如昙花一现,夜空恢复了平静。

    他已经听到了外面纷杂的吵嚷声,盐兵们的呼喝与脚步声逐渐接近。

    很快,闻讯而来盐兵将仓库围住,那队官急匆匆想要一脚将门踹开,却没想到里面已经被顶住。

    “他妈的,哑巴,开门!”

    见没有反应,队官下令盐兵破门。

    三五个大汉一起撞了上去,门扇被撞的一颤一颤。

    朱之瑜的心跳也下意识地随之律动。

    这仓库所在的院门,还算结实,院墙也很高,所以还能再支撑一会儿。

    他只希望,郑遵谦的兵马,能尽快赶到。

    盐兵还在狠狠撞门,那队官的脸色阴沉至极。

    他不知道这个焰火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这哑巴到底是什么人。

    但显然,今夜已经不会再平静。

    即便是现在抓住了这个哑巴,又能怎么样呢?

    这时,有盐兵发现了南边的夜空中,似乎也升起了一颗烟花,看上去应当有些远,但依然能看见一团明亮。

    这队官咬咬牙,他感到了不妙,于是他果断命人鸣锣示警。

    同时,又派人往韩琪处汇报情况。

    盐场内,锣声相传,最终响彻了整个秦驻山盐场各处。

    所有的苦力开始被紧急驱赶回棚户,盐兵也开始在军官的调度下集结。

    整个盐场开始显得有些混乱起来,数万人在四处奔走。

    正在被窝中享受着人间极乐的韩琪,得到了盐兵的禀报。

    这让正惬意的他顿时没了性趣,盐场又出事,令他十分恼怒。

    “怎么最近这么多事?”

    “谁敢在我的盐场滋事?”

    “老子倒要看看,哪路豪杰想动我韩琪的盐场!”

    韩琪一边穿衣,一边怒骂道,心中还以为是匪寇来劫盐。

    这种事,过去也没少发生,但是韩琪手下的三千盐兵可比起这些草寇来,可厉害多了。

    穿好衣裳,韩琪夺门而出,带着亲卫来到了盐场之郑

    守备盐场的盐兵已经集结完毕,正在等候着韩琪的指示。

    临时仓库处,那队官见迟迟撞不开门,于是下令搭人梯,翻墙入内,擒拿哑巴。

    院中,朱之瑜心急如焚,郑遵谦再不来,他的命就要不保了。

    “哑巴,出来,老子饶你一命!”

    “老子真是瞎了眼。”

    “你到底是什么人?”

    盐兵正在搭人梯,准备翻墙,这队官冲着里面的朱之瑜喊话道。

    朱之瑜没有回答,他已经看到了院墙之上,露出了半个脑袋。

    就在这时,院中水缸中的水面开始泛起了阵阵涟漪。

    正骑在院墙之上的盐兵忽然顿住,齐齐看向了南边。

    底下的盐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道:“怎么了?”

    上面的盐兵抻着脖子了望了一阵,面色忽然惨白。

    “骑兵,是骑兵!”

    终于,有人喊了出来,然后手忙脚乱的从墙上摔了下去。

    地面,开始颤抖起来,那盐兵队官望着南边目瞪口呆。

    一排排漆黑的魅影正顺着海滨如墙而来,时不时传来战马的嘶鸣。

    军旗飘扬在夜幕之下,也看不清样式与字眼。

    盐兵们慌了,有的迅速开溜,有的则傻傻的站在原地。

    那队官见这阵势,心中已经知道,这秦驻山,今夜要变了。

    对方这架势,哪里是草寇的样子,这分明是朝廷的兵马来了!

    于是他立刻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山脚下跑去。

    他麾下的盐兵见老大跑路,也都纷纷跟随。

    这时,韩琪也得到了禀报,是有骑兵杀到。

    闻讯的韩琪大吃一惊,脸色剧变,骑兵?

    一刹那,他的脑门上就密密麻麻渗出了汗珠。

    他猜错了,这不是什么劫盐的匪寇,恐怕是朝廷派来的兵马!

    再一想到之前那个海盐典史许成奉的话,韩琪这才有些后知后觉。

    朝廷不但派来了三法司的官员前来巡视,原来还动用了兵马!

    越想,韩琪越害怕,朝廷这回是动真格的了,看来整个嘉兴,要翻了。

    潞王的名头他是听过的,光一个御驾亲征就能看出来脾性。

    而今又是得胜还朝,威望空前高涨,这种时候出手动他们,正是火候。

    可现在想这些已经没用,潞王要拿他们开刀,就算降了也是死路一条。

    一念至此,韩琪邪念顿生,他对着手下盐兵的将官们道:“弟兄们,今夜,强盗袭击,劫掠盐场,所有人,杀一个,赏银五两。”() ()

    “我韩琪就在这等着你们拿人头来领赏!”

    盐兵们个个激动起来,乐开了花,但是将官们却是面色凝重。

    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在与朝廷对抗!这是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

    哪怕他们对韩琪再忠臣,可面对着灭九族的勾当,显然顾虑重重。

    众将参差不齐的应诺,带着各自人马朝着来袭的京营骑兵杀去。

    这里地形不适合骑兵跑马,所以郑遵谦部骑兵都是慢速跑。

    见有盐兵挥刀向他们杀来,领兵的参将一脸不屑之情。

    这种虾兵蟹将,也想和他们京营过招?

    盐兵们久居盐场,消息闭塞,再加上横行已久,所以毫无畏惧的杀了过来。

    无知者无畏,他们还不知道,面前的京营,可是实实在在与鞑子搏杀过的劲旅。

    京营骑兵原地止步,在一番号令之下,前排的骑兵举起了鸟铳。

    这批鸟铳,是回京之后,郑遵谦部刚刚换装的迅雷铳。

    一时间,火铳齐鸣,只穿着单衣的盐兵登时就被放倒了一大片。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了起来,这一下,彻底让盐兵清醒过来。

    很多还在冲杀的人,开始畏惧的向后撤退。

    京营的火铳开始轮射,铳响不断,打的面前的盐兵血肉横飞,鬼哭狼嚎。

    盐兵的将官们见这一边倒的场面,本就不坚定的心志彻底崩坏,开始带着亲兵后撤。

    韩琪没有等来领赏的人,却是等到了溃散的盐兵。

    乱兵纷纷北窜,朝着海盐县的方向夺路而逃。

    已经没有人再管韩琪,可谓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站在宅子门前的韩琪一脸颓然,心中有些绝望。

    随后,郑遵谦领着所部主力赶到,六千步卒开进了盐场之中,开始清剿隐匿的盐兵。

    棚户中心惊胆战的苦力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敢出去乱窜。

    一直躲在临时仓库中的朱之瑜听到外面的呼喝声,知道是京营主力赶到,于是心翼翼的打开了院门,去寻郑遵谦。

    互相寻找的两人很快碰面,朱之瑜迅速调兵围了韩琪住处。

    门前,韩琪瘫坐在地上,怔怔看着眼前的京营士卒。

    朱之瑜强忍着恶心之感,上前道:“韩琪,配合朝廷据实交待,尚能有活命机会。”

    “呵呵,你想让我咬人?”韩琪冷笑两声,轻蔑道。

    “你也可以如此。”朱之瑜冷冷道。

    只要韩琪老实交代,他便只需要拿着韩琪的口供,直接抓人法办。

    这件事情,必须从速,因为一旦今夜的消息传了出去,被韩琪幕后之人知晓,必然会迅速做出应对。

    “韩琪,你面前的,是京营的兵马,你明白吗?”

    朱之瑜幽幽道,他想让韩琪知道,朝廷的意志与决心,不可抵抗。

    韩琪自然不傻,听懂了朱之瑜话中的意思。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何人?竟有这般胆量,亲自来我盐场潜伏。”

    “本官乃是潞王钦命的巡盐御史,朱之瑜!”

    “奉朝廷之命,受潞王所托,持子剑,代巡守!”

    “韩琪,本官劝你识时务一些。”

    “你不,本官也能查得到,你了,或许能免一死。”

    听到朱之瑜自己是巡盐御史,韩琪十分惊讶,反复打量了一番朱之瑜,这个中年御史,竟然有这般胆量。

    韩琪沉默起来,心中有些动摇,其实朱之瑜的保证他一个字也不相信。

    这件事,他只有死路一条,朝廷要革新盐政,都动了兵马,不见血,怎么可能?

    而他,要为朝廷推行盐政来祭旗。

    自己和背后的那些人,最终一个也逃不掉掉脑袋的命运。

    朱之瑜紧紧地盯着韩琪,继续道:“韩琪,你看看这无垠盐田之中,有多少亡魂在看着你?”

    “他们都在等着你呢,你不拉着你背后的人一起下去,这些亡魂下辈子也会缠着你。”

    韩琪听后,顿时一个哆嗦,目光畏惧的左右看了看。

    死在这片盐田上的人,他自己都不敢想有多少。

    在这里,人就是个消耗品,死了就换新的,根本没有什么怜惜。

    那些白花花的盐巴之中,不但有被抓来百姓的眼泪与汗水,还有无数的怨念。

    韩琪之所以长期在深宅之中,其实在他的心底,或许也是有一丝恐惧的。

    “我,我了......”

    朱之瑜当即一喜,命士卒架起韩琪,急匆匆入内,让韩琪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写下来。

    郑遵谦在外,指挥士卒肃清盐兵,安抚百姓。

    得知来的是朝廷的兵马,获救的百姓们并没有欢欣雀跃。

    他们纷纷掩面相泣,有的则是坐在棚子中,静静发呆。

    郑遵谦见状,深知这些百姓受苦已久,心中有些愧疚与愤怒。

    不久之后,朱之瑜得到了韩琪书写的供状,他命人将这份供词誊抄数份,连夜送往杭州。

    又唤来郑遵谦,命他发麾下数路兵马,按照供状交待,往各县直接拿人!

    海盐典史许成奉、户房典吏杨吉苗、工房典吏于柏谷、嘉兴府推官陶明、嘉兴潘氏、桐乡范氏、嘉善邹氏,俱在捉拿名单之内。

    郑遵谦遣麾下骑兵,分为四路,星夜疾驰四县,照单抓人。

    朱之瑜暂时将韩琪的宅子作为了指挥处所,他命人将韩琪羁押在了偏房之中,开始核查韩琪交出来的盐场账册。

    这些账册,详细记载了盐场的产盐量以及盐巴去向。

    有了这些铁证,朱之瑜心中更是有底。

    京营的士卒打开了盐场的大库,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三千盐兵,半数投降,郑遵谦原本想将这些乱兵尽数斩首,但被朱之瑜劝阻了。

    朱之瑜正在翻看账册,这时,士卒押着一个盐兵来到了堂前。

    “大人,人已带到!”

    那盐兵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低着脑袋,连连叩拜。

    “大老爷饶命,的就是个走狗,啥也不知道哇!”

    “抬起头来。”

    那盐兵缓缓抬头,当他看到坐在堂上的朱之瑜之时,一瞬间吓尿,裆下水流不止。

    哑巴?

    “你你你......”

    这盐兵正是先前喂朱之瑜吃人肉的盐兵队官,看到朱之瑜,整个人都打起了摆子。

    这怎么可能?

    这么大的官,怎么会亲自来做卧底之事?

    一想到这个哑巴曾经匍匐在自己脚下像狗一般,这队官便觉得自己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真的是人肉吗?”

    “不不不,大人,罪人那是瞎的,那不是人肉,是兔肉,是兔肉!”

    “哦~原来是兔肉。”

    “是是是,的该死,的该死啊!”

    那队官开始狠狠抽起了自己的脸颊,响亮的耳光声在堂中回荡。

    朱之瑜坐在上首,堂中的烛火十分明亮。

    “你该怎么死?”

    那队官一听,瞬间头皮发麻,想要求饶,却恐惧到连话都不出来。

    “大人......您大量啊。”

    朱之瑜一愣,搓了搓手,抿嘴道:“汝所言也对。”

    那队官立马磕起头来拜谢。

    但正在他心中庆幸劫后余生之时,却又传来了朱之瑜不咸不淡的声音。

    “可惜,本官自以为不是君子,所以通常都是有仇必报。”

    那队官正准备直起来的身子顿在了半空。

    脸上,一瞬间没有了血色。

    这个官,怎么不一样啊!

    直娘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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