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十月初六,初雪降下,一夜风雪,积雪已有一尺多深。

    自两日前珊蛮巫阵白色部队被灭之后,大阵便一直在修整、补充兵力,再未迎战。而联军这一边,也因为伤亡惨重,一时难以再发动大规模的进攻。故而,双方只得暂时偃旗息鼓,待他日再战。

    谁知,便是这一两日之间,这场不受欢迎的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降下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雪意味着什么。柔然地处北境,冬季气候寒冷异常,加之草原地区物资匮乏,一旦到了雪季,便很难继续在聚落之外的地方生存。对于远征草原戈壁的军队来说,若是没有准备充足的粮草和御寒的装备,冬季的草原就会变成无数将士的埋骨之地。然而,即便是备齐了远征的物资,大军也无法在寒冬积雪的情况下作战,要么趁着积雪还不算太厚及时撤军,要么便驻扎到来年开春之时。

    显然,联军所携带的装备和物资,不可能坚守到开春。现在,摆在齐霜影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五日之内破阵破敌,二是即刻撤兵回国。

    正是难以抉择之际,齐雍的旨意却送到了她的案头。这一场战争,本就是为了侵土夺地,现在又怎么能无功而返。齐雍听说北地雪落,自然要敦促齐霜影尽快打赢这场战争。而这旨意一下,齐霜影就只能……

    总攻的这一日,一切如常。靳红绡完全没有想到齐霜影还能给她这个最后的机会,心中感激之余,还多了几分孤注一掷的坚决。所以,战斗刚开始,她就表现得十分勇猛。没有人发现靳红绡的异常,唯有阳潇,他看得出来,靳红绡这是在拼命。而上次大战之后,柔然人显然已经猜到了联军的意图,一直在利用大阵的变化之势,来避免伤亡。

    三鼓之后,双方依然打得很胶着,难分胜负。靳红绡正与柔然青、赤、黑三部的主将战作一团,以一人之力扛住三人的进攻。剩下一个黄部主将,则一直在侧翼与阳潇周旋,阻止阳潇所部策应正面的靳红绡。而日前伤亡惨重的白部残众,此时正在主将的带领之下,紧紧的靠在祭坛周围,保护祭坛和令旗的安全。

    正当此时,站在楼车上观战的齐霜影敏锐地发现,祭坛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随着那个人影的出现,剩下的四色经幡也跟着震动起来。随之而来的,是阵法的变换。若不是她站在高处,根本无法察觉到阵法的细微变动。毕竟,自打白色被攻破之后,大阵的运作就没有一开始那么灵活自如了。

    “唰”、“唰”、“唰”、“唰”……萧翊四箭齐发,射落黄色旌旗与阵中祭坛上的青、赤、黑三色经幡。情形与之前的几乎完全一样,身着黄色服饰的部队立即被悬于阵外,其余三色的阵型则开始有些凌乱。

    “好机会”,阳潇心道,“黄色孤悬,只要靳红绡率部朝侧翼合围过来,就能彻底切断黄色的退路。”

    “不,这不对”,齐霜影紧盯战局,立即发现了其中的端倪。只见柔然士兵们搬来五炉祭火,放在阵中的祭坛上。而祭火中间,押上来一个身戴枷锁、黑袍裹身的人——靳桓。他出现之后不久,刚才还有些失了章法的大阵,忽然开始快速演变。

    马蹄踏碎积雪的声音沙沙作响,整个大阵中的士兵都在快速变换阵型,一时之间让人眼花缭乱。青、赤、黑三部的主将,纷纷寻机脱离了与靳红绡的缠斗,策马奔回阵中,与大阵再度相融。而被孤悬在外的黄色分部,因为靳红绡未能及时完成合围,此时也匆忙脱离了战场,回到大阵之中。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齐霜影心一横,抬起的手骤然挥下……“咻”地一声,巨大的“踏橛箭”犹如一道刺目的闪电,带着如同爆裂一般的声响,掠过战场上空,直奔珊蛮巫阵正中的祭坛而去。

    粗壮的箭矢穿胸而过,留下可怖的贯穿伤口,鲜血便从那个血肉模糊的洞里汩汩喷出。尾部的锋利的铁片带出大片血肉,七零八落地撒了一地……饶是如靳桓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伤痕满身,遭受如此穿心剧痛,也忍不住发出一声痛不欲生的长啸……

    “父亲!”靳红绡亲眼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猛然一震,旋即便被夺去了属于生命的鲜活气息,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刺目的猩红!

    这一定是个梦吧,靳红绡只觉得眼睛一定是骗了自己。数月之前还与她谈笑风生的父亲,纵横沙场从未有过败绩的父亲,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她不信。这样的梦她做了无数遍,但每一次醒来都会回到营救父亲的战场。她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好让它不要发出多余的声音,仿佛只要她不出声,这就一定是个梦……直到指甲也因为太过用力而划破了脸颊,鲜血和疼痛才将她拉回现实——这不是梦。

    敌人不会放过任何机会,靳红绡的失神就是敌军袭击她的良机。不过是片刻,早已有弯刀掠到了她的身前,只待锋刃落下,就能要了她的命……

    “不好”,阳潇率先从刚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立刻便发现了靳红绡的危险。他双腿猛地一夹马腹,那马儿立刻便发狂地向靳红绡的方向奔去,连人带马,宛如疾风……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了许多,手臂用力一揽,自己便与她抱在一起滚落马下。那柔然骑兵的弯刀挥落而下,堪堪划破了靳红绡的素色披风。幸而阳潇果断选择携她一同坠马,否则就这一瞬之间,她的生命便要随风散了。

    然而,也就是这一瞬,敌军的动作彻底激怒了靳红绡。她双目血红,忽然挣开阳潇的手,一把抄起落在一旁的长枪,枪尖一点,飞身落回马上……阳潇还没晃过眼来,黏湿的液体便溅到了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些许余温,令人作呕。待他目光再聚焦时,只见四周落满了短肢残尸,有些还在微微痉挛——死亡前的挣扎还未过去,生命便已经被夺走……这一刻,阳潇似乎体会到了什么,但又似乎没有那么真切。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他目尽之处所看到的痛苦,将是靳红绡穷其一生也无法再忘怀的心魔。目中地狱、心底修罗,圣训只曰“一念成魔”,殊不知,那一瞬一念之痛,无法言说……

    那一日,是无数柔然人至死也不会忘记的日子。他们看见,那个一身白袍的年轻女将,万军之中单人独骑,凭借一己之力将万人结成的珊蛮巫阵生生撕裂,开出一条路来,直通阵中的祭坛。她的枪尖还流淌着温热的鲜血,身上的白色战袍也被染作了艳烈的红,于祭坛之前一跃而起,宛如脚下生了风一般,落在高高的祭台上,紧紧地抱住那已经被风雪定格住的身躯。台下的柔然军队很快就包围了过来,却无一人敢妄动——他们看到了玉华国的战神。

    周遭的空气骤然凝滞起来,战场上的厮杀仍在继续,却似乎都失去了声色。就连祭台下汹涌而来的士兵,靳红绡也仿佛没有看到。她只是木然地,忽然,远处传来一声烈马的嘶鸣,后面便是马蹄雪的声音……骑马的女子踏着马头腾空而起,一袭白衣带起细雪,手中一柄长剑白晃晃的,挽起绚丽的剑花,晃得人眼晕。她踏着柔然士兵举起的盾牌不断借力,一路杀到祭坛,拼死护住了靳红绡。

    “是你?”靳红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刺激到,猛然回过神来。

    “带上靳帅,我护你出去!”

    靳红绡立即将父亲的尸身背在身上,跟在那个白衣女子身后,左拼右杀,一路染着血突出了重围……好不容易回到主帅阵前,靳红绡再也支持不住,双膝跪地,身子一歪便晕倒在了雪地里。

    萧翊眼尖,他透过面纱之下露出的一双清澈美丽的眸子,立刻认出了那个救了靳红绡的白衣女子——月清涟。而此时此刻,她的目光也正对着他。那一瞬,她看向他的眼中,不仅仅带着失望,甚至是……第一次,充满了厌恶。

    战斗很快就接近了尾声,月清涟也不宜在这样的时机之下暴露自己的行动。她匆匆搀扶起靳红绡,把她交给了阵前的军士。做完了这些,她便立即上马,策马扬鞭,很快消失在漫天的风霜之中……

    “玉华、千盛两国合兵进攻柔然,与柔然四王之师战于南王汗庭,大破柔然,勒石记功而还”,此即《记盟国破虏石》刻文。此战之后,柔然人尽数退出塔莫干湖区,两国军队亦各自归国。双方约定,待来年春暖时节,冰封路阻散去,再定盟约。

    十月十五,齐霜影率领千盛国军队西归,月清涟与凛辰则率部向东与玉华国军队汇合。因凛辰一行出发更早,所以到齐霜影起行之时,他们早已在新延海畔驻扎了两日。各营军士原本早已休整完毕,但因两国约定归国之期定在十五,所以大家又耐着性子在营中多等了些日子。

    便是等候的这几日,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最难熬的。靳红绡依旧不与军中的将领们说话,除了处理自己军中的事务以外,也几乎不多说一个字。阳潇见她情绪不太稳定,怕她出事,也只好日夜守候在她的营帐旁边。齐霜影满心歉疚,总是一个人在远离大营的地方发呆,有时又在阳潇的营帐附近徘徊,但终究也没能说上要紧的话。最不安分的莫过于萧翊,战事一闭,便有人看到他怒气冲冲地找月清涟深谈了一次,不知道说了什么,最终也安静下来。但第二日,他又找了凛辰,两人略略叙了几句,竟也都相安无事。于是,最后的几日,整个联军大营就在一片异常的安静中,收拾行装准备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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