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径直插入壁中，重重颤了几下。
牢中的人影抬手抚过剑锋，而后，易寒便看见，他引以为傲的长剑，转瞬间碎了个干净。
那把长剑，是他初入萧然宗时，在藏宝阁里选中的灵器。
虽不是绝世灵器，但也跟了他许多年，斩过无数妖灵。
而今，那长剑碎成一地的粉末，静静躺在洛苡脚下。
女子由天牢最暗处缓缓抬眸。
她生的极美，肤白似雪，柳眉弯弯，朱唇皓齿。
即便在如此黑暗中，她仍如明珠般熠熠发光，美的不可方物。
洛苡静静望着牢门外的不速之客，沙哑开口道，“你是谁？”
她问得极为平常，没有半分诧异。
易寒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咆哮着从心口窜出，连带着他太阳穴疼得厉害。
他千辛万苦修炼数年，终于踏上神界找眼前之人复仇。
灵器尽毁，却只换来如此一句稀松平常的问候。
洛苡问话中的语气，仿佛在问他“吃了吗”，一样的风淡云轻。
牢中之人不知他心中百转千回。
洛苡盯了他片刻，开口道，“是新来管天牢的下神吗？也好，这天牢里，我倒是许久没见到活人了。”
她起身，身下传来沉重的铁链摩擦声。
“你还长得挺好看的，叫什么名字？”
易寒后撤了几步，指尖骤然闪过符咒的光晕，
符咒在他指尖成型，转瞬间，灰飞烟灭。
洛苡倚着门口，漫不经心地垂眸瞥了眼，说道，“在这里可别用你那些低级的符咒了，没用。”
“想杀我，你还差得很远。”
她猛地将身子靠近牢门。
感受到她的靠近，牢房四周的结界亮起，像一个逃不出的网把她罩在其中。
“我认识你吗？为什么要杀我？”洛苡疑惑道。
她话说得轻巧，配上那张绝美的脸，看起来可怜又无辜。
易寒死死盯着她，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为何操纵人性命的凶手可以如此轻易地说出这种话？
成千上万因她而命丧黄泉的人，竟丝毫未在她回忆中存在过。
所有难以言说的痛苦，只有他一人记得。
叶晚嘉的生命，只有他一人在乎。
凭什么？
易寒设想过无数与她对峙的场景。
心愿达成的此时此刻，却被逼得说不出话来。
他调起全身的力气，咬牙道，“我心爱之人因你而死。”
听闻这话，洛苡面上没半点惊讶的神情。
她平和地望着易寒，问道，“因我而死的人太多了。你说的是哪一个？”
易寒血气上涌，再无法保持平静。
他一把扑到洛苡的牢门前，抓起心口的灵石，颤声道，“你当时，拍碎了她的灵魂。”
平日孤傲如霜的少年，此刻死死用身体对抗天牢的结界。
结界的光晕灼烧着他的小臂，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而他似乎感知不到疼痛，他只是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洛苡，妄想把她扯出这天牢，碎尸万段。
洛苡似看一个玩具般，垂眸看他狼狈的样子。
她指尖点过少年已被灼烧到溃烂的皮肤，轻声道，“可是，这样的事情，我也干过很多次了。我记不得了。”
“不过，能这么找到我复仇的人，你还是第一个。念在你如此努力的份上，我便好心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洛苡看着他脱力倒在地上，疲惫地合着眼。
少年垂下的双臂鲜血淋漓，只心口处的灵石泛着微微的萤火之光，在这天牢中格外显眼。
她低声道，“灵石尚未消失，便说明那人的灵魂还在世上。”
易寒身子一顿，透过额前湿透的碎发努力睁眼看她。
“此言可真？”
“当然是真的。”洛苡唇角勾起一抹细微的笑意，“我只杀人，从不骗人。”
“那我怎么能找到她？”易寒追问道。
“那就不是我该管的事情了。”洛苡转身回到天牢最深的幽暗处，“毕竟，你刚才可是要杀我呢。我害怕。”
洛苡又回到了原处。
而后，易寒不论如何问她，她都不回答。
仿佛方才，她就在那里没有动过，也从未说过什么。
先前重颜所说，易寒还不觉得有什么。
神界不过是等级森严，其他旁的，又能有什么分别。
可如今亲眼经历了，看着洛苡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灵器毁成一片废墟时，巨大的失落感几乎把他淹没。
他苦苦追求的复仇，只如一场幻影。
易寒慢慢走到天牢门口，然后，径直踏了出去。
他心里装着事情，一路走了很远，才反应过来。
他已离开天牢很远。
易寒垂眸盯着自己的周身。
他小臂皮肉绽开，上面还残着焦黑的痕迹。
痛是真的。
只是，他已走出这么远，身上的结界却并未发作。
他疑惑地抬头，却看见面前众位神明匆匆而过，急急向着某一方位涌去。
他本想抓住一个人问问。
可想起这里是规矩甚多的神界，便收回了伸出的手。
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易寒跟着人群一路前行，没一会，人群的拥挤便骤然停止。
他们纷纷散开，围成一个圈，抬头看着天上，似乎在等待什么奇怪的仪式。
易寒左顾右盼找了许久，却没见到雪玥和楚日半的身影。
难得神界众人解开封印，所有神明欢聚一堂，这场面，几乎和点神大会看热闹的人，有个一拼。
神界有这么多要干的事情吗？
易寒望着眼前举着扫帚的、拿着铁锹的、攥着抹布的各路神明，陷入了沉思。
很显然，要论起杂活来，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众人等了许久，包围圈中终于升起了一个人影。
他脚下踏着赤金色凤凰御风而起，背手立在云端，明明只有一人，却偏有着千军万马的气势。
“今天是神庆日。诸神相聚于此。那便按惯例，先开始灵浴吧。”
他一声令下，众人围堵的圆心中央，登时燃起耀眼的光芒。
易寒虽看不清那是什么。
但他从那人的话语中听到了神庆日，便想起了重颜昨日嘱咐过的话。
这是神界难得一遇的休息日，也难怪众人吵吵嚷嚷地齐聚于此了。
圆心的光芒很快扩到四周，扩到易寒身边。
光晕碰到他的一瞬，他只感觉身上舒服了很多，原本强烈的痛感几乎消失不见。
他低头，看见自己被结界灼伤的小臂正在恢复。
皮肉的愈合速度很快，不出片刻，原本灰黑的伤口便消失不见。
他心口的灵石光芒更盛了些。
易寒悄悄将它藏进更深一层的衣服，才勉强压住它刺眼的光芒。
他环顾四周。
目光里的众人，皆是一幅满足自得的样子。
灵力由光芒中心释出，广阔地照在每个人身上。
明明是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易寒却莫名感到些不安。
修真界的众人尚且靠降妖除魔增长功力。
成为神之后，灵力竟如此唾手可得。
免费的东西，反而让人更加心慌。
光芒散了很久。
直到圆心光点渐弱时，那空中的锦衣男子，才终于说了第二句话。
“接下来，便是神庆节的第二个环节了。”他指尖快速结印，一张赤红色的卷轴在他身前缓缓展开。
“我这里，已接到了诸位递交上来的数个缔结申请。现在，我将在这里，将所有缔成婚约的神侣公布出来。这些新人，将在诸位的注目下，喜结良缘，共度余生。”
易寒愣住。
原来，这神庆节，竟是个变相的誓婚大会吗？
神界的人，还真是很有仪式感啊。
那云端上的男子，对着卷轴，认真地一个个念着名单。
“天佑神君，同碧霞神女，喜结良缘。”
他话音刚落，易寒便听见人群前排传来窃窃私语。
“果然啊，上神，还是要找上神的。至少势均力敌，门当户对。”
“可不是，上神的孩子啊，也能承袭上神的位置，自小灵力惊人。你看咱们这群人努力了这么多年，不也就最高到个中神？一辈子给人打杂的命。”
易寒身旁的一个瘦小的神君也加入了讨论。
“行了啊，成为中神已经多了不起了，你们不知道啊。有的是干了一辈子还是下神的，哪天没赶上这神荷节神庆节的灵浴，灵力消耗殆尽突然就没了。忙忙碌碌一辈子，哎，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要我说啊，咱们这辈子，也就靠这点微薄的灵力撑着了。”
众人越说越丧气，到最后，竟是都争先恐后地叹起气来。
这群勤勤恳恳从修真界升上来的人，却都是在神界的最底层，互相取暖相依为命。
这神界万重枷锁束缚。
他们逃不开，也挣脱不掉。
其他人眼里的飞升机会，不过是另一段永无止境劳碌的开始罢了。
一群下神的唉声叹气中，云端上的那神君的名单却片刻未停。
“昊言神君和阮衣神女，缔为神侣。”
“夜儒神君和……宴书神女，喜结良缘。”
他每念过一对名字，便在名单上做一个标记。
很快，名单上便只剩寥寥无几的名字未念，他以指尖划过名册，终于看到最后一行。
“振依神君和……和……”他仔细确认了很多遍，终是不确认地开口道，“振依神君这个，怕是记录错了，日后再宣吧。”
神君利落收起名单，踏着凤凰缓缓落地。
人群中央的第一排，一个身着银灰色锦袍的清俊少年快步走出，拦下他宣布解散的话语。
“振依神君你……”
少年从他手中抽出卷轴，抛向空中展示给每一个在场的神明。
他微笑着朗声道，“云深神君怕是看漏了。我的缔结申请后，已标好了名字。”
“我要娶的人是，楚日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