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神君。

    易寒不久前才听过这个名字。

    楚日半说，雪玥被他带走，被囚禁为妾室，过得很不好。

    但这或许是，他们唯一的突破口。

    易寒屏气凝神，发动半魂术，想再去告知楚日半这个消息。只是他努力了许久，半魂却迟迟无法离体，再睁眼时，仍被困于牢房的一片幽暗之中。

    他又试了一次，还是如此。

    洛苡在一旁看着牢门口忽明忽暗的光源，无聊开口道，“别挣扎了，半魂术使用是有周期的。短则半日，长则三五日，你得等等。”

    “你之前怎么不说？”易寒反问道。

    “我也不知道你这么不怕疼啊。”雪玥感叹道，“寻常人用一次就疼得要死要活了，谁像你似的还反复用。”

    易寒活动了下身子。

    是很疼，但他好像很能适应。

    比起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中混日子，这点疼换自由，很值得。

    洛苡见隔壁没了声音，又开口问道，“你方才说，行动定在十日后。那天不是振依和那姑娘的大喜之日吗？”

    她若有所思道，“啊，你是想最后再去送一下心爱的姑娘，然后再默默寻死。好感动啊，下神的爱情就是纯粹。”

    易寒淡淡道，“我若投入清池，不是都得死吗？还分什么先后。”

    “嗯，有道理。”洛苡半认真半开玩笑道，“看来我就快要解脱了。”

    她躺在牢房内冰冷的地板上，有些乏力地遮住双眼。

    这作为上神的一生，她属实过够了。

    而后的日日夜夜，易寒的牢房里时不时便闪过微弱的光晕。

    他在一次次尝试半魂术的生效时间。

    洛苡刚开始还劝过几次，后来就权当看不见，只随手丢出几个障眼法将他牢房内的光晕遮住。

    虽说这西北角人烟稀少，但如此频繁地试探咒术，也是很显眼的。

    她不能让易寒死，至少在计划成功之前，她要保住他的命。

    异人因着先天体质特殊，大部分人会因承受不住体内力量的高压，早早夭折。

    修真升到神界，更是百年难得一遇。

    这是洛苡最后的机会。

    西北角的瘴气不仅遮挡视线，更会让人昏昏沉沉。

    洛苡虽不会被瘴气伤到灵力，但在这里久了，整日头脑发昏，已然分不清是清晨还是深夜。

    她只记得，某一次睁眼时，障眼法结界效力已消失，隔壁牢房中的魂魄已不见了踪影。

    也不知他是忍了多久的疼痛才从结界中逃脱的。

    洛苡长叹了口气，果然爱情让人麻木。

    *

    易寒偷溜出来时，正巧看见一个许久未见的熟人。

    重颜。

    所有新入职的下神都要经过她的教导，才能被指派到该去的地方。

    重颜身后跟着两个沉默不语的下神，认真地听着她的讲述。

    同易寒之前经历过的一样，重颜面色冷淡地完成着例行公事，很是不情愿。

    也是，在中神这一阶层的其他人，都已做上了管理工作。

    只有她，每日看着这群稚嫩的下神，一腔抱负无处安放，怎能满足。

    易寒仔细观察着她身后两人，直到确认没有叶阳后，心才安定了下来。

    神界崩塌，所有神明都会毁灭。

    能多保一个平安也好。

    毕竟，叶阳如今是他们对过去美好回忆的唯一希望了。

    小插曲过后，易寒匆匆赶到楚日半房门外，却发现了个不速之客。

    振依站在房中，对着少女比划些什么，他听不清。只看见楚日半的神情愈发不耐烦，但这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她垂头呆了片刻，再抬起头时，已然换了一个从容的笑颜。

    她利落地拆掉头上发带，迅速将发丝拢住高高盘起，不出片刻，一个复杂的发髻便出现在她头上。

    她拿起一根青玉簪子，对镜比好位置，认真插在那发髻之上。

    振依的神情逐渐柔和下来，不出片刻，他对楚日半点点头，终于推开房门离去。

    易寒在门外等了许久。

    他是半魂，不能触碰实物，自然也没有东西能阻碍他进门。

    只是，他不知何时进去。

    上次，他终于成功以半魂形态走出被关押已久的天牢，心情太过激动，只想着来见日半一面，倒把她吓了一跳。

    如今仔细想来，男女有别，他做得太过鲁莽。

    这次他犹豫许久，却始终没有穿墙而入。

    直到，房间里传来少女的呼唤声。

    “进来吧。”

    易寒向前迈了几步，却又顿住脚步。

    洛苡曾同他说，异人的半魂是世上最虚无的存在，可破任意结界，连上神也无法察觉。

    所以她在唤的，到底是谁？

    易寒脑中想了很多，却又听到日半的声音。

    这次她说，“我叫的就是你，进来吧。”

    易寒环顾四周，直到确认周围却无旁人后，终于鼓足勇气穿墙而入。

    楚日半坐在正对门口的椅子上，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进来？难不成你来这不是为了找我，而是要见别人？”

    见易寒不说话，她站起身来，身后的椅子在地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响声。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啊！”

    易寒有些发愣地看着少女在他面前发火，突然很想抱抱她。

    一直以来，楚日半都是冷静果断的，甚至有些冰冷得不近人情。

    偶尔发怒一回，看起来倒十分可爱，像极了一只被惹得炸了毛的兔子。

    他垂眸望着她，认真道歉道，“是我来晚了。我以为你叫的不是我。”

    “对，我叫的不是你，是鬼。”楚日半没好气道。

    易寒笑道，“我现在，可不就和鬼差不多吗。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上神都无法察觉的事情，在楚日半这里却简单得很。

    她淡然回道，“就是感觉。那个变态在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你来了，所以急着想赶走他。”

    楚日半坐在镜子前，用力将刚刚梳好的发髻拆掉。青丝散落肩上似绸缎，她托腮看向易寒，眸光如星河般闪闪发亮。

    “我不喜欢那个发型。可他说，我不带他送的簪子便不走。我只能强装着敷衍一下他，当真累得慌。”

    “不过，当时我感知到你来了，便觉得再大的苦楚也能忍得下去。”

    她伸出手指在易寒面前晃了晃，开心道，“五日后，我们便解脱了。”

    她语气里满是轻松，仿佛他们真的是去赶赴一场盛大的宴席，而不是去赴死。

    易寒抬手对准她指尖的方向，温柔道，“嗯，五日后，我便来接你。”

    他无法触碰到她，可还是努力地想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你知道吗，现在我开始期待大婚了。”楚日半看着他轻声开口道，“因为在我心里，那就是我们的婚礼。”

    “只要同你一起，刀山火海，便没什么可怕的。”

    少女话音极轻，却坠着沉甸甸的重量。

    这一次，赌上的便是一生。

    “我会陪着你，无论去哪，我都同你一起。”易寒哑声道。

    承诺只有做到，才叫做承诺。所以很多话，他以前并不敢说。

    从前他们身份悬殊之时，他给不起叶晚嘉任何诺言。可如今以命为约，他却带了必胜的决心。

    楚日半望着他坚定的眼神，轻声笑道，“我们可是还有好多正事要准备呢，怎么搞得这么凝重。”

    “对了，方才我已经约好了下次见雪玥的时间，就在明日。我想把咱们的计划告诉她，这是我答应过她的。”

    易寒点点头，“应该的。正好我也有两个消息要同你说。”

    “第一个，方才我过来时，看到了新一届点神大会升上来的弟子，没有叶阳。”

    楚日半长舒一口气。

    她原本还一直担心，许久未做药，对药丸的用量会不会不准。

    毕竟只要叶阳康复，点神大会的升神名额非他莫属。

    如此看来，这做药的本事倒是没太丢。

    “第二个。五日后我们以灵魂祭入清池，有一个不确定因素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是什么？”楚日半问道。

    易寒凝重道，“是幽冥神君。他掌管神界生死，可操控灵力变动。因此那日行动时，要保证他短时间内无法赶来，才能成功。”

    “我想这个，就需要雪玥的协助了。”

    楚日半思考片刻，犹豫道，“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一定会答应。只是我担心，她会做得太过。”

    “我想她大概会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吧。她一直就是这样的人。”易寒沉声道，“爱时用尽全力，恨时自然也不会轻易放手。”

    “我们都没资格替她做决定，一切，还是要看她自己。”

    隔日，楚日半便带着任务上门找雪玥谈心。

    这次她给振依的理由是，想在嫁衣上绣一些些银花做点缀。这是她在凡间最爱的花，若看不见那花，甚至会遗憾得睡不着觉。

    偏神界无一人见过那花，她便只能来求助雪玥。

    当然，这全是借口。

    她真正的目的，是告知雪玥大婚之日的计划，以及对幽冥神君牵制的任务。

    几日未见，雪玥的气色倒好了许多，只是周身散发着一股子回光返照的决绝。

    她得知解脱之日就在四日后，拉紧楚日半的手不肯放开，眼眶里盈着泪珠，满是无法言说的喜悦之色。

    上次楚日半走后，那变态似是怕她自尽，连灌了她数碗汤药。

    她即便是死，魂魄也无法消散，随时会被召回体内重生。

    她再没法逃走了。

    雪玥带着如此绝望度过了数日，直到楚日半来看她。

    她说，她有办法毁掉神界，连同神界所有神明，都会一起死掉。

    她的愿望，似乎就要实现了。

    狂喜之中，楚日半小声告知了她另一个任务，要想办法牵制住幽冥神君，才能保证计划的成功。

    雪玥呆愣了片刻，随即嘴角扬起一抹骇人的笑。

    那神色里带着些义无反顾的得意和悲凉。

    哽咽之中，雪玥轻声道，“你们放心去。我一定完成任务。”

    楚日半心口处微亮，她望着雪玥，认真点头。

    此后一行，赌上所有人的命运，一定要成功。