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中，有一个陌生的身影渐渐靠近。
他四处探寻着每个牢房，身旁的余名一脸谄媚，“上神，您有什么事情吩咐就好，何必还亲自跑一趟。”
振依冷声道，“怎么，我不能来吗？”
余名一边弯腰奉承着，一边捧着烛台小心翼翼道，“哪里的话，我是怕脏了您的眼睛。这天牢内的瘴气近日愈发地重了，您可千万当心脚下。”
振依侧头瞥了他一眼，开口问道，“我之前让打入天牢的那个下神，你们把人安排在哪了？”
“就在那最苦最破的西北角。您特意关照的人，我们怎能马虎。”余名低声道，“像他那种资质的下神，在那瘴气里呆不过十日，必定暴毙身亡。”
“做得好。带我过去吧。”振依敷衍地夸奖了一句。
像他这般讨好的嘴脸，振依已见了太多太多，有些倦了。
但余名显然没有意识到，反而因为得了夸奖奉承得更加用力。
“好嘞，您跟着我走就行，小心脚下。”
天牢很大，两人七拐八拐了许久才终于到了那间关押易寒的牢房。
西北角幽暗如夜，几乎透不进一丝光亮。
牢房内的少年靠着墙壁，头颅低垂，安静地没有一丝声音。
“你去叫下他。”振依指使着身旁的余名上前，自己却捏住鼻子皱紧眉头。
这天牢里瘴气太过严重，虽然不会腐蚀他的身体，但这味道属实难以忍受。
余名蹲在牢门前，用脚伸进去踹了踹少年的身子，“喂！醒醒！”
没有回应。
此时易寒的灵魂已半离体，不可能有任何回应。
眼见情况不对，振依蹙眉下了命令，“把钥匙拿来，我要进去看看。”
余名道了声“好”，转身便走。
对待上神的命令，他向来是很用心的。
振依捂着鼻子兀自等待，却听见隔壁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女声。
“怎么振依上神今日有空来这天牢转转？是来看我的吗？”
振依后撤了几步望向旁边的牢房。
天牢中女人的脸庞和他记忆中逐渐重叠，他恍惚了一下，突然有些失语。
许久未见洛苡，她依旧是那副美艳动人的皮囊，只是衣衫朴素再没了上神光彩。
有多久没见她了？
振依仔细翻找起尘封已久的回忆。
作为上神活了太久，他甚至有些记不清了。
女人殷切的目光中，他开口道，“好久不见了，洛苡。”
洛苡扬起美丽的笑颜，哀怨道，“太久不见，你怕是都把我忘了吧。也是，你这种尊贵的上神怎能和我这种阶下囚有来往呢，我们早已不是一路人了。”
“但我们毕竟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只是振依，我被关的这些岁月，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一次都没有。”
她曾经，真的把振依当作弟弟。
小时候，帝君和天后太忙，无暇顾及最小的振依。
洛苡时常看见小小的他，独自坐在琉璃殿中，不哭不笑，也不说话。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却那么稳重，他在所有神明面前强装坚强，只为获得父母一句轻飘飘的夸奖。
洛苡可怜他，便时常找机会去陪他玩。
她给他讲凡间种种趣事，陪他看神界万花盛开，百草凋落。
即便后来她犯了错，却也从没想过连累振依。
那时她第一次被关进天牢等待受罚之时，是振依闯进牢房中，私自把她放出去，才让她有机会入了魔道，组织了一场异人之间的厮杀，牵连出无数人的悲剧。
只是后来，也是振依，将她的行踪出卖给神界。
从此她被夺了灵力，关在这幽暗中万劫不复，两人便再也没见过面。
直到现在。
她看着振依站在她面前，一身华服，周身散着上神的光晕和气派。
他居高临下地看她，沉声道，“洛苡，你是重罪之人。按规矩，我不能来看你。”
洛苡似听到什么极好笑的话般，突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问道，“振依，我的重罪，不是你加给我的吗？你若不出卖我的行踪，我何以落到如此下场？”
“你本就该认罪伏法，我只是例行公事罢了。”振依冷冷回道。
洛苡抬眸看他，一字一句问道，“既如此，你当初何必要救我出去。就让我在这天牢里自生自灭不好吗？”
振依看着她癫狂的样子，莫名有些心烦。
他对洛苡是有感情的，数年陪伴，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只是他也没想过洛苡会那么蠢，蠢到被一个异人所骗，连累着神界大半崩塌。
时间已过去太久了。
他只记得那晚帝君和天后同他说的话。
“洛苡犯了重罪，被罚入天牢，自此以后，你便与她断了来往，再不可有瓜葛。”
他是最小的儿子，自小便被忽略，唯有装作沉稳懂事才能获得父母偶尔的关心。
他向来羡慕自己的兄长们，可以被委以重任，靠努力获得名声和地位。
一个无用的，虚有其表的上神，他做够了。
于是振依想出了一个计划。
他偷溜入牢房中放走了被关押的洛苡，看着洛苡堕入魔道却并不阻止。
直到她犯下大错造成无数生灵灭亡，三界恐慌之时，振依才不慌不忙向神界透露了她的行踪，带着天兵天将其押入天牢，再无翻身机会。
经此一战，他终于被帝君和天后看到，得到了更多的关注和更高的地位。
而那个被他当作垫脚石的洛苡，早已被抛之脑后，从记忆中抹杀。
如今再见洛苡，她似乎没变，只是看起来更蠢了。
在这神界，哪有什么公平和情谊可言。
纵是洛苡的亲生父母，也在她犯下大错之后，立刻去帝君天后面前忏悔，与她彻底断绝关系。
更何况是他。
“你如今这样，只能怪自己太蠢，怨不得旁人。”振依慢慢说道，“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至少你让我找到了真爱之人。”
没有洛苡组织的屠杀，他就无法遇见楚日半。
如今大婚将近，他是该来感谢感谢这位媒人了。
“你如今所做，和我当日有什么分别？我们所爱之人都是异人，都是不被允许的恋爱。”洛苡冷笑道，“你要小心和我落个一样的下场。”
“不，或许你会比我更惨。”
振依附身在牢门边，轻声说道，“至少我不会像你那么信任他。给了旁人过多的信任，本来就是错。看来你到现在还不懂。”
洛苡望着他嘲弄的嘴脸，心里杀意翻涌，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的计划将成，如今是最关键的时期，绝不能轻举妄动。
正想着，余名从另一侧走来，将易寒的牢门钥匙递给了振依。
洛苡暗道不好，易寒的半魂已离体，只要一探便知。这半魂术又是只有上神才知晓的咒术，顺藤摸瓜，她的计划将会尽数泡汤，这是她绝不能容忍的事情。
她伸手拉住振依的衣角，懒怠道，“你都要如愿迎娶心爱之人了，何必再与他过不去？神界规矩，大婚前不能屠杀生灵，你该不会忘了吧。”
“我不杀，可以让别人替我杀。”振依冷声回道，眼里已满是杀气。
心爱之人心中另有他人，且这人还活在神界，他怎能忍受。
他曾见过叶晚嘉和易寒彼此依靠用情至深的样子，可他却从未得到过那样的偏爱，他不甘心。
洛苡拉着他的衣角不放，眼波流转间已想出另一套说辞。
“你还是不懂女人。若你现在杀了他，那姑娘会恨死你，一怒之下自杀也说不定，到时你可就人魂两空了。”
“再说，你把他交给我，我不会让他有机会去找那姑娘的。毕竟我看上的男人，没有得不到的。”
振依垂眸看她，审视道，“你对他有意思？”
洛苡点点头，认真道，“我就喜欢这样的，你就当我是用情至深吧。”
两人交谈间，易寒的半魂已然入体，他轻微地动了下指尖，却没再做进一步的动作。
牢房外气氛诡异，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闭着眼睛，仔细听着外面动静。
片刻后，他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他说，“好，那我便成全你一次，权当我给你的补偿。”
脚步声渐渐远去，很快消失不见。
洛苡趴在牢门边上，喃喃道，“若再有下次，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的命。”
易寒缓缓睁开眼睛，强忍着身上猛烈的疼痛，独自煎熬。
这点洛苡没骗他，半魂术用起来疼得要命，一般人很难忍受。
洛苡的碎碎念还没结束，她嘟囔着，“喂，我刚才救了你一命，不准备道个谢吗？”
易寒冷冷道，“我到现在都还没杀你，你不准备和我道个谢吗？”
“你又不是不想杀，你是杀不了。”洛苡懒懒道，“我至少让你出去见了那姑娘一面，连点感激之情都没有，真是冷漠。”
“我们之间是交易。”易寒回道。
他可不觉得自己欠洛苡什么，说好的半魂术换神界毁灭，洛苡也没吃亏。
更何况，她身上可还背着自己的血海深仇，如今能和她心平气和的讲话，他脾气已经够好的了。
洛苡无奈，这好像是个冰块，怎么都捂不热也说不通。
她敷衍道，“好吧，是交易。那这交易有什么进展吗？”
易寒脑海中酝酿了片刻，问道，“我大概会在十天后行动。若要按你说的做，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洛苡没想到易寒的决心下得这么快。
其实之前他答应时，洛苡以为不过是缓兵之计。
不想只以半魂术出去了一趟，他便将行动提上了日程。
她心下欢喜，仔细思考了一会说道，“要小心幽冥神君。”
“幽冥神君掌管神界生死，也能操控灵力变动。数年前那次神界大乱，便是因为他出现的及时改变了灵力走向，才没造成神界的彻底毁灭。这次行动，他是最需要关注的重点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