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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柔风渐起,把一簇簇的残焰卷动得左右摇曳。火焰灼烧尸体和野草发出的焦糊味相互掺杂,与蒸腾而起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各式各样的利刃,沾满了鲜血与尘土,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上。还有一些,以骇人的姿态插在还残留着余温的躯体上,与那些曾经鲜活的血肉之躯一同倒下。晦暗的天色、火光的颜色、被涂污的草色……是战场独有的色彩。

    这是月清涟所部被围困的第五日,粮绝,坚守阵地。

    那一日,尽管齐霜影对她心存疑虑,以她最在意的一众人等的性命相胁。但最终还是选择信任她,封她做了裨将军,统领西线前哨的军务。她未敢有一刻迁延,当日就到达西线中军营帐,接手了军务,但她确实低估了西线的局势。事实上,柔然人并非不讲战术之辈。他们不仅袭击了千盛国前哨的驻地,而且迅速分散,对各个前哨进行了分割、包围,使其无法相互支援。

    月清涟的幕府设在漠南河以北的第二号营地,她到达营地之后,立即下令军队分别向南北突出包围,恢复了漠南河南北两侧五个营地的通信。做完这些,她又将兵力聚合起来,尝试从漠南河一线突破。

    然而,经过十多日的苦战之后,月清涟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前哨存粮少,现在主力又向东挺进,粮草已然无法支持。再后来,柔然人似乎看出了五个营地之间的关系,便集中兵力包围了月清涟幕府所在的这个营地。如此做法,让本就缺粮的军营雪上加霜。

    到了今日,月清涟所在的营地已经彻底断粮,而柔然人还在陆续对这个营地进行袭击。他们的意图已然十分明显,就是要通过消耗的方式,让月清涟和她的士卒们失去战斗力。然后他们再给出最终一击,让这支顽强抵抗的军队消失在绝粮的莽原上。

    这样的情势,显然是凶险无比的。军营中今日断粮,从明日开始,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士兵倒下。饥饿,就像是长在军队这副躯体上的疥疮,初时只是稍有痛痒,并不碍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就会不断腐烂,最终发展成为致命的坏疽,从而毁掉整支军队。

    这一点,月清涟十分清楚。如果不能突围,等待她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或许还不止是她们,若是敌军突破了西线前哨这一层防线,那么东线的军队也将随之遭难。再加上她忧心凛辰的安危,若是再拖下去,凛辰一支驻军便有暴露的风险。势单力孤又远离主力,此时的他一旦暴露,便会陷入最危险的境地。

    究竟如何,才能将这一局死棋走活……月清涟狠狠捏了捏眉心,心中将整个战场的兵力和布局细细盘算了一番,脑海里猛然浮现出一个人——萧翊。是了,萧翊。他现在手握策应的军队,又有她的传书在先,理应前来救援此地。

    思及此,月清涟急忙使出了唤引之术,从萧翊的营中将信鸽唤回,请他尽快率军来援。

    信鸽很快就将月清涟的信件送到了萧翊的营中。彼时,他正驻军亚诺罕。自从月清涟替萧翊争夺兵权的谋划失败之后,萧翊在后来的事情上,便更多地信用安道远。而对于这场战争,安道远也有自己的计较。比如现在萧翊屯兵亚诺罕却迟迟不再往前进一步,便是他的谋划。

    收到月清涟数日前请他出兵的书信之后,萧翊深知月清涟言之有理,尽管他很想借此战之机将靳氏父女一网打尽,但如此情形,他也不得不出兵。为此,安道远便向萧翊献了一策。萧翊虽身负策应之责,但只需将军队驻扎在战场之外,待到双方相持到两败俱伤之时,再伺机北上收拾残局。如此一来,便无人能指责萧翊拥兵不出。至于他没有及时进入战场策应的责任,则大可以推到千盛国的头上。战场局势负责,盟军掣肘也是常有之事,无可厚非。

    那么现在,摆在萧翊眼前的问题,就完全变了。现在的问题是,月清涟被围困,兼有西线失守之危,他究竟要不要救她……

    “高云缨”,萧翊将信鸽带来的纸条扔进火盆,“传令全军向北挺进,越过达兰札之后转道向西,救援千盛国西线阵地!”

    “诺!”高云缨看到信鸽,便知道是月清涟传来的消息。他虽然不知道里面说了什么,但战事紧急,必定不会是闲话家常。他担心,月清涟身边那个与她形影不离的小丫头,会不会有危险。故而,听到萧翊出兵的命令之后,高云缨有些迫不及待,只因他心思单纯,忧心一个人的安危。

    但是对于萧翊来说,就纠结得多了。实则在他的心里,月清涟和他的江山之间,孰轻孰重,他很难分得清。尽管他心中笃定她欲别的男子有染,还怀疑她勾结靳氏背叛于他,但值此危急之时,她的性命只在旦夕之间,他还是难以做到袖手旁观。他不是不知道现在不适宜出兵,只是心中十分放不下,也无法真的做到看着那个人因为自己而殒命。

    “王爷不可”,萧翊话音未落,安道远就匆匆闯进了大帐。只见他“哗”地一下就跪了下去,口中还高呼不可。

    “为何不可”,萧翊心中纠结更盛,沉声问道。

    “敢问王为何忽然决定出兵?”

    “秋韵澄所部被围困在西线,传书求我前去救援”,萧翊沉吟了许久,才说出了这一句,想了想,又补充道,“此外,千盛国西线有失守之危,我理应策应。”

    “王爷若是为了一个女子而弃大好江山于不顾,则老朽无话可说”,安道远有意暗示萧翊的想法与江山相互冲突,又自然地说出了其中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意味。

    “你竟敢讽刺本王!”萧翊岂会不知安道远话里的意思,骤然被如此讥讽,未免有些恼怒。但安道远的话也重新勾起了他心中对权势的无尽欲望,立时之间,月清涟曾经那些引他怀疑的事都一一浮上心头。这让萧翊有一种忽然清醒的感觉——江山与她,必然是江山重要。

    “王爷恕罪”,安道远依旧是一副诚诚恳恳的样子,语气中也尽是忠心耿耿的味道,“老朽无意惹怒王爷。只是……我既为王爷谋士,便有劝谏之责,又岂能看着王爷因儿女私情而阻碍了大业。方才言语有不周之处,还请王爷饶恕。”

    “你起来吧”,萧翊的语气柔和了许多,淡淡地说,“我只是想救她,并无策应之意。”

    “老朽对那位姑娘并无恶意”,安道远想了想,决定抓住萧翊的弱点,再给他一击,好让他放弃这个念头,“只是,王爷一旦踏入战场,许多事情便会身不由己。倘若出了差错,只恐遗恨千古。”

    “可是……”,这或许是萧翊最后的犹豫。

    “一念之差,就可能错失除掉靳氏的机会。王爷三思啊!”

    安道远的这一句“王爷三思”,掐灭了萧翊心中最后一丝火焰。一时间,各种各样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涌现。他一会儿在想,他的澄儿运筹帷幄、深谙兵法,此次也必然能逢凶化吉。一会儿又想,西线的安危乃是保证东线主力战场能够正常作战的关键,齐霜影必不会放任西线不管,一定会及时派兵回援……想来想去,左不过是用那些虚无缥缈的揣测,来安慰他因放弃月清涟而产生的愧疚之心。

    再后来,他索性心一横,产生了一个冷血的念头——既然已经放弃了那么多,再多放弃一些又有何妨。正所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已经为了权势放弃了娶她为妻。现在,她不过是一个背叛了他的谋士,她的性命……萧翊狠狠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心中只有三个字——他舍得。

    “高云缨”,萧翊重新下达了命令,“传令,按兵不动。”

    “可是王爷……”,高云缨的余光撇见萧翊那狠戾的神情,心头一震,硬生生地把后半句话给吞了回去,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诺”,怀着一颗担忧的心退出了营帐。

    正是因为萧翊的这一番计较,最终使得月清涟失去了援手。只可惜,对于萧翊营中的这一幕,她还一无所知。在后来的两日里,她一直都在鼓励士卒坚守阵地等待援军。得益于她这些日子在军中建立的威信和感召力,将士们都忍着饥饿,掘了些草根、野菜勉强充饥,只盼着能有军队来支援。

    就这样,一直坚守到断粮的第四日,柔然再次来袭,军中又添伤亡,援军未至……

    到了第六日,萧翊依然没有来援的迹象。月清涟看着停放在营中的尸首,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萧翊的用意,她不会猜不到。只不过,她一直对他还抱着一丝冀望,希望他在罪责和她的双重促动之下,能够出兵救下这些无辜将士的性命。然而,她终究是高估了他。看来,无论是什么,都无法抵挡他心中对至尊之位的欲望。

    “来人”,月清涟不忍再看那些惨死的将士,含着泪下令,“让他们入土为安吧……待我等得胜归来,再带他们回家。”

    “唯。”

    处理好阵亡将士们的后事,月清涟步伐坚定地走回自己的帐中。她再次发动唤引之术,招来一只雀鹰。这一次,她没有再顾忌其他,而是将萧翊在高车国豢养私兵的事写进了信中,请凛辰前往高车国调兵反围柔然军队,又将调兵的印信栓在雀鹰的脖子上。随后,她命令这只雀鹰将这两件东西都带到新月走廊。

    从这一刻开始,她与萧翊的情谊,便永无复存的可能。萧翊既无贤德高义,也无一丝怜她之心。在凛辰和这么多无辜的生命面前,她也绝不能再因萧翊一人,负了他们。

    只盼新月走廊依然安好,也盼凛辰能顺利调兵前来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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