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经历了一场战斗，伤员都需要修养，由靳红绡率领的这支队伍，只得在靠近塔莫干湖的地方宿营修养。

    当初两国出兵之时，萧御便私下里从靳红绡的几位哥哥手里，抽调了三万人给靳桓父女。所以，靳桓带进草原的军队，不是五万而是八万，萧翊对此却是一无所知。不得不说，萧御对于自己这个野心勃勃的弟弟真是十分了解，如此安排，便是怕他有意掣肘，从而使靳氏一族的两员猛将陷入险地。进入草原之后，靳桓带走了五万人开始长途奔袭，靳红绡就率领这三万人远远地跟在后面，以便随时策应。

    这样的安排并没有瞒着月清涟，只要大军离了灵川，纵使萧翊再想从中作梗，已是不能，故而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只有一件事，倒是让凛辰有些想不明白——自打月清涟随军以来，便再没有与凌王府的任何谍者们联系过，亦没有再传递过任何一丝消息。她的身边，只剩下愿儿和嫣儿两个谍者，平日里也只是收集谍报，却再没有传出去过。他想，她与萧翊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她从随军出征开始，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她不再接收来自凌王府的消息，遇事也不再为他谋划，甚至连这么重要的事情，她也没有告诉萧翊，仿佛萧翊已经完全没有存在于她的生命中一样。

    思来想去，凛辰觉得这样的状况必然与出征前一夜，月清涟和萧翊的那一次会面有关。那是她最后一次去见萧翊，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哭过，也没有再回小院，就连夜进了军营。从那以后，听别人提起萧翊的时候，她眼中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那种热切。以至于，凛辰一直担心，她是不是把痛苦都压抑在心里。

    好在出征的这些时日，月清涟的心境倒是开阔了不少。近来虽常常在帐中养伤，但时常与旁人聊天，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多了起来。这些小小的变化，让凛辰放心了许多。

    这一日，月清涟身边的两个小丫头都不在营中，凛辰便替她们照顾月清涟出门透气。她待在帐中多日，凛辰怕她憋坏了，恰好这几日她的伤势见好，可以下床走动，他便扶着她出了门。可谁知，月清涟出门刚一看到阳潇，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找了个由头把凛辰支开，又把阳潇给叫了过来。

    “帝姬，你把帝君支开，可是有话要与我说？”阳潇已经猜到一二，上次月清涟就有话对他说，可惜柔然偷袭，后来又出了事，所以她一直没有对他言明。此番故意支开凛辰叫他过来，必然是要把话说完。

    “嗯”，月清涟点点头，“我要请你劝说帝君回雪岭。”

    “什么？”阳潇先是惊诧，复又摇了摇头，“我原本以为……帝君的脾性你比我更清楚，我如何能劝得动他？”

    “那‘凤凰’的事，我略知一二”，月清涟微微将脸侧到一边，避开了阳潇的目光。

    “你说什么？”阳潇几乎惊叫出声。

    “如果我想得不错，那应该是古籍中记载的灭世火凤……”，月清涟有些不好意思，为之前没有说出实情而感到愧疚，“那不是真正的凤凰，而是用混沌之灵炼制而成的邪物，有着不逊于凤凰的实力……我想，我们那天遇到的，就是这种东西。”

    “可是那东西，看起来并没有很厉害。虽然它的实力增长很快，但是显然还很弱。我们只需尽早将它诛灭，便不足为惧。”

    “我并不知道灭世火凤是如何获得力量的”，月清涟摇摇头，“只是听祖母说过，灭世火凤仅有混沌之灵是不够的，还须夺取凤凰心火……我不知道它以后会有什么样毁天灭地的力量，但是它如今出现在了这里，我就不能让帝君与我一同涉险。他是为了梵若姐姐的嘱托才来到凡世的，如今却受了我许多连累……我不能再错下去。”

    听月清涟这么说，在加上那一日她下意识地舍身护住凛辰的行动，阳潇笃定自家帝君已然不在她的心外。如今邪物现世，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是凛辰。只不过，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心里的变化。为此，阳潇在心中暗暗为自家帝君高兴。

    可是转念一想，他又有些担忧——凛辰的神力损耗颇多，若是真的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只怕难保万全。而且，跟随凛辰多年，他对凛辰了解颇深。虽然他也担心凛辰的安危，但是他明白，若是非要在离开和陪月清涟一同赴死之间做选择，他一定会选择后者。一是因为她是他的天命，就如昔年玄昊帝君对尹梵若一般，拼着自己堕入虚无，也要护着心上的那个人安好无忧。二是因为他爱着这天地间的生灵，绝不会为了个人安危而放任这样一只邪物不管。

    “帝姬”，阳潇思来想去，得出了一个结论，“你了解帝君，我也了解他。我们都很清楚，如今的情势之下，他必然不会选择离开。”

    对于这个结果，月清涟丝毫没有感到意外。是了，她了解他，他一直都爱着这世间的生灵，又岂会在此时离开，任谁去劝都没有用。可是不知怎的，她一想到他要与她一同涉险，心绪就无法平静。以往萧翊南征北战，她也丝毫未曾担心过。如今面对凛辰，她却满是担忧。

    月清涟没有再说下去，她心里有些乱，便松开阳潇的手，扶着旁边的栅栏想要自己走回营帐。一些破碎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里，她与凛辰的种种，似乎并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但是她隐隐有一种直觉，觉得她们之间似乎还应该发生了一些事，但是她不记得了。她能记得的，只有凛辰陪她聊天、让她开心的事。可是她此时此刻心系凛辰，那种担忧，却是真真实实的。

    “帝姬，你心中真正在意的，究竟是谁呢”，猝不及防地，阳潇在她的身后开了口。

    “你说什么？”月清涟仿佛被雷击中，猛然转过身来，背上的伤口被扯得生疼。

    “你或许问问你自己，你心里现在真正在意的人，究竟是谁？”

    “我……”，月清涟立刻意识到了阳潇这句话的意思，却不敢回答他。

    她细细回顾了过往的种种，以往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爱着萧翊的。此时此刻，阳潇这一句话问出了口，她倒有些看不明白了。然而，事实是，她与萧翊之间的一切，根本无需多说。她在他身边多年，却不知他权欲熏心、阴险多疑，他也不知她纯净高雅、纤尘不染。君不知卿、卿亦不识君，若再说此中情意，只怕是笑话。

    那么凛辰呢？初见时是惊艳，后来又逐渐地放下心防，站在一个最冷静的角度审视了他。虽然只是短短数月的相处，但是他就是这样走进了她的世界，从原本的疏离，到逐渐建立起来的信任和些许依赖。他的冷静睿智、温和周到，还有他作为神的慈悲与宽厚，无一不在打动着她。到现在，她也分不清楚，自己对他，究竟还有没有恪守着当初的界限……

    “我只是……”，月清涟眼眸低垂，轻叹一声，“这一切皆因我与萧翊而起，只因他曾经救了我，我想要把这一条命的恩情还与他，才惹出这些祸事。是我将帝君卷进这场是非，也只能由我亲手把他推出去。”

    “只因萧翊救了你一命，你便不惜搅动天下风云为他谋划，也不惜亲自上战场来弥补他可能犯下的罪过”，阳潇听到月清涟提及萧翊对她的救命之恩，又想起凛辰，心中只觉得愤愤不平，“那么帝君呢？他……”

    话一出口，阳潇立刻又把它咽了回去。凛辰曾经严令他不许将这些事告诉月清涟，因为月清涟是凛辰心尖上的人。站在凛辰的角度来说，月清涟囿于与萧翊之间的情谊，已经足够辛苦了，他不想拿这些事让她徒添烦恼。更何况，这些事情说出来，未免有些胁迫的意味，这并非他所愿。

    “你说帝君？”月清涟心中猛地一震，隐隐觉得这其中一定有她所不知道的事，她的目光紧紧地逼视着阳潇，“你快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阳潇摇摇头，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月清涟的情绪却在一瞬之间崩溃，她匆匆转过身扶住栅栏，踉跄着向自己的营帐走去。有一些事情，她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记得不太真切。正如她对凛辰的感情，朦胧难辨，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然而，阳潇寥寥几句话，却让她意识到，凛辰一定还有事瞒着她。虽然她不知道阳潇那句话的意思，阳潇也没有把后来的事说清楚，但是他说对了一件事——她的心，早已悄然发生了变化。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心中似乎有个隐隐约约的念头，是有关凛辰的。每每想起凛辰的时候，她只觉得，如他那般心怀苍生、大彻大悟的神尊，就应该高居不周之巅，与天地同寿，岁月无忧。而不是为了她，以身入世，投身这尘世杀伐。

    然而，无论她作何感想，那个人，终究是因她而入了尘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