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宴

    “这镶金玳瑁镯子配我这身衣服吗?”

    阿叶掇弄着少爷腰间祥云宽边锦带,往半高的铜镜里一瞧,一身鸦青色金云纹团花浮光锦直裰显得人儿身长玉立,镂空雕花玉冠束着长发,那冠上白玉晶莹润泽更衬得乌发黑亮顺滑,如同绸缎。

    宽袖刻意挽起,露出一截白臂,腕上带着一圈玳瑁镯子。

    “配极了!”阿叶欣欣笑着,“少奶奶送您这套玳瑁首饰可真漂亮。”

    云修满眼喜欢瞧着腕上的镯子,那日妻主从“宝聚斋”给他取的宝贝就是这套饰品,除了手镯,还有发簪、串珠、无事牌等,都是镶金玳瑁,精美绝伦。

    他忆起岳父传给他的翡翠镯子,美则美矣,可戴不出去,宫里的东西,没有身份加持,唯恐招来祸患,只能惋惜地收藏起来。

    可奇怪的是,他给元白看了那镯子,她却不知这个镯子的存在。

    云修只好把岳父所说的通通告知给妻主听,她仅是沉声静气地让他把东西收好便再无说及。

    “少爷,你在想什么?”阿叶瞧见少爷细眉轻蹙,不知道这套衣饰哪还挑得出毛病。

    云修凝眸望向铜镜,侧身打量着腰线,自生了孩子,他的肚子一直修复不回从前,后来尽量少食才减了一些,如今总算让他看得下去。

    妻主总说他没胖,说他圆润一些才好看,让他多吃点,他才不信!

    “这身衣服是不是太过招摇?夺人眼目了?”云修指骨曲起,捂捏衣襟。

    “怎会呢?少爷您不是说要穿去赴宴?”阿叶替他捋下衣袖褶皱虚虚掩下玉腕,“衣着庄重岂不正常?”

    云修犹豫片刻,还是无奈把手放在腰间准备解带,“毕竟人家请宴是主,我们是客,穿得比人家府里老爷还要光彩,喧宾夺主,岂不是得罪了人?”

    “还是换件素点的,这新镯子也不能带去,带个普通镯子就好了。”

    阿叶可惜少爷这身典则俊雅的装扮,连忙往少爷的衣橱走去,“我记得有件雅竹花纹的绿衫少爷穿得也很好看,不显眼。”

    云修已经不记得是哪件了,“拿来吧,我穿穿。”

    他刚解开衣带,猛然一顿,胡思乱想地想起元白说过,只要喊商芮的名字,她就会出现。

    那是不是意味着有一个除了妻主以外的女人无时无刻隐匿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窥视着他吃饭更衣睡觉?!

    云修感到一阵寒栗不适,立刻把腰带系得紧紧的。

    阿叶拿了衣服过来,见少爷还未把身上的衣服脱下,奇怪道:“少爷,是衣带解不开吗?我来帮你——”

    “不不不,阿叶,我不想换了,你放回去。”

    “好。”阿叶没有多想,乖乖听从主子的话。

    云修等妻主回来,紧绷的身子才弛懈下来一点。

    他知道元白是为了他好才安排一个人来保护他,但从小在私塾所受的男德礼戒的规训让他无法接受另一个女子的暗中窥视。

    要是一不小心被妻主以外的女人看去了身子,丢失贞洁,这种耻辱他没办法原谅自己。

    他依偎在元白身边,把心中忧虑小声倾诉给她听,既便屋里只有她们两人,他也像是怕被第三人听见似的,越说越轻。

    以至于最后元白敛眸看着夫郎一张一合吐气如兰的唇瓣,心思浮动,手臂微微收紧,抿唇而笑。

    “你听见了吗?”云修不满她居然还能笑出来?真不顾自己夫君的贞节了?

    “听见了。”她“听的”都是唇语。

    “那你还笑?”皱眉薄怒。

    元白拇指碾平夫君眉间川纹,“自然是要笑你太过多虑了,我岂是如此大方的女子,会任由别人占去我夫君的便宜?”

    云修拍去她的手,脸上没有好颜色,嘟囔着嘴,“讨厌!”

    “商芮也不是无时无刻都会在,人家就算是绝顶高手也是要休息用食的。就像现在,我在这里,她就不会在了,也更不会进到这间屋里窥探私密,所以你不必担心。”

    “她不会进屋?”云修的声音终于敢大声一些。

    “自然。”元白眼眸一暗,她自是不乐意夫君与其他女子共处一室,若不是怕……之后会有超出预料之事,担心云修受伤,她才不肯让别人保护。

    云修这才肯展颜,“那便好。”

    心中顾忌刚放下,他急忙忙站起身,向妻主展示身上华美服饰,喜笑盈腮,“好看吗?”

    “好看。”元白目光追随着他,自然而然道。

    “怎么个好看法?”云修可不想再听她平淡无奇的夸赞了,非要逼她夸出水准来,“说不出好听的词,我可就……可就……”

    “玉质金相。”她轻轻吐露出一个词,云修微愣,竟有几分赧颜。

    “你从哪儿学来的词?”

    “看到书里写的。”

    “你还会看书?”他也不是鄙夷,深知妻主的文墨不多,更多是戏谑调侃。

    元白牵拉他的手靠近自己,仰视而望,“以前你嫌我不懂诗书,有时会给我讲书释文,我都听进了一些。后来我们的孩子出生了,你就再没给我讲过书了。”

    “于是我就寻了一些不知所谓的书看了一下,期于有所长进,得到你的赞许也不一定。”眼中笑意深邃。

    云修凤眼微垂,浅眸潋滟,“你……”

    “你是怪我有了冬儿就疏忽了你?”

    她面容温煦轻柔,摇首,“她与你而言,自然是最重要的。”

    “也不……”他低眉转眸说道,“你也重要。”

    元白弯了弯嘴唇,“我岂会跟自己的孩子争宠?说出去多遭笑话?”

    云修因“争宠”两字红了耳尖,忸怩瞪了妻主一眼,“确实是笑话。”

    “你可知‘玉质金相’是何意就瞎用?”

    “没有瞎用。”元白不觉哪里不妥,“你在我心里就是这般如此。”

    云修心头不喜滋滋是假的,但嘴上总想让她继续自证,“我容貌这般寡淡哪配得上金相玉质几字,你就哄我吧。”

    元白松了松手,侧倚凭几,自下而上端详夫君相貌。

    云修被她幽黑的眼眸看得浑身不自在,好似自己身无寸缕。

    一步上前贴近她身侧坐下,手掌捂着她的眼睛,羞恼,“你干嘛这样看我?”

    双眼被遮住视线,她并没有起急拉下夫君的手,而是依顺道:“不给看,我就不看。”

    卷翘的长睫在掌心悄悄划下,那股痒意让云修不由缩了缩手,最后放下。

    片刻,元白徐徐把未合紧的眸子落在他手腕上的镯子,捉起一只白嫩柔荑,“很衬你,明日胡老爷的生辰宴不如你就穿这身。”

    云修摇头,给她解释,“胡员外正夫的生辰,我怎能穿戴的比人家正主还要夺彩呢?要是人家夫婿记恨上了,连带胡员外也会对你、对我们云家心生私怨的。”

    元白也没见过胡员外的正夫,不知心胸如何。只是听闻她这大夫婿正是乔晁心的表侄儿,正是有这一层关系在,胡员外虽表面风流,小侍收纳八个之多,但在府里很是敬重正夫。

    绝不会对年老色衰的正夫摆脸色,更不会做出宠侍灭夫之事,家中小侍自是乖巧不敢出格。

    待乔晁心回乡,胡员外对正夫的重视更甚,夫婿的生辰豪请宾客,热热闹闹给他庆贺,宿州城大大小小有名之士皆可携家眷参宴。

    “你心思细腻,我倒是没想到这些。”

    “这不有我告诉你吗?”云修搂着她的肩颈亲近,悄悄问出心中疑惑,“胡员外为什么要邀我们去?”

    他不清楚自己的妻主平日都是与谁来往,他所知的都是一些阿娘还在茶庄掌事商贸频繁的商贾。

    但显然胡员外并不是他们云家茶庄的顾主。

    元白一手若有若无轻拍他后背长衫,坦然笑道:“我之前好像与你说过,我把吕雀哥一直都是当作哥哥看待的。曾为邻里相互多有照顾,形同兄妹,他被胡员外纳为小侍,我也曾以义妹身份送他一些薄礼,他也尽悉收下。”

    “后来我们孩子满月特地请了他和胡员外,只不过那时他刚怀上孩子,不方便赴宴,就只有胡员外来了。”

    “胡员外得知我与他是义兄妹的关系,兴许是喝了酒,赏脸认我做小姑子,大概也是玩笑话,不过一来二去倒也相熟……”

    云修没等元白慢慢悠悠说完,睖睁顿刻,急忙忙打断,“吕雀哥怀上孩子了?”

    他曾经视为许久的情敌,不仅嫁予老妇为侍,还怀上了孩子?

    元白有几分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那会怀的,这会儿都生下来了,好像是生了对双生子。”

    云修呆愣了好久,直到妻主喊他,他才久久惆怅不已。

    胡老爷的生辰,云修就穿了件雅竹绿衫,素净玉簪挽发,别无配饰。

    他与元白刚进入胡府送完礼就被侍人分开,原来女客和男客是在不同地方用膳的。

    云修身边带着阿叶和豆梓跟随胡家的侍人经过曲折长廊,远远瞧见一些男客是往另一侧去的,不由停下脚步询问,“我瞧着别人都是往那圆门去,你怎么偏把我往这人少的地方走?”

    侍人侧身,礼笑回道:“云少爷与我家吕郎可是义亲,吕郎特地嘱咐我把云少爷带到他屋里叙叙旧,再一同赴见大老爷的生宴。”

    云修听后,心生狭促,他总共就见过吕雀哥两次,与他才说过一次话,哪有什么话能叙旧的?

    可都走到这了,哪好意思回绝再走回去,只能强颜欢笑应下。

    忐忑之心并无持续许久,很快他就见到吕雀哥本人,一身稍微紧身的绸缎紫衫,薄粉敷面,配饰齐全,尽显富态。

    与几年前高高瘦瘦的黑肤俊色青年男子不同,如今他过上了好日子,身形胖了一圈不止,肤色白皙不少,五官被脂粉涂抹,瞧不清本来清俊面目,却十分艳丽张扬。

    他模样变化极大,与第一次见他判若两人,云修一时不敢开口称呼。

    吕雀哥定眼见他在门前踌躇不前,随后当着侍仆的面爽朗笑道:“好妹夫,怎么不识我了?”

    扶溪表哥称自己为妹夫他能接受,但吕雀哥也这么叫,他第一反应就是别扭。

    脸上不敢显露异色,柔柔回笑,“吕郎。”

    云修不知如何称呼他,只能随着他的侍仆喊。

    吕雀哥手臂亲昵挽着他进屋,脂粉扑鼻,嗓音婉转些许埋怨,“都把我叫生分了,叫我雀哥儿就好,元妹妹一直都是这么喊我的。”

    最后一句话让云修不由顾盼他几眼,想探寻他是否故意为止,还是自己太过敏感。

    吕雀哥把他带进自己的寝卧,围屏隔绝侍人。床上竟有两襁褓男婴,一个正闭眼酣睡,另一个睁着眼睛,嘴里咿呀。

    还真是生了对双生子。

    他没立刻顾着孩子,而是走向梳妆柜,把头上繁多发饰一一拿下,随后回身望向云修,“早知你今日穿得这般素净,我就不费尽心思打扮了,原本还想与你争艳比个高下呢,现在倒显得没意思了。”

    云修假装没听懂他的深意,皮笑肉不笑道:“你嫁了人变化可真大,风姿万千。”

    吕雀哥挑了个和云修头上差不多模样的玉簪,但玉泽稍逊许多,抬手插发,“你倒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不知他是好话还是讥讽,云修不动声色望向床上两个孩子。

    很小,小手小脸都是肉粉色的,让他想到冬儿还在襁褓的时期,同为人父,心生怜爱。

    “你这两小宝满月了吗?”

    吕雀哥走到床边,淡淡道:“刚满。不过是男孩,夫人不喜欢,又撞上大老爷的生辰,便没办满月席。”

    “我听别人说生了双子易接女宝,是个好福气,你下胎指定能生个女孩。”云修与他同坐到床沿边,轻抚孩子的包被。

    “没你福气好,第一胎就是女儿。”

    那确实是好福气,耗了四年才来的福气。

    “我第一胎哪里是女儿哩?都没保住,怀了几年才怀上。”

    吕雀哥不清楚人家府上的事,生知生育之苦,说不出难听的话,沉声道:“都不容易。”

    “情敌”都生下孩子了,云修哪还有再多敌意?

    “男孩看着就乖。”侧目询问,“我能抱抱吗?”

    “当然。”吕雀哥一手帮扶着孩子的背,好让他抱进怀里,脸上露着笑,“瞧你喜欢,不如抓紧再生一个,凑个好字。”

    云修下意识摇头,“生不了了。”

    “什么?”

    妻主自绝之事自然是不能往外传的,于是慌乱掩饰,“我不想生,太疼了。”

    “你不想生,她乐意?”没有女子不想多子多福的,连胡员外已经有这么多孩子,还要让他生。

    元白会这般惯他?

    “她当然乐意。”都是她自作主张的。

    吕雀哥笑容消淡,落寞冷涩,他看着依旧清澈娇宠的云修,即使嫁人生女,他依旧是光鲜亮丽、矜骄显贵的云家少爷。

    他缓慢蠕动嘴唇,吐露真言,“当初你逼迫元白入赘娶你,我真的是十分忌恨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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