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身形很滑稽。

    他指尖燃着未尽的消失咒，一脚踏在长剑上做好起飞的姿势。骤然被定身咒控住，他整个人的身形险些从长剑上跌下来。

    长剑围着他绕了几圈，直直插进他身旁的泥土里，没再动弹。

    没多想，楚日半松开了定身咒。

    “你这是……”她轻声开口。

    自从狐灵洞穴出来后，这还是她和易寒说的第一句话。

    易寒一脚踏空，从长剑上正了正身子，他移开目光，“没什么，我就是路过。”

    “特意路过放了个傀儡咒？”楚日半反问道。

    “嗯……”易寒藏起残着符咒的指尖。

    他想了一会，小声道，“反正，你不能进那个清池，就是了。”

    “为什么？”楚日半问。

    清池能使人功力大增，这在整个修真界已然不是秘密。

    有什么坏处？

    这个倒是没人提起过。

    “一时半会很难说清。你身上，有一股清池容不下的气息。若是靠近，便会灰飞烟灭。”

    易寒说得极为认真。

    清池，是神界最为纯净的泉眼，可以涤除生物体内的浑浊灵魂，以求保证每一个升入神界的灵魂，都是至纯至净的。

    旁的修真之人若是沾一下边，修为便能大大提升。

    但像他和楚日半这种异人，足以被灼烧到灰飞烟灭。

    易寒叹了口气。

    他不是没想过把楚日半半人半魔的事实全盘托出。

    只是，这事情来的复杂。

    若要追究起来，怕是讲个三天三夜都说不清楚。

    他向来讨厌这种麻烦的事情，索性就多次出手阻拦。

    于他而言，掷出一个个符咒，可是比说清楚事容易多了。

    好在楚日半也不是个多事的。

    她向来对熟人抱以最真诚的信任。

    “好。”楚日半点头，“可是雪玥师姐已经泡进清池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她没事。你别进去就行了。”

    眼见易寒已踏上长剑，楚日半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被傀儡咒困住的那个人，是从哪来的？”

    “就是路上随机抓的，我的傀儡咒里夹了记忆消失的咒术。只要你不多嘴，她自然无碍。”

    疾风袭来，楚日半半眯着眼，注视着他的身影升空。

    她本来还想问，为什么要抓这样一个人放上傀儡咒，搞这么麻烦。

    但是。

    她紧了紧自己的外衣。

    这个问题，可真是傻啊。

    *

    当夜，没有任何准备，本来在顾青衣书房听从教诲的楚日半，突然灵识模糊。

    再睁眼时，她面前，已是全然不同的景色。

    没人知道，他们是如何被带到神界的。

    修真界里各仙宗弟子努力修炼，认真比试，所求的，也不过是成神而已。

    可这条成神之路，却如此简单草率。

    三人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结界里。

    楚日半不知这是哪，却能感知到，这里灵力强大的要命。

    她懵懵地望着眼前层叠不休的青山，高耸入云的宫殿，流光溢彩的美景，突然对神界，有了极为确切的认知。

    这和她想象中的神界，差不多样子。

    一切都很美，只是不真实。

    万物生机勃勃，却又仿佛蒙着一层薄纱般隔着些什么。

    她抬手想触碰，只触到冰冷如霜的空气，一切皆似幻影，满眼都是不安。

    没人说话。

    楚日半偏头看了看身旁同样安静的雪玥和易寒。

    没了叶阳，他们几个的日常，便只剩沉默罢了。

    只不过，雪玥望着神界的眼神，是充满希冀的，她不断盯着过往的人群，眼里满是好奇。

    而她身旁的易寒，却要冷静得多。

    他看起来很不高兴。

    察觉到身旁传来脚步声，楚日半侧目，看见一旁走来一个锦衣女子。

    她向众人略行一礼后，冷冷开口道，“我叫重颜，位列中神，是带你们熟悉神界的人。”

    她面上十分冷淡，语气里也带了些不情不愿，楚日半看了她几眼，只觉生冷。

    还没有点神大会那些维持秩序的小弟子热情呢。

    “首先恭喜你们，升到了神界。”重颜话虽如此说，但面上并无半分喜悦之情，她只一板一眼地执行着固定程序。

    “神界规矩很多。这些基础的话我只说一次，你们要记得。”

    “神界中，虽然都是神。但神，也是分为三六九等的。”重颜抬手指向身后的几个忙碌的女子，“像这些，便是最卑微的下神。当然，你们也是一样的。”

    “若下神做得好，便有机会升为末神，再优秀些，可以升为中神。”

    “但上神，是永远不可能触及的层级。”

    重颜盯着他们，认真地一字一句道，“上神，是神界里最尊贵的存在。”

    “你们要记住，在神界生存，一定要尊重上神，这是重中之重。明白了吗？”

    看着三人沉默地点点头，重颜心里骤然有些烦躁。

    往届升神的弟子，初来神界时，都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满口皆是对于神界的赞叹。

    怎么今年一下子上来三个闷葫芦。

    年龄不大，却看着沉闷得要命，半点没有波澜。

    重颜继续开口嘱咐道，“你们知道便好，也万万不要想着通过什么旁门左道接触上神，一旦被发现，便是触犯天条的大忌，后果会很严重。”

    “历年这么干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你们可记住了。”

    重颜手中结印，光晕闪过她掌心的瞬间，一张虚空的纸张绽在空中。她挑挑拣拣了许久，说道，“我看看啊，今年的职位有这些，你们选选吧，想去做哪个？”

    楚日半抬头，认真看着那张纸，思索了许久。

    没想到，升入神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找属于自己的岗位。

    这感觉，甚至还不如他们在宗门时自由。

    她看了一会。这些岗位五花八门的，种神树的、打扫清池的、喂神兽的、看天牢的、织布的……

    感觉神界所有杂活都已经在这张纸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重颜用指尖划了划，望着他们问道，“说吧，想要哪个？反正不管选哪个，工作也不会太轻松的。”

    她倒是说了实话。

    楚日半见身旁两人都不说话，率先开口道，“那我选种神树。”

    左右，这里只有这一个她感兴趣还有经验的岗位，还不如先占上。

    雪玥紧接着开口，“那我选打扫清池。”

    “我选看天牢。”易寒说。

    “你确定选这个？”重颜惊讶道，“这岗位，可是要比其他的更苦一些。”

    看天牢又苦，又难于晋升。

    因此，这岗位已经空了许多年没人愿意选。

    如今，竟有人主动要去？

    易寒没有犹豫，对着她点头道，“嗯，我确认。”

    重颜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抬手把他们三人选好的岗位勾掉。

    “既如此，我便一一带你们去找位置。”

    她指尖一挥，空中的纸张转瞬间消失，只留被勾下的几笔落在每个人的身上。

    三人周身都被罩上浅浅的光层。

    却都是不同的颜色。

    “这是你们管辖范围的结界。从此后，在神界的每一刻，这结界都会跟着你们。如果没有调度的令牌，你们无法离开所辖区域半步，要记好。”

    这话像一个枷锁，牢牢拴住几人的未来。

    他们虽是一同成神的同门，但从这以后，怕是想见一面，都难得多了。

    楚日半偏头望着易寒。

    她很希望能得到什么回应。

    只是很可惜，从进了神界那一刻开始，易寒的眉头就没展开过。

    他只是漠然地注视着前方，不言不语，如傀儡般生硬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重颜接着补充说道，“神界中，上神是不受约束的。若逢上神界的大节日，比如神庆节，神荷节，这个结界也会被打开，那也是你们难得能休息的时刻。”

    楚日半精准捕捉到她话里的词语。

    神荷节。

    原来神界和凡间对于这节日的叫法是一样的吗。

    那是不是说，到那时，她便可以看到曾约好的上官诺的愿望了。

    她心里莫名多了些对未来的希冀。

    重颜带着他们一一送到指定的地方。

    她是负责新生安排的中神，也算是除上神外，来去最为自由的神明。

    楚日半先被送到丛林深处的神树旁。

    这里，和萧然宗后山的草药丛不同。满目皆是浓密的青绿色，就连从林中的杂草长得都极为茂盛，拼命地向外吸收着神界无穷的灵力。

    “这个，就是你要负责的树了。”重颜指了指她眼前高耸入云的大树，“这树，只由你一人负责，定期会有人来检查，若是这树出了什么问题，你便会受到惩罚。”

    重颜嘱咐完便转身要走。

    倒是雪玥悄悄走到楚日半身边轻拍了怕她的肩膀，小声道：“加油，日半。还会再见的。”

    楚日半点点头，她本想再对易寒说些什么。

    可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丛林中，回应她的，只有一片片近乎黝黑的绿色。

    她摸了摸身旁的树。

    从此后，她这个人，便要被束在这片幽绿中，再无法脱身。

    楚日半忙忙碌碌地摸起身旁的水壶，抬手给神树浇水。

    不知他们两个，还好吗？

    彼时，已被安排进天牢的易寒，毅然推开了被陈旧符咒束着的大门。

    他指尖燃起细微的灯光，一路照亮天牢中阴暗蒙尘的路。

    而在天牢中最幽暗不明的角落里，一个瘦削的人影正背对着牢门席地而坐。

    易寒的身子似被击中般猛地僵住。

    他颤着手，召出长剑顺着缝隙径直飞入牢门。

    长剑插在石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阴暗中的人影骤然回头。

    易寒终于见到了梦里他手刃过无数次的人。

    洛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