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决赛很快宣告了结果。

    台下一片安静。

    众人只是愣愣地，看着少女轻巧地收回手中短剑，召回发带拢起发丝。

    而后，她向着倒在地上的易寒伸出了手。

    易寒没有回应。

    他生硬地抿了抿唇，抬眼望着随风飘扬的发带，眸色晦暗不明。

    他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又疼又痒，他指尖发白，下意识按住心口，长缓了一口气。

    属于他自己的灵器如今竟对着他针锋相对，以灵力为少女铸出最坚硬的守护，挡下他重重一击。

    无人知道。

    这发带，原本也不是他的。

    很多年前，他从叶晚嘉尚有余温的尸体上取下这发带。

    他为它打上法印，将它束在头上，从此，他的身上便总多了这一抹浓烈的红。

    可如今，发带犹在，人已不同。

    易寒微微转开目光，不愿再看那一片如血的赤色。

    很多时候，他也告诉自己该放下了，但他做不到。

    无数个午夜梦回，他梦的越多，就越是恨。

    他一生中最难得的幸福时光，就终止在洛苡出现的那一天。

    那个末日之时。

    他看着洛苡癫狂地捏碎他心上之人的灵魂。

    易寒还没来得及捡起之时，他躲在黑暗中，看着洛苡被一队神界兵将带走。

    他要去神界，要报仇。

    易寒踉跄着起身，他听到耳旁响起最后的宣判。

    决赛已结束。

    接下来的，便是由神界判断升神名额，决定所有人的去留。

    楚日半和易寒这场结束的算晚。

    他们比完之时，雪玥和叶阳那边，已早早出了结局。

    雪玥一改常态的中庸打法，决赛中招式又准又狠，愣是把叶阳的攻势压得死死的。

    叶阳出不了招，便连着幻影刀的光晕都弱了许多。

    他虽天赋异禀，但论起对灵力的掌控稳度，却是远远不如已在门派中扎实修炼多年的雪玥。

    因此，败得几乎毫无悬念。

    赛场一片寂静中，顾青衣作为宣判者，沉声宣布了最终结果。

    “本届点神大会，最终成神的人选是。”

    “易寒、楚日半和雪玥。”

    尘埃落定。

    多年愿望一招实现，楚日半本该开心，但她却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痒，着急要破土而出。

    她抬手捂住发痒的心口，抬眸望向远方时，余光却闪过一个莫名熟悉的身影。

    一抹月光般清冷的银灰色落在她眼底，转瞬即逝。

    这人，她见过。

    在神荷节上，那个站在彼岸宛若神明的男人，就是他。

    楚日半揉揉眼，刚想再看时，却只看到观众席中混乱的弟子。

    那抹突兀的银灰色，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瞪大眼睛顺着人群找了许久，却仍一无所获。

    过了半晌，直到雪玥来拉她时，她才回过神。

    “日半，我们该去沐浴了。”雪玥拉住她的衣角，“你在找什么呢？”

    楚日半侧头看她，眨了眨酸涩的眼，“没找什么。你说沐浴，是什么意思？”

    雪玥笑道，“成神之人都要去沐浴呀。经历过清池水的洗礼，才能算真正完成成神的第一步，才有资格踏入神界。”

    雪玥在萧然宗数年。

    虽迟迟未成神，但也算对成神流程了解的一清二楚。

    反而是天天心心念念想着成神的楚日半，此时听的云里雾里的。

    顺着雪玥的话，她接着问道，“清池？在哪？”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雪玥拉着她一路离开赛场，“清池是神界最重要的生命之泉，在凡间也设了泉眼。只是，为了防止妖灵扰乱，这个泉眼会一直变。”

    “每一年的点神大会之后，都会由神界之人告诉成神之人，泉眼在哪里，以及到达路径。要经过清池水的洗礼，才能真正地迈入神界呢。”

    雪玥说得兴致勃勃，楚日半却是听得糊里糊涂。

    她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回头问道，“易寒呢，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你啊。男女有别，当然是分开啦。”雪玥笑道，“他已经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楚日半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她开口道，“对了，之前说的那件事，你也可以自己去做了。”

    “哪件事？”雪玥回头问道。

    “你说，要让我替你去见一位故人。如今你也成神，可以亲自去看看，他过得好不好了。”楚日半认真道。

    她看得出那个姜满对雪玥的重要性。

    众人眼中，雪玥沉稳冷静，可只有在提到那人时，她的眼里才会罕见地飘过几丝稚嫩的混乱。

    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雪玥转头，低低回应了一声，“嗯。”

    无人知晓，这也是，她渴望成神的最大动力。

    谈话间，两人已走了许久。

    直到耳边传来清脆和缓的流水声时，雪玥才顿住脚步。

    “到了。”雪玥顿住脚步，指尖探向空气中的氤氲。

    楚日半随她顿住脚步。

    眼前是一片密林，深浅不一的浓绿中，漫着些水汽蒸腾的热浪。

    雪玥率先脱下外衣，迫不及待地踏进泉水中。

    传闻，请池中蕴含着整个神界最精华的灵力，凡人只是在泉水中泡一泡，便可延年益寿。若是修真之人能泡上一次，功力修为都可大大提升。

    也正因此，清池泉眼向来是随机刷新的，只有神界之人知晓位置，旁人甚少察觉。

    楚日半环顾四周，受灵力吸引，这四周长了不少的珍奇草药。

    她从未见过，甚至就连后山的草药丛，生长的草药种类，也不及这里的二分之一。

    果然是个好地方。

    楚日半乖乖脱了外衣，脚尖刚准备踏进池子那一刻，耳旁突然刮起一阵妖风。

    这风来的极为诡异。

    楚日半被吹得睁不开眼睛，她方才仔细欣赏过的珍稀草药从她身旁呼啸而过，还连着新鲜湿润的泥土。

    这泉眼附近的所有东西，都被一扫而空。

    糟了，雪玥还在池子里。

    楚日半一把抓住雪玥飘荡的外衣，指尖刚刚碰到池边的一瞬，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结界咒。

    那符咒猛地落地将池子罩成一个硕大无比的外墙。

    楚日半被弹了出来，既看不见池子里面的样子，也探不到池子周围的灵力气息。

    飓风渐落。

    楚日半头上猛地被什么罩住，她一把将头上之物抓下时，才发现这东西，莫名地很熟悉。

    是她的外衣。

    黑暗中，她听见一个陌生的女声响起，“穿好衣服。”

    楚日半手忙脚乱套好衣服，她的面前，赫然站着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女人。

    她偷偷拔出短剑，面上却从容平静，“你是？”

    那女人没动，只僵硬地指了指雪玥的方向，“给她也穿好衣服。”

    楚日半没如她所言移动，也没对她动手。

    她在这女人身上探不到半点活人的气息，八成，是个傀儡。

    若是人中了傀儡咒，便只能听符咒主人的命令，像一个冷冰冰地木偶般，任人摆布。

    若想去除傀儡咒，倒也简单。

    只需要顺着傀儡身上的阵法印记，找到下符咒的主人，捏碎符咒便是了。

    楚日半留心多观察了几下这傀儡。

    她看不见傀儡咒的下咒位置，想来，下咒的人，必是十分谨慎了。

    她顺着木偶所言，试探性地摸到池子旁边。

    刚碰到池边的一瞬，那坚硬如墙的结界咒转瞬间消失不见，只有雪玥晕倒在池中央。

    楚日半急忙把她捞上来，一连用了好几个清洁咒除掉她身上的水渍，认真把她的外衣穿好。

    她轻轻探过雪玥的脉息。

    强劲有力，只是身子微微发烫，想来是在池子里突遭变故，有些吓坏了。

    楚日半将她安顿好，快步走到傀儡面前，将一个定身咒，直直贴在那傀儡身上。

    傀儡咒脱离一定距离，会自动失效。

    只要她定住傀儡，再沿着附近寻找灵力聚集的地方，那么抓到下咒之人，就简单得多了。

    符咒入体，被当做傀儡的女人身子猛地一怔，半点动弹不得。

    她按着自己的方法刚走出去几步，就听见身后猛地传来奇怪的声音。

    “我怎么在这！”那女人眼里又有了光亮，她一边捶着脑袋，一边又惊又怕地喊着，“你是谁？我为什么在这？”

    竟是强行断开了傀儡咒！

    楚日半心叫不好，忙着问道，“你是从哪边来的？”

    那女人还沉浸在慌乱中没有出来，说起话来都磕磕巴巴，她手指犹犹豫豫地指向某个地方，“应该是，那里吧……”

    楚日半没再多言，急着召唤御剑飞了出去。

    如今符咒已断，再想找到那人，便难于登天。

    来时，跟着雪玥，楚日半并未注意过这片景色。

    而今，长剑踏在她脚下，伴着微风穿过一片片丛林，她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不可言说的美景，但她没有停留。

    她已找到了那个灵力最突兀之处。

    剑锋闪过，楚日半指尖闪过一丝明黄直直奔向那可疑的交汇点。

    她呼吸一顿。

    符咒有了实感，大抵是定住了。

    少女双剑合力划破周边结界。

    虚掩的消失咒破碎。

    她面前，是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清秀少年，无奈定住御剑的身形。

    易寒，就这么出现在了她面前。

    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