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起

    正缘垂眸瞥见身边神色无常的云修,只是静静望着那边交谈的两人,不气不怒,忍不住开口问道:“施主瞧着自己妻主与其他男子单独私会,不会吃味吗?”

    云修恍然忽醒,摇了摇头,“不会,我相信我妻主不是那种人,或许她们只是在谈生意上的事情。再者,我妻主跟谭宜合不来,谭宜也不喜欢我妻主。”

    “噢。”正缘听到云修的回答,眼眉一瞬间松懈,似乎安定了什么。

    那一瞬间云修在她脸上看到了熟悉的情绪,在他一直误解元白的那些日子里,他太熟悉这样的感觉了。

    “方丈是在吃谭宜的醋吗?”

    一针见血的,方丈慌张敛下视线,气定神闲的姿态崩塌于欲盖弥彰快速盘转佛珠,呢喃念经,“贫僧…没有。”

    正缘方丈对谭宜也不是没有心,云修也不揭穿。

    “我从前也爱吃醋得紧,太在意那人了,总想着她心里只有自己就好。”他继续说道,“谭宜没跟我提起过你,我以为像他这样的男子,一心只想着布坊生意,是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的,但昨日我能感觉到他真的喜欢你。”

    正缘抬起眼眸,交杂着懊悔以及苦涩,她放下佛珠,想要宣泄出一点点被世俗佛经禁锢的秘密。

    “贫僧还是福泽寺老方丈捡回来的小尼姑就见过他了,谭家大姥爷还未去世每月都会进寺上香供佛,总会带着他最喜欢的儿孙谭家的小少爷来寺里住几宿,日子长了便相熟了……”

    ……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听不明白。”用秃鹫比喻自己,谭宜很是恼火,双眼怒视那女人,“你以为你就是什么好东西?云修嫁给你真是糟蹋自己了,你有哪一点能配得上他?”

    元白眸子一暗,随即春风拂面,露出温婉和煦的笑容,“我知道你其实不在乎云修嫁给谁,你也没把他当成知己。你和云奇珍都希望云修远嫁,嫁得越远越好,而不是找个入赘妻主守着云家。”

    “咦!你是不是很好奇云奇珍怎么突然就在这宿州城消失了?”

    “是你——”谭宜惊呼。

    “嘘!”元白指尖抵着布满笑意的唇,“谭公子别乱说,我也不知道。”

    “我只不过替你惋惜,因为我的出现,你和云奇珍长远密谋瓜分云家家业和生意的主意全都落了个空。”

    谭宜恼羞成怒,拍着石案尖锐道:“你放屁!根本没有这回事!别挑拨我跟云修的情谊!”

    与之相反,元白淡然自若直起腰身,冷然瞧了他一眼,“我没挑拨,我是希望你对云修能有几分真情谊,倒是你三番五次挑拨我们妻夫感情。”

    “你们才成亲几年?云修同我可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十多年的情谊我会害他吗?!”谭宜悄悄攥紧拳头。

    “在我面前演戏可没用。”元白冷眼一笑,都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大尾巴狼?

    “你!”

    “谭公子啊,作为女子我还是蛮赏识你的,嫁不了喜欢的人,敢于同母父族人对抗再也不嫁。你要改变命运,争夺家业掌权的本事我还是很惊讶的,真不是一般男子能做到。”

    元白十指交合,一副上位者的神情度量凝视,“可作为商人来看,你的经商之道简直一塌糊涂。”

    谭宜引以为傲的东西就是自己一手掌控了自家布坊,那是撑起他腰板的脊梁。

    他做梦都想成为宿州城内腰缠万贯的第一男商贾,才能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才能让哪些一直讽刺嘲笑他“一个男子做什么生意逞什么能”的亲戚族人敬重恭维他。

    元白这话无疑是“践踩”他的尊严,他没有做得这么糟糕!

    “你凭什么指论我?你一个包子铺的贫贱女儿,没有云修你什么都不是,哪有资格同我讲话?”

    “就凭我随手扶持了一个小破布坊就能把你坚守的百年谭氏布坊搅个天翻地覆。”

    依附夫家拥有一切并不会让元白有失颜面自尊而避讳提及,坦然自矜,“你说得很好,没有云修我什么都不是,所以我会把他保护得很好,不会被你利用。”

    “我没有利用他!”

    “倘若你有经商的能力,能扩大自家布坊,又何必费尽心思去吸云家的血呢?”元白的黑瞳好似把他看透了一般,他鼓起的夸大的愤怒忽然间瘪了下去。

    眼眶敏感地挤满炙热的泪水,悄无声息落下。

    他不能承认自己的无能,也不能承认他与云家远亲云奇珍合作要撺掇云家少爷远嫁,等云夫人把茶庄交给奇珍,他谭宜也能从中分到好处。

    他早看出云奇珍不是做生意的料,奇珍要钱,他可以把茶庄吞下,坐享其成。

    可云修不听话,门当户对的富家小姐放着不要,非要嫁个清贫姑娘。谭宜知道此事就在家里等着看笑话,没去安慰他那痛苦悲怜的好友。

    他这好友总是这般天真,像他们这种家世的公子哥哪能随便哭闹一下就能嫁给自己心上人的啊?

    再多的宠爱都是联姻和高攀的工具,不可能低嫁,他早就醒悟了。母亲曾经告诫过他,她的儿子要是敢跟尼僧私奔,她宁愿不要这个儿子会亲手捉他回来浸猪笼。

    所以云修也会跟他一样,得不到自己心之所爱,也许他会比自己更惨,会被迫嫁给杜小姐生女育儿,再无云家少爷的光环,与众多小侍共伺一妻。

    万万没想到云修还真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那女人竟还愿意入赘,所有人都宠爱着他哄着他,云修不必像他一样付出千辛万苦的努力只为证明自己同女子一样,所愿即所得。

    谭宜讨厌这个毁了他一切规划的女人,若是无能草包也就罢,可她居然能让精明干练的云夫人主动让权,他只能不惜在云修面前诋毁了她四年。

    “对付我于你没有好处的。”元白一点也不怜惜其他男子的眼泪,“你们谭家的布匹本来传承着百年好工艺,但百年前的老样式居然也沿用今日,毫无新意可言,你不翻陈出新,还守着这旧东西干嘛?”

    “说得真轻巧——”谭宜下意识反驳。

    “我是在帮你啊,谭公子。”元白沉下声,盯着他满身刺猬的模样。

    “不用!”

    “那你就守着你那破布坊,你所想和你所爱只会离你越来越远,你根本没本事改变一切,还不如随便找个人嫁了在宅子里生孩子更舒服。”

    ……

    “但凡少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贫僧在不懂事的年纪对谭少爷生出了不该有的爱慕之情,一段孽缘,深知没有结果,不敢妄想。”

    “所以正缘方丈才会这般拒绝谭宜吗?”云修不由以己度人,眼波流转,戚戚叹息,“方丈这样只会伤他更深,害他更苦,他永远放不下的,你不妨告诉他心意,纵使千般阻挠,不能相伴,总能了结他一桩心事。”

    “我……”正缘唇瓣蠕动,眼角一抹嫣然,几分难言之隐,“我对不起他。”

    “是还有不能了结的事?”

    正缘不知自己为何愿意同云施主的夫君吐露这么多心事,或许他是谭公子的好友,亦或许她在这十年如一日的古寺里孤寂了太久。

    “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他同我说不如浪迹天涯私奔罢了,我头脑一热竟答应了。”她极尽缓慢,似乎短短一句话要耗尽她所有力气,“那晚他在城桥等我,一直等着,但我没去,我没去……我不敢去……”

    若被人捉住,她俩早已成亡命鸳鸯;可真成功私奔出去,一对年轻稚嫩的少女少年拿什么养活自己?

    云修一时涕泪沾裳,他竟不知谭宜身上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好似陪他难过了一回,“难怪他再也不嫁人了。”

    正缘贴心递上一方干净巾帕,她没想到施主心思这般绵细,会为别人之事而伤感落泪,反倒向他宽慰,“如今这样也挺好,他以前就想掌管生意,做个商人,如今都如愿了,再没有人逼迫他嫁与不嫁。”

    “我只是心疼他这一路走来吃了多少苦头,可我一个念经的尼僧又能帮他什么呢?只能在四下无人的地方祈求佛祖保佑他平平安安。”

    ……

    “你能怎么帮我?”他不信元白这么好心。

    元白觉得寡然无味,她是有点心想帮,但对方不领情,得不着好处的事情还是不干了,那不是她的处事风格。

    “不如我们做个买卖吧。”

    “什么买卖?”有王氏的先例,谭宜很是防备。

    “你不是很想要云家的茶庄吗?”元白一语道破他内心想法,眼珠一转,“我卖给你。”

    谭宜怔愣,轻声问,“你疯了?”

    “云家先前只有一个独生子就被这么多人虎视眈眈惦记上这茶庄……”元白手指敲击,不专心想着别的事。

    随后慢慢看向谭宜,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老实跟你说吧,我要钱财,很多很多的钱财,而且是不能告诉云修和云夫人老爷的。”

    “哈!我就知道你是贪图云家的钱财!”谭宜抓住了她的把柄,异常兴奋,“你意图不轨,你不怕我立刻告诉云修?”

    “请便。”元白有持无恐,低了低头瞧了瞧自己圆润的指甲盖,“茶庄你不想要就算了。”

    他想要,他太想用云家的茶庄证明自己不输任何女子,须眉不让巾帼,宿州城里得知名声赫赫的云家茶庄由他一个男子掌控话事,是何等威风畅快?不会再有人轻蔑他只是一个男子了。

    正缘或许也会不敢回避自己——

    “我可以要,但你没有别的阴谋诡计吧?”

    “你没有什么值得我算计的。”她懒懒道,“有一个要求。”

    “说。”

    “从今往后不要出现在云修面前了。”

    “就这样?”这么轻易?

    元白抬眼,“还有银子啊,我生怕你买不起。”

    “你要多少?”她要是狮子大开口,谭家百年家业,掏空家底也不一定能——

    “还有时间谈,我回去后会与你通书信,商榷细节,保管让你物超所值。”

    谭宜仍不能百分百相信这女人,想着回去细细思忖,再看看她能拿出什么诚意,“好,我等你的信,时候不早,我也该启程回去了。”

    石碑后的云修和正缘方丈看到亭子里的两人已经结束交谈,相反分开,纷纷停下刚刚的话题。

    “他应该是要离开福泽寺了。”正缘望着谭宜的背影,不知下次再见是何时了,瞥见云修还在身边,问道,“云施主已经走了很远了,不去追她吗?”

    云修捏着方巾,抹了抹湿红的双眼,有些羞涩笑道:“不想被我妻主看见,她要是知晓我听别人的故事哭得稀里哗啦,得笑话我了。”

    “一文不值的故事,爱恨嗔痴,庸人自扰,施主切莫为此伤感。”

    “方丈,你不惋惜吗?”

    “不。”正缘执起佛珠,谭宜离开,她好像变回了无欲无求的慈善尼僧,“佛曰:六道轮回,前世今生。今世有缘,来世也一定会结果。”

    云修听明白了,正缘恐怕是想下辈子再与谭宜在一起。

    “真的会有下辈子吗?”

    “信之,存之。”

    他想起元白说过……

    “我妻主也相信有下辈子,她说下辈子还要跟我在一块儿。”

    正缘莞尔一笑,“施主同其妻主伉俪情深,怕是世人见了无一不倾羡。”

    “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哪有人人羡慕的感情,还不是吃了许多苦情磨难才有结果?”云修意识到再聊下去,元白都要回到厢房发现他不见,着急他的去向了,“方丈,我该回去了。”

    “施主,有一事想劳烦你……”

    “什么?”他对正缘方丈不再与之那般抗拒,相互交心间的交谈,让他同情之余莫名信任方丈。

    “今日我同你倾诉之情不要告诉谭公子。”她是福泽寺里人人崇敬的方丈,而他是百年布坊的掌事公子,那是得挨多少苦难才能有结果?

    在她心里谭宜太苦了,他一个男子掌管一个家,像个女子一样激昂拼命的向上爬。他应该是向上生长骄傲野心的花,不是私奔的少儿郎,更不是母父威逼嫁人的乖儿子。

    她不忍心,所以她放下了。

    “好吧,我不说。”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保守这个秘密,要是他看到谭宜在他面前难过,他难保不会通通吐露出来安慰好友。

    元白用手掌轻轻盖住着他的双眼,声音低沉压抑着情绪,“在外面哭过?有人欺负你了?”

    “没~”云修摸着她的指骨,“今天眼睛难受,它自己想掉眼泪。”

    “真爱哭。”她轻笑,很轻的一声,像是叹气,“夫君有自己的秘密了,不愿告诉妻主?”

    “也不是秘密。”他的秘密就是背着妻主跟正缘方丈聊天了,但妻主还不是背着他跟谭宜说话?

    “你也有秘密不愿告诉我。”云修拉开她的手掌,缠绵看着她的眼睛,“但我相信你,以后一直都相信你。”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难以捉摸,有一些开心,有一些难过,温柔笑着,“对,我也有一些秘密。”

    “很坏吗?”

    “嗯……不算太坏。”元白重重吻着他的额头,“你会好好的。”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