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子

    “我没有强迫她。”云修惊于他这么快撕破脸皮谈及当年之事,镇定自若辩驳,“她心甘情愿入赘的,早年她就钟情于我。”

    吕雀哥忽而忍俊不禁,满眼可笑不信,“我与她做了这么多年的邻里,她没有喜欢过任何人,眼里也未曾青睐过任何一个男子。”

    “她与我说过不愿娶夫,不想成家,怎么好端端的就娶了娇生惯养的云少爷?她要娶也应该娶个温柔贤惠、精明能干的男子才衬得上她。”

    云修并未被他的话激怒,眼尾上扬,冷笑道:“你以前骗我,你说元白与你很相爱,还说她会娶你,都是假的。”

    吕雀哥勾着笑,一点也没有被揭露的难堪,“这么久了,你还记得呀?”

    他当然记得,就是因为一句话,造成了膈应他许久的心结。

    与元白成亲那会儿他一直深陷于横刀夺爱的愧疚与恐慌之中,患得患失。

    “是啊,我骗你的。”吕雀哥大方承认,莞尔,“因为……我也喜欢她。”

    “她不会喜欢你。”云修笃定回道,但心里抑不住的醋意横生。

    “我清楚,我一直都很清楚。”年少怀春,他一直注视着邻家少女长大,她温润而泽的双眸里从不曾有过自己的身影。

    她的心是冷的,捂不热,也靠不近。

    “我比不过你的也就只有家境。”

    “什么意思?”

    吕雀哥轻轻笑着,目光宛如洞彻浮尘,“自进入胡府后,我才明白女人都不重情爱的。”

    “原以为夫人敬重老爷是恩爱,其实不然,她忌惮的是老爷夫家的势力;我曾以为自己在夫人心里是不同的,那其实不过是一时贪图我年轻外貌,外头多情郎君她同样也爱。”

    云修听明白了,眉心蹙了蹙,“不是所有女子都这样的。”

    “倘若我不是一个卖豆腐人家的儿子,而是家缠万贯的富家少爷。”吕雀哥睫毛抖动,嘴角微翘,一副憧憬迷离的模样,“元白爱的一定是我。”

    “她爱的又不是钱财!”手臂不禁收紧,孩子在他怀里感到不适,倏忽哼哭起来。

    云修顿时慌了神色,一面向孩子的生父愧色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吕雀哥听见孩子的嘤嘤哭叫并无太大起伏,眼际隐隐浮现一丝烦躁疲惫,仿佛看错了一般,下一刻他便温和笑道:“没事,兴许是饿了,给我喂奶吧,劳烦妹夫帮我安抚另一个小宝,别让他醒了。”

    “两个一起哭可受罪了。”

    他抱过孩子,解开衣扣熟练地给孩子喂奶,云修目光波动地往他那处瞧了一会儿,便缓缓移向床上一侧仍然贪睡的小宝上。

    “别紧张,我都生了俩孩子了,不会跟你抢元白,更不是与你交恶的。”

    吕雀哥突然的一句话,让云修心情复杂无比,清楚他抢不走,但也不愿外露自己的醋意,若无其事敛下眸色,启唇岔开话题,“俩孩子都是你一人亲自喂的?”

    “有奶自然自己喂,难不成……”吕雀哥顿了顿,侧目含笑继续道,“妹夫的孩子不是自己喂的?”

    “有,有奶夫。”云修不自在地把手指从熟睡的孩子身上缩了缩。

    吕雀哥呵呵笑着,甚至有些刺耳,“我就没有这么好的命,夫人老爷才不会费心请个奶夫替我分担的。”

    小侍在一些大户人家眼里轻贱的不过是个可以交换买卖的物件。

    “你们的孩子像谁多一些?”他很快又道。

    “像她。”岳父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那肯定好看极了。”怀中的孩子慢慢入睡,吕雀哥随意拉上衣襟,抱了一会儿孩子才放下,“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得过去了,不然我家老爷不会给我好果子吃的。”

    “好。”云修起身拂了拂身上不起眼的褶皱,微微顿足,“你这屋…没人看着孩子?”

    吕雀哥不以为然,“外面有干活的奴仆,孩子饿了他们自然会喊我的。”

    既然如此,云修便没再多言,慢慢走出围屏。

    两人走出屋外,沿着长廊,吕雀哥虽没挽着他的手臂,但胳膊贴着胳膊,尽显关系亲近。

    云修对他的做作姿态默不作声,猜测他等会许是要在胡员外正夫面前演出与云家关系匪浅的样子,才把自己特地截住同往。

    一个小侍能与一介富商沾亲带故,总比什么都不是要强,任由府上的人低贱看去要好。

    “按礼我得给你俩孩子送份见面礼,但今日来得匆忙,下次补上。”

    “不必了,已经给过了。”

    云修正奇怪他何时给过,斜睨见他眯着眼笑了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人是元白,不紧不慢道:“她是她,我是我。”

    “我挺喜欢你这俩孩子的。”

    吕雀哥微愣,孩子的生母都没怎么关心过这对双子,倒是外人有心记着,唏嘘之余,捂嘴调侃,“既然喜欢,不如我们私下定门亲事,让我这对双生子都嫁给你女儿为夫!”

    云修咋舌,他倒不是嫌弃对方庶子身份配不上女儿,只是觉得云冬以后应该也会延续她的母亲、她的奶奶,不纳侍,一生只娶一夫。

    娶人家一对双生子?太过了——

    “我与你开玩笑呢!”吕雀哥见他神情,以为他不愿,立刻给着台阶下,“孩子的婚事我哪里能做主呢?嫁谁都是夫人话事。”

    “也不是不能考虑。”

    吕雀哥眼睛一亮,他嫁不了她,或许他的孩子可以嫁给她的孩子。

    云修微抬鹤颈,“还是得等孩子长大,她们俩相互喜欢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多来往些。”

    “好好好!”

    他脸上喜悦难以遮掩,快到宴堂时,冲冲走出了位衣缎华贵的公子,后面尾随着几位仆奴,架势大得很。

    吕雀哥看清来人,慌忙拉着云修低头退让。

    云修不明所以抬眼望去,头阵的男子瞧不清模样,只记得脸很白皙。

    “那是谁?”若不是吕雀哥突然拉扯他到一旁静默,他云家少爷从未像现在这样宛如一个下人候着。

    待人走后,吕雀哥才敢抬起头,吁一口气就要往宴堂里走,低声道:“得罪不起的人。”

    “如何个得罪不起?”

    见云修驻足,没有跟着自己,他走回去解释,“我不是说过我家老爷夫家势大,他舅姥姥可是京城出来的高官哩!今日也来参宴了,刚刚走出来的那位就是她的亲孙子,你说得罪得起吗?”

    云修听后,不由生恐,民怕官,商也怕官。

    阿娘深知官员贪得无厌,以往就甚少与官府来往,可元白为何要与员外、县官交深呢?交情再好,这云家茶税每年也分文不少的交纳,得不着好处。

    吕雀哥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别有深意道:“女人若不爱权势那是假的,有钱自然也想要仗势。”

    云修刚想反驳,他娘就不是,但喉头攒动生生咽下,他竟不能确定元白是不是如此,人无完人,她也不是读书人,何必苛求她清高峻节?

    他没接过话,不在意的往里走,“进去吧。”

    ……

    “祖母,我不想在那边待着,太闷了!”未出阁的清隽公子双手摇晃着乔晁心的手臂,肆意撒娇,粉唇微撅,娇憨怜爱。

    他的出现并未引起在场女客们的注意,因为她们的目光一致都集中在戏台子上端坐抚琴的清冷美人身上,琴音袅袅,不绝于耳,无人在意这厢动静。

    乔晁心把视线从台子移到自己孙子身上,面容一改严肃,不轻不重道:“这里都是女子,你过来像什么话?”

    乔雪铭知道祖母不会真责怪自己,撇头看向台上的“琴师”,“那不就是男人,他能在这儿,我也能。”

    “他能跟你比?”乔晁心语气发重,带着轻蔑,“他是伎子,不入流的东西,能跟你这种身世清白的公子比较?”

    离得稍近些的胡员外微微侧目,看到乔大人身边的小公子,立刻展露谄笑,“铭儿怎么不和你表叔在一块儿?”

    “我已经向表叔祝过寿了。”他这话是向祖母说的,“那边没有台子,唱戏奏曲的都没有,全是叔叔伯伯聊家长里短,好生无趣。”

    乔晁心拍了拍孙子的手背,不饰宠爱,“觉得无趣就待在这儿。”

    “对对!就好好坐在这儿。”胡员外示意下人搬来软凳挨着乔大人身边让乔公子入座,刻意讨好,“等会会有一出牡丹戏,铭儿一定喜欢。”

    乔雪铭浅薄地笑了笑,在京城他什么戏没见过?打发时间罢了。

    家里的侍仆说得没错,这里就是穷乡僻野,什么都比不上京城。

    可京城也不是好攀龙附凤的地方,他及冠之年违抗母亲不愿进宫选秀,不愿服伺比母亲年纪还要大的圣上;心仪正值风华的太女殿下,可殿下瞧不上普通官宦之子,娶的是名门世家公子。

    京畿看重世族,而不是官位,尤其是科举而来一飞升天的官。

    母父意外亡故,幸得祖母垂爱,无人强迫支配他的亲事,方得如今自在。

    琴声意外盈耳,比他在京城教授他琴棋书画的夫子还要技高一筹,眯眼打量台上男子的模样。

    呵!样貌身段倒是一等一,比得上众多京城美人,也难怪台下女子个个目不转睛,垂涎不已。

    粗粗扫视一圈,连他祖母也是,方才脸上的轻蔑还历历在目,这不一会儿,满眼贪念。

    也不全是——

    他发现有一个女子是不看台子的,冷白的手背慵懒卷曲着,手指捏着瓷杯,她似乎不好酒,杯沿微含在唇间,抿了抿,朱唇莹润,涂着一抹旖旎酒色。

    是她!

    “祖母,那女子是谁?”乔雪铭也不怕人发现,急促地给祖母指明。

    乔晁心随之看去,一个长相不凡的女子,不认识。

    多年未回乡,这里的宾客大多她都不相识了,只能询问胡员外。

    “她啊!”胡员外想了想,随口说了一句比较亲的关系,“我一个内侍的义妹。”

    “她叫什么?”乔雪铭脸颊泛红,难掩激动之色。

    这一下给胡员外犯难了,她还真不清楚云少奶奶姓甚名谁,“好像是姓元?叫什么不记得了。”

    “那…”

    “那…元姑娘可有婚配?”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两字宛若细弱无声。

    俩老妇惊讶侧视垂首忸怩的娇羞公子,乔大人暂无表率,可胡员外心急如焚,得替乔雪铭斩断这无由情愫。

    这可不是好姻缘啊!成不了!

    “有了有了,我这内侍的义妹早就娶夫生子了,她是入赘茶商云家独子的媳妇,天下闻名的云舒茶就是她们家的。”

    这般巧合,台上琴声徐徐终了,满座寂静,回味余音,胡员外后半句话清清楚楚响彻满堂。

    突然听见有人说着自家云舒茶,元白落下手中酒杯,直腰看去。眉目如画,乔雪铭瞧见一汪潋滟清潭直落入他的心头,漫不经心的一瞬流盼。

    腼腆不敢直视,手指捏紧腿上衣缎,喜欢之意不降反升,好似对方是有夫之妇并不能成为他的阻碍。

    “哦?”乔晁心是喜茶之人,郎声问道,“云舒茶果真是你家的?”

    元白垂目点颔恭敬回道:“正是。”

    “那是好茶。”她不吝赞美。

    “谬赞了。”微微抬首,“乔大人若是喜欢,在下可亲自上门送一些予大人品茗。”

    乔晁心懒懒摆手,“胡员外送了我一些,够喝了,不劳费心。”

    胡员外不言语,她手里的云舒茶也是云少奶奶送的,借花献佛罢了。

    耳边听着祖母与女人的交谈,乔雪铭大胆抬头,忽闪着双眸,咬了咬唇瓣,生怕自己的语调不够绵软,泠泠京腔吞慢,“前几日我在街上见过元小姐,你帮了我家侍仆,你可记得?”

    在座宾客早就看见了乔大人身边的小公子,不难推断他便是乔大人的亲孙,只是他说的这元小姐是哪位?

    众人看见标致貌美的云少奶奶巍然不动,声线淡然道:“在下应该是没见过公子的。”

    乔雪铭内心焦灼滚热,“你不仔细瞧瞧我怎么能确定没见过?”

    “铭儿!”乔晁心神情不怒自威,台上巧到好处上演着牡丹戏,锣鼓喧鸣,好不精彩热闹,吸引着台下宾客目光。

    乔晁心不会对亲孙真生气,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安抚,“少胡闹,过些时日处理完事情,祖母就带你回京,给你找个比之更好的。”

    “那什么时候能回京啊?”他的委屈一下子涌上鼻头。

    “再等等。”就快要看到县官迫不及待露出马脚了。

    “我才不要等!我现在就回——”乔雪铭莫名吞咽下后半句话,那个口口声声说没见过他的美貌女子正一声不响地注视着他,一双黑色瞳眼雾沉沉的,诱人沉浮。

    她嘴唇似有若无一抹极淡极浅的笑弧,好似在故意与他戏谑。

    刚刚的犹疑变成了肯定,她一定记得他的,她记得自己的!

    只是她不敢当众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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