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

    三日静修祈福结束,两口子收下正缘方丈开光缝制入四方红锦小囊内的平安符,感激戴德,天一亮便唤侍仆收拾行囊乘上马车回程。

    马车缓慢驶入集市,云修把帘子完全打开,东张西望瞧着热闹景象。

    “上次见到这么多人还是在庙会里呢。”

    元白闻到炸油酥的香气,竟有些怀念,“下去看看吗?有想买的东西?”

    云修隔窗瞧了一会儿小贩吆喝售卖的物件吃食,新奇是新奇,但他肯定是吃不惯的,遂摇摇头,“挂念冬儿得紧,还是赶快回府吧。”

    元白看着窗外出神了一会儿,喃喃接话,“也好。”

    “来瞧瞧看看呐!城北最好吃的米糯子——”那卖米糯子的商贩喊得极大声,走出集市仍能听见余音。

    “米糯子好吃吗?”他挨着妻主身上随口问道。

    “好吃。”元白不假思索道,“就是黏牙。”

    云修来了兴趣,“你吃过?”

    她点头,“吃过她家的。”

    云修正想问她何时来吃过时,忽然惊愕,敛了敛笑。

    城北街坊不就是元白后来长大的地方吗?难怪她刚刚会……

    “小白,岳母岳父是不是在那个集市里开包子铺?”

    “嗯。”元白坦然回道,“是在那附近。”

    他从没去过,就连妻主的娘家他也没有真正踏进去一步,“还开着?”

    “开着。娘说街坊都习惯吃我们家的包子,不希望她们老两口不做了。况且她们对铺子也有了感情,若是关了闲着也不知道干什么,所以就一直开着。”

    “哦。”云修不是很能理解两个老人家放着清福不享,乐于一天到晚操劳铺子。

    “刚刚……”他摸索着元白拢在长袖里的手,一下一下揉捏,有几分忸怩讨好之意,“你说下马车瞧瞧是不是想去看岳母岳父呀?”

    “你问我的时候我一时没想起来你以前住在这里,不是我不乐意去!”云修越说越急,生怕她会误会自己嫌弃避及妻主的娘家,“我们现在就倒回去吧,应该离得也不远。”

    元白含笑反手掌控他的双手,瞧他一脸紧张慌乱的模样,调侃道:“倒回去?云少爷是要去我家?还是去我家铺子?”

    “去铺子的话,店小可没有少爷坐的地方,这个时辰又是正忙的时候,或许还要劳烦少爷帮忙给客人送包子、洗蒸布、收铜钱,做不麻利还要挨骂的。”

    云修听得一愣一愣的,已经想象到自己已经在包子铺里干活,一身锦衣华服浸湿汗味,白嫩纤细的手指沾污了肉包子的油腻,受人非议,还要遭骂,不禁瑟缩丧脸,“啊!岳母岳父还会骂人?”

    “她们不会骂你,但活干不好,妻主可是会好好把你说一顿。”

    云修双手被她禁锢,扯弄不开,皱着小脸,不开心地嘀咕,“真讨厌!又拿我寻开心?”

    “玩笑话,哪敢让你干活啊?”元白把他拉向自己,笑意不减,“别多想,我什么时候都可以见我娘爹,现在你我去见她们二老能把她们吓一大跳,铺子都顾不上了,光顾着揽我们回家忙活好酒好菜。”

    “再一个我也没准备东西给她们,去也是两手空空,她们虽不会介意,但唯恐邻里见着会传些不好听的话,所以今日我们还是不去惊扰她们了。”

    云修点点头,是这个道理,“那也是。”

    “我知道你思念宝宝,归心似箭,马上就到府上了…”

    “跟妻主出去一趟总是开心的。”他捏着衣角,眉间蕴着已为人父的担忧,“只是宝宝从我身体出生后,就没有离开她这么久,有丁点不习惯。”

    元白看着她低眉顺眼的小夫君,以往矜贵少爷的强势娇蛮削减不少,倒让她不习惯了,“冬儿现在还是宝宝,自然需要父亲依偎,可等孩子长大了,就不许如此依恋了。”

    “自然!”云修顺从应道,冬儿以后成家立业,他还依恋孩子这哪还像话?

    妻夫两人回到云府,先是问知云夫人老爷在家中,便一同前去问候道安。一家人说了一会儿话,阮氏怕她俩妻夫行车困乏,催促着回屋休息。

    云修急着见宝宝,求来的平安符立刻戴在孩子的小粉圆颈上,奶呼呼的小手套着一对扶溪表哥满月送的实心银童镯,正咿咿呀呀张牙舞爪抓着爹爹不放。

    几日不见着,云修心怜,连忙把“身上掉下的肉”抱在怀里哄,娃娃不缺奶吃,浑身奶香奶香,软乎乎的四肢像一截截的粉藕,身子也越来越重。

    可亲爹不觉得累,从未干过重活、提过重物的金贵公子仍有余力抱着快半岁的孩子乐此不疲。

    耳朵里听见有人进屋给元白送信,于是走出屏风外,送信的杂役已经出去了,见妻主坐在梨花木椅上拆开信件。

    “谁的?”

    “县官大人的。”

    “县官…?”云修正困惑,“写了什么?大事吗?”

    “不是。”

    “我也要看!”他会查元白的信件,别人写给她的或者是她写给别人的,只要被他瞧见,他总会看上一眼,就是为了怕有其他男子给她写信勾引,暗生私情。

    不过从前看到的都是元白和其他商户正常的信件往来,繁杂得很,有时候也看不明白这个数那个数的。后来也不怎么查了,只是偶尔有些奇怪的信件,他还是会下意识看的,就像这次县官大人的信。

    县官大人跟她们云家往来也不多啊?真的是县官大人的吗?

    元白也不遮掩,展开方便给他看,云修抱着孩子站立在一侧,匆匆扫视了一眼内容和落款,恍然道:“原来是借船的啊!”

    “是,大人想要借我们在嘉陵湖畔的画舫。”

    云修换了一个姿势抱孩子,走开了一点,“县官大人要用我们家的画舫招待一个大人物?是什么来历呀让她这般重视?”

    元白把信折了回去,淡淡道:“听说是从京城来的大官。”

    “喔?京城。”云修瞪圆眼睛,想到一些“微服出访”的趣闻野史,惊奇道,“难不成是皇帝?”

    远在南边的百姓跟天子脚下的百姓可不太一样,她们一般都不甚畏惧敬重庙堂之高的天子,倒是更怕当地官府里的大人和捕快。

    许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皇帝,皇帝年龄多少?模样怎么?脾性喜好如何?皇夫宠君是哪个?哪个普通百姓能清楚?

    即使清楚也没有任何屁用,不如去酒肆多喝两碗酒来得舒服。

    皇帝在她们心底也就是一个老老实实坐在龙椅的“老妇”,只要不瞎折腾的活着,天下应该就不会乱套,百姓能安安稳稳生活就好。

    元白哼声笑道:“要是皇帝,怕是整个江南官员都要到齐了,还轮得着县官大人去招呼?”

    “不是大官吗?”云修不懂沾着“官”的任何事,他只能尽可能想象浮夸。

    “说是‘辞官’回乡的大官。”元白不想给他详述太多这件事,于是回避道,“我也不清楚,你看…这画舫我们借给她吗?”

    云修惊讶笑着,“问我干嘛?你是当家的,你做主就好了。”

    “这画舫先前就是为你买的,你自然有话事的权利,若不喜欢,我就写信了拒县官大人。”

    “哎!可别为了我做得罪官大人的事。”云修手臂开始有些不着力,把宝宝抱上来一点,让宝宝靠在自己肩膀上,任由她扯弄自己的头发发饰,“那画舫坐过一回就够了,我可不敢再坐了。”

    元白看着他吃力抱着孩子,微微蹙眉,不明白这难生的玩意有这般讨夫君喜欢吗?

    “是上次吓坏了?”

    “嗯,被那醉酒纨绔吓了一跳,接着湖里还淹死了人,够吓我半辈子了。”云修搂不动了,走进屏风,准备让奶夫进来带孩子。

    元白亏欠的声音传进来,“是我不够心细,没有安排妥当,才造成——”

    “意外之事怎能怪你?别再说了。”云修探出头,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飘飘然落在她身上,“回来这么久,不休息一会儿?”

    元白忽然感到心安,眼眸柔软,在他的目光下站起身,“好。”

    后来几日元白都忙得脚不沾地,一回来倒头就睡着了,云修逐渐感到不安。

    夜太深,不愿让侍仆进寝室伺候人,都是云修听见动静自己从床上爬起来,亲自伺候妻主更衣洗脸,最终还是忍不住发问,“去做什么每夜要这么晚?”

    元白累得迷糊,扯开衣带隐隐压抑着烦躁之意,“不是说了吗?我们出去的那几日,茶庄积压了许多事情,忙着处理,晚回来不是很正常吗?”

    全身疲惫躺在床上,阖眼就要睡着时,没有感应到枕边人的陪伴,忽然触警一般睁开双眼,尽管眼睛干涩难受,还是瞧见夫君红着眼睛站在床边一动不动,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怎么了?”元白撑起上身,向他靠近,像哄着小白兔子一般细细柔柔道,“夫君信我,我真是忙于生意,这几日的账簿和银票都可以给你核对,我真是去邻城收取账款才晚回府的。”

    “我信的。”云修低着脑袋,吸了吸鼻子,一只手被妻主牵在手里,看着她强装精神的疲态双眼,靠近瞧还能看见血丝,心里心疼极了,暗自指责自己不该使小性子的,“没什么,我没事。”

    “乖,说出来。”元白温柔似水的神情让小夫君立刻感到无限依赖,爬上床,抱进妻主怀里,抽抽搭搭道:“我知道你累……但是……刚刚你对我讲话……好不耐烦啊……”

    “你从不对我这样……说话的。”

    元白愣了一下,好像在回忆自己没做过的事,“我——”

    她用脸颊贴着夫君的额前,愧疚道:“不会了,不会了。”

    云修早已不再委屈,转念一想,也只不过是件小事,还害得妻主困得要死还要哄着自己赔不是。

    瞬间,愧意涌上心头,从她怀里出来,已然无事,“是我娇气了,你也没骂我,本来就是你累了,快睡吧,我也睡了。”

    元白摸了摸他的长发,俨然被他的改观所“惊叹”,唇声低语,“明日就不会这么晚了。”

    她果然保证了,后来就不再这么晚回来了。

    天朗气清,鸟语花香,是个出游的好日子,听元白说县官大人借了画舫,接风摆宴,云少奶奶身为舫主,也被请去添个热闹。

    云修知这种场合定是要陪客饮酒的,也没拦着,毕竟都是官大人,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只能嘱咐元白能少喝就少喝。

    幸好画舫够大,来得人可不少,多得是没见过的不知什么头衔的官,以及一些熟悉的当地员外乡绅。

    元白是舫上唯一的商,虽云家称得上富甲一方,但与各位官大人论资排位起来,她都坐不到那大官的桌上,连县官大人都坐到末位献着殷勤。

    匆匆见过一面乔晁心,白发肃面,眼窝深邃好似一只苍鹰,躬身敬了酒,一面之缘无人放在心上。

    元白与乡绅坐在另一侧的小桌上,漫不经心把酒言欢,隔着珠帘听见里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官话连连,甲板上传来小唱丝竹靡靡之音。

    “行了行了,别倒酒了,老身只不过是思乡回家一趟,至于这般大动干戈?还有你们几位大老远跑来这小地方做什么?”苍劲的女声一出,其他人就不敢随便发声,安静了不少。

    一个陌生的官员笑着回应,“宿州城如今可不是小地方,自从十多年前大运河一通,来往商船络绎不绝,北人迁徙,热闹繁华堪比省城,再者这里是乔大人的故乡,秀丽非凡,早有美名。”

    “哦?为了这秀美风景,几位大人抛下公事来与我饮酒?”

    几位大人面上一笑,她们没想到这京城来的这般不给人面子,完全不吃奉承这套。

    “哈哈!乔大人说笑了,我们…几位来此也是有公事要办的,只是碰巧撞见大人回来,顺便给您接风洗尘来了。”

    “什么公事这么凑巧?能把你们几个凑在一起?”

    “县丞不是抓到泛滥江南的私盐贩子王氏,此案乃大案,需三堂会审……”

    乔晁心不耐烦摆了摆手,“此案老身大致也了解了一些,思觉背后另有其人,绝非这般简单,朝廷已派督察史追查,无需你们插手。”

    小唱美妙歌喉陡然大声,宛转悠扬,洋洋盈耳。

    县官大人笑容僵硬,若有若无发问,“大人,这督察史可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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